郭忠前些月才痛失爱子,皇帝拖着病躯亲自去郭府抚恤,郭忠这才勉强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披甲上阵,领军北伐。
而他这么一走,朝臣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担忧了。
“自郭萧死后,武安侯更显苍老,年过五旬之人,连上马都有些发颤,不复当年雄姿了。”
兴宁宫,李常年执黑子落在棋盘,轻轻一叹,“经此一战,还不知结果如何呢。”
“天佑东塘,自然是大获全胜。”李心玉紧接着落下一枚白子。
“但愿如此吧。”说着,李常年瞥了一眼在旁边案几上批阅奏折的李瑨。
李瑨眉头皱成川字,一本一本翻看奏折,写下批语,神情痛苦不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笔摔了三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瑨啪的一声合上奏折,拧着眉不耐烦道,“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决定,朝廷莫不是养了一群废物!”
“瑨儿,戒骄戒躁。拿不定的主意就要问,或召集朝臣议会,多听几个意见,切勿偏听偏信。”李常年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告诫道。
李心玉忍不住插了句嘴:“皇兄可是为北线乐州雪灾之事担忧?朝中大臣中,本宫记得户部蒋侍郎就是乐州人,自己的老家发生了雪灾,他一定比谁都着急,皇兄就指派他前去赈灾。同时,鼓励邻省富裕的州县开仓济粮,根据他们州府所做贡献酌情给他们的政绩记上功勋……”
话还未说完,便见李常年温和地望着自己。
李心玉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抿紧唇笑了声。
李瑨却是有如茅塞顿开,大喜过望道:“我竟没想到!”
“兄妹俩相互扶持是好事,但有时言多必失。在众人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儿,过于干预国君的决策,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李常年放下棋子,说:“要学会保护自己,心儿。”
“我知道了。”李心玉捻着白玉棋子,眼睛一个劲地往李常年身上瞟,笑问道,“父皇,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嫁给裴漠呀?”
这丫头总算按捺不住了,李常年一时心酸又不舍,叹道:“你还不到十七,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那明年三月,我过了十七,可就能成亲啦?”
“你哥哥都还未成亲呢,你着什么急?你与裴漠隔三差五地见面,虽未成亲,但已然是小夫妻一对了,别以为朕不知道。”
说到此,李常年又为李瑨的婚事担忧起来。他握拳抵在嘴边,压住喉中的咳嗽,暗哑道:“瑨儿,你也该娶妻纳妾了。哥哥未娶,焉有妹妹先嫁之礼?”
李瑨翻阅奏折的手一顿,掩饰似的岔开话题道:“礼部的这本奏折我看不太懂,得去问问,儿臣先告退。”
说罢,他匆忙起身,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李心玉知道兄长在逃避什么,忙放下手中的棋子,追上去道:“哎皇兄,等等我。”
追了出去,李心玉一把拉住疾步行走的太子哥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才试探问道:“皇兄生气了?”
李瑨嘴角一扯,笑得有些勉强,“好好的,我生什么气?”
李心玉开玩笑道:“哥哥不娶妻,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呀?”
李瑨捏着那本奏折,放缓了脚步慢吞吞走着,小声说:“你反正有人在等着,年纪又小,晚两年再嫁又有何关系?不像我……”
“皇兄,你真的还要继续等下去?”
“嗯,再等一阵罢,也许哪天她走累了,就回来了。”
“今日你看的那些奏折里,有不少是劝你纳太子妃的吧?皇兄,你的压力比我大,不可能就这么一直耗着……”
“好了,心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连你也要给我找不痛快么?”
李瑨有些动怒,烦闷地踢了一脚漆金廊柱。
李心玉温和地笑着,神情有些无奈:“我是担心你,皇兄。你瘦了许多,太需要有个温暖的怀抱来为你排忧解难了。”
有些事如同心上的痂,平时放置不理时不痛不痒,但稍稍一碰,就会痛彻心扉。李瑨被触到了伤情处,鼻根一酸,眼泪不自主地就划过眼角。
他侧首背过身去,似乎并不想让李心玉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片刻才带着鼻音道:“等到我坚持不住了,就不等了。”
十一月底,惊闻噩耗。
武安侯郭忠战死,突厥攻破阴山防线,直逼幽州。
失去主将的东唐大军群龙无首,军纪涣散,节节败退,连丢十一座城池。幽州这个重要的关隘若是受不住,长安必有大乱。
李常年这几日带病上朝,数夜不得安眠,整个人更是憔悴不堪。但比他的脸色更难看的,是这群被长安的歌舞升平所惯坏的朝中大臣。
皇帝眼睛发红,嘶哑着喉咙质问:“偌大一个皇朝,难道就找不出一名能上阵杀敌的武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