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上棺材铺要说法的,是镇里的大户人家,姓金。金家祖上出过大官,后辈虽没有一直入仕,近来几辈人生意经营得不错,在芜水镇包括周边的城镇村落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都说金家是祖上积德,祖祖辈辈都是好命的。
然而就是这么个好命的金家,在金老爷子前几日寿终正寝后,却接连发生了好几件怪事。
先是金老爷子去世的那天,家里所有的鸡都死了。一声没出,就像是同时被人下了药,死状凄惨。第二天家里人没听见公鸡打鸣,觉得有点奇怪,这会儿下人来报,说全死了,一个没剩。
再问起鸭子和鹅,却说是除了鸡之外,所有的牲口都没事。
之后就是守灵夜。
金老爷子有四儿两女,最大的大儿子五十多了,最小的女儿也年过三十,嫁的地方很远,没个十天半个月到不了。
因此守夜的是他的四个儿子,分成两对,前半夜是老大和老四守,后半夜换老二和老三。
前半夜什么都没发生;后半夜起初正常,到了丑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老二和老三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先打起了瞌睡,反正是都睡着了。睡梦中又同时都被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吵醒了。
老二觉着奇怪,家里养家禽的地方离灵堂远着呢,再说下人也不可能不小心忘了锁门,前一夜才发生了鸡全死了的事儿,正是谨慎小心的时候才对。
他与老三心里都犯嘀咕,谁都不想去,又觉得不得不去,最后决定一起去看看。
两人刚把门推开一道缝儿,就有黑漆漆的影子想要往门里钻,他们不得不赶紧把门再关上。
院子里黑压压一片成群的乌鸦,在夜里眼睛反着不知道哪里的光源,冒着幽绿的光,直吓破人胆。
接下来这两个时辰,就听门外的乌鸦群不停地用身体撞击门窗,想要进来,而且力道越来越大。
老二还问老三,照这么个撞法,明天外面得见血吧?不会一地死乌鸦吧?
老三说:“难道你还想放它们进来?那明天可就不是一地死乌鸦了,就是咱俩血肉模糊了。”
老二嘟嘟囔囔,把门窗锁得死死的,两人谁都没敢再睡。
谁料第二天天微亮,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们再打开门窗,院子里别说死乌鸦了,连根乌鸦毛都没有落下。昨夜里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他们幻想出来的。
前两件事都还没个说法,金家又发生了第三件怪事。
这家的小女儿刚高龄产子,嫁得又远,就算来也赶不及,金家就只喊了嫁到临近城镇的大女儿回来,小女儿那边只是去了封家书,让她以后什么时候方便了,再去父亲坟前上柱香。
就算是邻近的城镇,在古代只能坐马车,也得走上一天一夜。大女儿到金家的时候,正逢老二老三给老大老四讲昨晚的怪事。
她听了几句,还没发表自己的见解呢,忽然当场抽搐不止,吓得金家赶紧去请大夫。好不容易两副猛药下去,人是不抽了,可一直昏迷不醒,寻了好几个大夫了,也没个确切的说法。
事情发生了这么多,这就有人开始传啊,说金家是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得请人去去晦气。
“等下,”文晞当聊斋故事听了半天,还没听到根儿上,忍不住打断了老板娘,“这不都是金家自己的事儿,找不着人棺材铺啊!”
“你听我接着说嘛,”老板娘甩了甩衣袖,嗔笑道,“年轻人就是心急。”
这金家说罢就开始找人,不知从那里请来一个大师父。他们找这个人大概没什么真本事,花大力气做了三天法,看着像是消停了,等金老爷子出殡那天,又出了纰漏。
这就要说到与棺材铺有何关联了。
老板娘还记得,金老爷子出殡的那天是个阴天,想要下雨似的,刮着风,阴恻恻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日子,黄历上倒是宜出殡。
金老爷子的棺木由十六个男人抬着,要抬往镇外山坡那边的金家祖坟。
棺木才出了金家没多远,路过棺材铺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懵了。抬棺材的那些人只觉得手上一轻,低头去看才知道,这棺材底掉了。
“你说说,金家能不找他们算账么?”
这老板娘说的生动,文晞听的起劲儿,被她勾着问:“那棺材铺卖了个破的棺材给金家?金家是不是得罪过他们?”
老板娘摇了摇手:“哪儿能啊,那棺材铺掌柜的人虽不爱言语,可是我们芜水镇有名的老好人,就算有天大的仇,他都不会干出这种事儿。何况谁不知道金老爷子乐善好施,从不与人结仇?”
文晞就纳了闷儿了:“可这棺材底儿掉了没有假吧?”
