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晞把这段故事认真听完，问洛一悟：“你说这村子是遇上了恶鬼道，按照你的说法，那个门人没有收徒，恶鬼道不是早就消亡了？？”
洛一悟也知道这情况有些不正常，但他仍坚持认为这是恶鬼道，是有原因的。
他指着挤在村口仿佛被屏障隔绝的那些村民说道：“你看他们的额头上，每边眉毛的上方一寸左右的位置，都有一个小红点，那是受到恶鬼道道术师降服的标志。”
文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还真是，不管大人小孩，脑门儿上都有两个红点。大约红豆那么大，趁着这些鬼气森森的脸更加阴郁。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他们的鬼魂已经被抽取走了，他们现在为什么还能动？难道说恶鬼道的道术师不光能驱使鬼魂，还能号令尸体？”产生了这个想法，文晞突然警觉，“他不会就在附近吧？”
文晞几乎没接触过道法文化，她只知道作为魔女正常是可以拥有自己的使魔的，通常是某种小动物，魔力强大的会与更强大的动物签订契约。
契约签订之后，不管魔女在什么地方，只要召唤使魔，它就会出现，帮着主人做一切事情。她是用使魔的思路去理解的恶鬼道的。
洛一悟这次也被问住了：“我家的书只记录了恶鬼道存在到消亡的始末，没有他们是如何使用法术的。就他们头上会出现红点这个特征，还是我从师父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偷听来的。”
两人正陷入思维僵局的时候，一直被盖在背篓里的熊仔钻了出来，拽了拽文晞的衣袖，告诉他们：“粥儿不见了。”
文晞把熊仔头上的草叶拿掉：“粥儿是谁？”
“经常来找我一起玩的小女孩。”
文晞想起来了，熊仔在庙里的时候提过这个名字。
“或许……”洛一悟觉得刚才文晞说的话非常有可能。
“或许什么？”
“或许恶鬼道真的既可以驱使鬼魂，还能利用尸体。”洛一悟在文晞不解的眼神中解释，“他带走了粥儿的尸体，如果用不上的话，他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孩子？”
“没准那个孩子还活着呢？”文晞说完，自己都觉得这是个美好的幻想。
“就算带走的时候还活着，用得上鬼魂的时候，她定然逃脱不掉。”洛一悟平常的声线是比较轻快的，说到这些的时候，也低沉了下来。
文晞还是不解：“为什么是粥儿呢？”
“听说，惨死的孩童怨念更深，化为厉鬼会更凶悍。而且，”后面的话洛一悟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在目睹了所有亲人惨死之后，她的戾气会更甚。”
“这恶鬼道也太残忍了，就为了找一只足够厉害的鬼，屠了一个村。”文晞忿忿不平道。
洛一悟戳戳她，悄声提醒：“熊仔也是在这里闯的祸。”
文晞捏住熊仔头顶的耳朵，跟他道歉：“姐姐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哦，不是你的错。”
熊仔轻轻“嗯”了一声，好像还是很过意不去，整个人缩回了背篓。
这让文晞对道术师的怨气更上一层楼：“他还利用我们熊仔干这些事！熊仔还是个孩子，他个没人性的。要是让我遇到，肯定让他不得好死。”
洛一悟不晓得如何化解文晞的脾气，只跟着连连点头，发誓会与她一道行动。
关于这个村子的事他们已经了解差不多了，就算再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到了子时鬼气会越来越盛，就算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离得太近也难免受到侵扰。
文晞和洛一悟打算按着原计划绕道，绕过这个村子，再往前走一段路，会到下一个村落。玄清说那里还好好的，他在回山之前在那里借宿过。
这种山脚下的小村庄家家户户关门都早。小地方没什么夜间活动，时不时山上还可能有野兽跑下来，大门一关，四下里一片寂静。
文晞和洛一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走着，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总觉得身后有寒气追着，他们走得很快，把那已经被鬼占据的村子远远甩在身后。
文晞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清人影了，她问洛一悟：“你们捉妖师只负责抓妖怪，那恶鬼道做什么？抓鬼吗？”
“听说他们什么都懂一些，八卦测字算命祈福，本来就是道术的分支嘛，也会捉妖怪，不过最厉害的确实是驱鬼。”
“用厉鬼驱鬼，亏得他们想得出来。”文晞怨气还没散净，说话还有点阴阳怪气的。
“也有人说他们别出心裁。”洛一悟从另外的角度说明了恶鬼道存在的意义，“一只普通的鬼要犯下杀孽才能成为厉鬼，成为厉鬼就不能入轮回，被抓到就是打到魂飞魄散，他们这么做，也是给了厉鬼一条出路吧。”
这叫什么？文晞大惑不解：“你们这个时代不讲究杀人偿命？不能因为它是鬼，就网开一面吧？”
洛一悟听出文晞不大高兴，怯怯地辩解了一句：“活着的时候不能有怨报怨，死了想要有仇报仇，可以的吧？”