“是啊,”老板娘瞅了瞅门外,像是能从这里听到外面的情况似的,“所以这金家是天天来棺材铺讨说法,棺材铺呢,给不出说法,这不,就吵个没完。我看今天还动手了,是伐?”
“嗯。”文晞看见了,就实话告诉了老板娘。
老板娘慌慌张张要走:“那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去看看,没准儿能赶上个尾巴。”
文晞:“你刚才怎么不去?”
“刚才不是你拦着我想听八卦嘛,”老板娘冲文晞抛了个媚眼,“等姐姐回来给你讲新的。”
老板娘跑出了门,文晞站起身准备回楼上客房,一转身一抬头正撞上了洛一悟。
“你什么时候来的?”文晞问。
洛一悟认真回忆了一会儿:“‘鸡全死了’的时候。”
那不就是刚开始不久的时候?文晞有点怪他:“你怎么不出声啊?”
“我看你听得认真,不好打断你。”洛一悟被责怪了,摆出低头认错的姿态,像是真的是做错了一样。
“熊仔呢?”文晞没看到熊仔的身影,问了一嘴。
“在楼上自己玩儿呢。”
熊仔一个人玩倒是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文晞还是不希望他脱离两人的视线太久。在这楼下也没什么事了,便让洛一悟跟着自己上楼。
她边走边问:“就金家和棺材铺这事儿,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洛一悟没有藏拙,直接说了自己的看法:“棺材铺不好说,金家应该是问题,怕是得罪了什么。”
文晞也是这么认为的。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冲着金家去的,那棺材底不结实,也只能算作是其中一件,未必就是棺材铺的锅。在她看来,可能根本就跟棺材铺没有关系,纯粹是吃了瓜烙儿了。
文晞想起了洛一悟的吸引妖怪体质,看看左右没人,小声问:“哎,你先跟我说说,这镇里有没有妖怪?”
洛一悟表情有点难看,他想隐瞒来着,但还是在文晞的直视下说了实话:“有。”
文晞把细白的手腕伸到他眼前晃:“这铃铛没响啊?坏了?”
洛一悟别过了脸,不去看那腕子:“离得远。”
文晞非要凑近洛一悟的脸,左看看右看看:“那你是闻到的?最远能闻到多远的?”
“是感觉到的。”洛一悟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文晞之间的距离,才继续说,“铃铛的感知范围是五十步之内,我能感觉到千步之外的妖怪。”
“那么厉害?”能感觉到百步之外的妖怪的存在,不怪他家敢放他一个人出来,就算打不过,他还可以跑嘛。
文晞开始觉得,搞不好洛一悟不是个菜鸡,是个天才啊!
“这也没什么用处。”洛一悟很少被夸,文晞夸得这么真诚又毫不掩饰,他有些不好意思,抓了熊仔到自己身前,把他交给文晞。
文晞摸了摸熊仔的头,萌生了一个想法。她挑着眉毛看洛一悟:“咱们要不要去金家看看,那是个什么妖怪?”
洛一悟不明白文晞为什么会对妖怪的事这么感兴趣。他一直以为世人都是害怕妖邪之物的,就连他们捉妖师中,大多数人都认为妖怪是邪恶的。
该不会是遇到的妖怪都是清梅和熊仔这样的,让她对妖怪产生了什么误解吧?
“不是所有妖怪都是熊仔这样的,有些很凶的。”洛一悟试图给文晞建立一个正确的看待妖怪的观念。
文晞好像没听进去,她眼中仍闪着好奇与期待:“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你是捉妖师,跟着你安全的很。”文晞对洛一悟的能力仍然还是一个问号,但她对洛一悟的幸运属性已经快要深信不疑了。
洛一悟自觉承受不起这么大分量的信任:“可我什么都不会。”
“据我分析,你很可能是缺少实战经验,所以我们遇到妖怪一定不能躲,得迎难而上,这样你才能在历练中成长!”说完文晞还冲着洛一悟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是文晞的老爸日常用来鼓励她的话。她努力过了没什么用,就看洛一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应该不会被河蟹吧……
总感觉自己在待审边缘……
第16章 去金家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去金家之前,文晞打算先给自己的魔杖配一个合适的魔杖芯,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可以使用的完整魔杖,而不是一根好看的木棍。
她翻出了自己在地摊上买来的零零碎碎:一个鸡毛毽子,两块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兽骨,一根铁丝,一支竹笛。见她买了好几样,那人还饶给她一个酒杯。
从品类来看,应该是竹笛比较合适,但又有些太撞型了,不利于多种类魔法的释放。而且竹笛太旧了,又是死物,没有灵性,不是上佳选择。
鸡毛毽子上的鸡毛同样,没什么特色,用起来就很凑合。
文晞原来那支魔杖的芯是一根文鸟的羽毛,用料是辟邪的桃木,很普通的配置。
可她现在拿着灵气涌动的梅枝,在里面塞根鸡毛,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她想了想把鸡毛毽子放下,又拿起了那两块兽骨。
因为都不是头骨,她分辨不出来到底属于什么动物。这两块骨头一个细长,长度与她手掌相仿,可能是腿骨,从长度来看是属于猫或狗之类的小动物的;另一块是趾骨,就豆芽尖那么大,回来的路上若不是用布包着,都得甩丢了。
她把趾骨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东西也太小了,再者说只听说用骨类做魔杖的本体的,没人用它做芯啊!