文晞活了二十年，人心险恶的事遇到过一些，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她认为都是小打小闹。更残忍的事多是在法制新闻里听到看到的，每每听说判罚结果不尽如人意，她确实心里也希望有冤魂复仇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那点残存的怒气烧光，文晞关注的重点换了方向。她问洛一悟：“你一个捉妖师，怎么对鬼的事情也懂这么多？”
洛一悟没听出文晞话里话外在质疑他不务正业，只当是在夸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上法术课总是被教我们的先生骂，就逃课，窝在我家的书库里看书。书库特别大，进去了就不会被人发现，不会硬要我跟着去练法术。”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文晞在心里叹道。她为了不被同学们嘲笑苦练肌肉，洛一悟为了不被先生骂苦读诗书。同样都是在自己本该擅长的领域拖后腿的人，她忽然想起了一句好像不太恰当的话——
“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是放错了位置的宝藏。”
文晞安慰性地拍了洛一悟的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百科全书了。”
洛一悟没听说这个词，问：“什么书？”
“就是什么都记载一些的那种书，你家书库里没有吗？”
洛一悟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什么都知道的，是我家书库里的智识老人。”
两人边走边聊，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了。
文晞忽然想到一个有点重要的问题：“你说的那个，最厉害的恶鬼道道士，那人叫什么？”
洛一悟回忆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书上只写了他姓黎，旁的就没有了。”他翻到这本书的时候，书已经很破了，还只剩下半本，他偷了家里好些桂花糕给智识大人，他才给自己念了这半本书。
文晞觉得奇怪，便问：“这等人间罕有的异能之人，不应该特别有名才对吗？”
“年代太过久远，恶鬼道都被道术师们除名了，自然没有人特意去记他的名字。”洛一悟停顿了一下，“黎家现在也是排行第二的道术师家族，他们不愿意提及的名字，外人肯定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哦，”文晞顺嘴问，“那第一是谁家？”
洛一悟自豪道：“当然是我们洛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没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藏。”——但丁
第13章 借宿难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隔壁村落。
他们接连敲了几户人家的门，明明屋子里都亮着烛光，还看得到人影，就是没有人来开门。
文晞有点焦躁，洛一悟安抚她，毕竟旁边的木溪村刚发生了屠村那么惨烈的事，两个村子离得这么近，这里的人会警觉也是正常的。
就在两人以为可能又要露宿了时，刚巧一户人家的老爷子从屋里出来上茅房，洛一悟赶紧跑到门外问，能不能借住一晚。
老爷子犹豫了一下，回屋问了自己的妻子，老婆婆同意了，他才开门把人让了进来。
他边开门边念叨，说着最近村里头人心惶惶，都是因为邻村出了那样的事儿，谁都害怕招来个祸事，才不敢容留外人借宿的。
文晞和洛一悟表示理解，他们非常感激这对老夫妻能让他们住下。
这家里只有老夫妻两个人，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山另一边很多年了，自己也有了孩子，便很少回来。
家里的厢房刚好空着，老婆婆简单收拾了一下，拿出干净的被褥，借给他们住。
熊仔从背篓里探出头来，刚好被老婆婆看到了，也没多想，只当他们是一家三口。看到文晞穿着的衣服不合身，她还找出了一件以前她家女儿穿的旧衣服，让文晞换上。
来到古代这么多天，文晞终于穿上了干净合身的衣服，感叹一声，衣服无需绫罗绸缎，还是适合自己的好。
她这边刚在婆婆的帮助下换好衣服，回到厢房就看见桌上摆着给他们准备的晚饭。
不是多丰盛的美味佳肴，只是几个馒头和清淡的小菜，却也看得出这对老夫妻的仁善之心，考虑得周到。
文晞和洛一悟还好，都是成年人了，又因为这一路上精神紧张，没觉出饿来。熊仔还是个孩子，大半天没吃饭，一看见吃的眼睛都直放光。
厢房门外，老婆婆看着熊仔眼巴巴的模样，像是想起了自己许久未见到的孙辈，脸上笑开了：“这孩子，真可爱。饿坏了吧，快吃吧，不够自己去锅里拿，还有呢。”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不再打扰这三位客人。
熊仔也没客气，一手拿起一个馒头，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狼吞虎咽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
文晞摸他的头，笑着说：“慢点吃，没人抢。你这样像我虐待你了似的。”
洛一悟的包袱里还有从庙里带出来的干粮，那是文晞做的饼，他很喜欢吃，这会儿翻出来吃了。