放下了骨头文晞盯住了桌上的酒杯,冷笑了两声。这东西只能用来喝酒吧?喝水也行,就是跟魔杖半点边都挨不上啊!
这些东西都白买了。
洛一悟这会儿刚收拾好了行李,来房间找她。
文晞没关门,洛一悟站到了她身后,注意到文晞手边刚放下的骨头:“狐狸?”
文晞正因为寻不到合适的魔杖芯材料而郁闷,背对着门,没发现有人来了。他这一出声,把人吓了一跳。
文晞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另一手把小骨片放在了洛一悟面前的桌子上问:“怎么看出来的?”
洛一悟戳了一下小骨片:“有妖气。”
文晞对妖怪的世界还是有太多的不了解:“妖怪死了之后,也会留下尸骨?”
“妖怪又不是鬼魂,当然有自己的身体。死了之后会变成本来的样子。这是个狐妖,年纪不大。”
文晞想起了一千岁的清梅,洛一悟说五百岁的动物可以修人形,这个年纪不大是怎么定义的?
想不明白,文晞问:“多大?”
“三百岁左右吧,如果硬要化形,耳朵和尾巴都藏不起来,眼睛也是狐狸那种在夜里绿盈盈的。”
洛一悟每次说起和妖怪相关的知识都非常自信和笃定,他对自己脑筋的信任,就像文晞对自己肌肉的信任一样。
自信的人周身会洋溢着魅力,文晞现在已经不像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那样鄙视洛一悟这个菜鸡捉妖师了。
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他就是不擅长法术而已,就跟她不擅长魔法一样。她要是歧视他,不就跟当初霸凌自己的那些同学没什么区别了吗?
两人又带着熊仔在客栈住了几天,老板娘时不时就会带来点新的八卦说给文晞听。
不是文晞不想快点搞定这件事,只是她的魔杖芯材料迟迟没有进展。
通过洛一悟孜孜不倦地教导,她已经认识到了,前两次遇到妖怪,都是他们运气好,才没有受伤。
她担心这次要是遇到什么发狂的豺狼虎豹的,她就算能自保,也未必能兼顾洛一悟。所以她希望能在行动之前,她能做出一个完美的魔杖。
但这天老板娘带回来的消息让她和洛一悟都觉得,不能再等了。
金家的大女儿突然气息微弱,他们家人信不过镇上唯一一家棺材铺,天一亮就去隔壁镇买棺材去了。
这听着就是妖怪发大招了,他们要再不快点把这妖怪料理了,金家的大女儿怕是熬不过今夜。
洛一悟收拾了包袱,文晞把熊仔交给老板娘照看,只说两人今夜可能会不回来,托她给孩子多做点吃的,看着孩子别乱跑就行。
去金家的路上刚好路过棺材铺,今天店里很安静,金家人没来闹。按照客栈老板娘说的,他们应该是去其他地方买棺材去了,没空闲再来这里闹事。
上次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文晞都没看清掌柜的模样,今天站在门外远远瞟上一眼,见到这棺材铺掌柜的是个脸有点黑的中年男人,阴沉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穿着一身黑,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珠子。
就凭他的这副长相这不吉利的表情,但凡换个生意,都撑不过十天,太不讨喜了。这天底下做生意的,除了棺材铺,哪家不讲究笑脸迎人?可他一看就是不会笑的那种人。
还真是物尽其用。文晞心想。
多看了两眼,掌柜的忽然皱了眉,喊了他旁边帮工的男孩过来,就是昨天帮着他拦住金家□□打脚踢的男孩,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有点跛。
掌柜的指着账本上的什么小声说了几句,男孩连连鞠躬哈腰道歉。
应该是账本上哪里记错了。
指点完错误,门外来了客人,掌柜的出来接待。男孩那边还在死抠算错的账,急得头上冒汗,脸上可没有不情愿。
他不光是来帮工的,还是来学徒的。他识好歹,知道师父不是找茬,这是在尽心教导自己。一提到记账他就头痛,这种错误不是第一次犯了,偏总是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