文晞看他有热馒头不吃，非要啃冷掉的饼，上手把饼拿掉，给他换了一个馒头：“有热乎的吃，就不要啃饼啦。”
洛一悟眼巴巴看着被塞回包袱里的糖饼：“我喜欢吃。”
“喜欢吃有机会我再给你做啊，今天吃馒头先。”文晞像哄孩子一样说道。
说完她看见熊仔已经吃到第四个馒头了，再吃一个应该就差不多了。这是她这两天和熊仔一起生活观察出来的。
吃过饭，熊仔还不困，文晞一边给他洗脸洗脚，一边向他打听粥儿的情况。
粥儿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年龄和熊仔差不多，六七岁，家里有父母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平时父母忙，都是哥哥在照顾她。有时候她跑来找熊仔玩，天色渐晚还没回家，就会有哥哥来找她。
他没见过粥儿的父母和妹妹，但粥儿和哥哥都很信任养着他的那个人。每次那两个哥哥来，都会带来一些自家做的好吃的，送给那个人。那个人不喜欢吃，就都给了熊仔。
“你记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文晞已经给熊仔铺好了床，打算哄他睡觉了。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正把熊仔抱到被窝里。
熊仔乖乖躺下，由文晞帮他掖好被子，小孩子的形容不算精准，只是个大概：“他很高，是个大人，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长条的。”这听起来很抽象，文晞不大想得出来这个人的模样。末了，熊仔又说了一句，“他们叫他黎大师。”
“好了，睡吧。”文晞在熊仔的小圆脸上揉捏了几下，看着熊仔闭上眼睛，然后用手轻轻拍着他，哼唱一首记忆深处的童谣。
童谣就在嘴边，文晞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的。可能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唱给她听的吧。
在她不到三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文晞现在照顾熊仔所做的这些，她给自己总结为母性的本能。
洛一悟听她在唱歌，有些惊奇：“你还会唱童谣？”
“会啊，要不你也躺下，我连你一块儿哄睡。”文晞拍了拍熊仔身边的铺位，带着玩笑的语气让洛一悟躺上来。
洛一悟脸色微红，原本还坐在熊仔身边，当时就下了地，推门想要出去。
文晞喊住了他：“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洛一悟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跟文晞说明这个事情，最后憋了半天说：“我们不能睡在一起，会出问题。”
文晞冲下去拽着洛一悟的胳膊把人拉回来：“你给我回来。怎么在野外的时候你就没觉得不行？”
洛一悟一愣，好像那会儿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那现在他为什么觉得不可以呢？他也想不清楚，只好嘴硬着说道：“那不一样。”
“毛线的不一样，别唧唧歪歪的，睡觉！”文晞把人按在床上，气鼓鼓地躺在熊仔另一边，在心里抱怨洛一悟怎么这么不省心。就算这里现在安全，洛一悟在外面冻一夜，有个伤风感冒的，最后累的还不是她？
逃又逃不掉，打也打不过，还能怎么办呢？洛一悟最后只好老老实实躺在文晞指定的地方，望着棚顶发呆。
他躺在熊仔的右侧，文晞在熊仔左侧，两人中间那个小孩子已经呼吸渐渐平稳，进入了熟睡状态。
文晞忽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粥儿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家人都惨死，她肯定很难过。熊仔一定也还在自责。”她刚才哄熊仔睡觉的时候注意到，这孩子看着没什么异常，但身体和神情都很紧绷，之前的事应该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熊仔也是被那人控制的，不能把村民的事怪到他的头上。”洛一悟盯着棚顶上一团看不真切的污渍，缓缓说道。
“这道理我们知道，但你看玄清，他哪怕知道了熊仔不是出于本意伤人，还是对他充满戒备，更不要说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了。”文晞不是不能理解玄清的敌意，若是两个人位置交换，可能她比玄清还要更愤怒，没准已经把熊仔揍上两个来回了。
可现在她带着熊仔，他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谁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冤枉？
“等我们找到那个人，让他伏法，承认这些都是他做的，还熊仔清白就好了。”洛一悟从小生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了家里又进了山，接触的人不多，不擅于揣测人心的恶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