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晞自觉自己力气不小了,可冯知县像是管不了自己的脸一样,跟她手上的力道对抗,偏要直愣愣看着竹青。
竹青打了个响指,冯知县才感觉脖子重新属于了自己,他也缓过神来,能好好说话了:“他是木远,我太爷爷科考那一年的状元。”
冯知县又多看了竹青几眼,难以置信百余年前的人竟然还活着,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又伸手指着竹青:“你是妖!”
竹青没有为自己辩解,非常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是妖。”他忽而眼神凶狠,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妖又如何?我考状元是靠的真才实学。冯大人不是还很仰赖我的弟弟于砚?”
冯知县被接连打击到难以支撑,要扶着墙才能站住:“你是说于砚也,他也不是人吗?”
竹青没再搭理冯知县,他站到了文晞和洛一悟中间,谦卑有礼地冲二人抱拳:“你们想问我的一定很多,不如先听我说?”
洛一悟把人往书库中让道:“先生请。”
文晞把冯知县也拖进了书库,然后把门牢牢关好。
竹青给他们讲述的,是方青研死后的事。而这其中的事情,要比表现上看起来的,更加阴暗。
方青研死后,竹青参加了几次科考,第三次的时候他以木远的身份高中,被钦点为状元,迎娶公主,成为俞拾国的驸马。
这位公主正是九年前,被方青研拒亲的那位。她此前嫁给了一位状元,但夫君暴毙,她又孀居。这次遇到了竹青,竹青表示他愿意与公主成亲,不在乎她曾嫁与别人。
为此皇帝更加欣赏他,给了他更多的赏赐,但规矩还是同样,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竹青本与于砚说好,若能入朝定要争取到刑部,好好查一查方青研被公主陷害的证据,还有何人在其中帮了忙。不过直接迎娶公主也好,借着驸马的身份,他行事也方便。
与公主成婚之后,竹青发现她骄奢蛮横不讲理便罢了,还荒淫无度。她对自己并不上心,却不许他与其他女子见面说话。
竹青无所谓,他一个妖,千年孤寂岁月都能忍得,且他志不在此,但一想到上任驸马暴毙,他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于是在调查方青研的案件之前,竹青先旁敲侧击,了解了上一任驸马的死亡情况。
公主府的人不敢乱说,但竹青有的是方法可以知道。
他在公主府后院发现了一只尚未修成人形的蛇妖,百年道行。他把蛇逮起来,彻夜长谈了一番,便知道这上任驸马实则是被公主虐待至死的。
至于起因,是他在公主的表妹小郡主来府中拜会时,多看了郡主两眼。
虐待的手法那是多种多样,不给吃饭不给喝水都是常见的,一些只听过没见过的闺房之术说的蛇妖两眼放光,最后还把竹青拖进了公主府的私设大牢开眼。那里面没有关犯人,刑具却一应俱全,人就是在那里活活被折磨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520 还是没有小可爱来跟我聊天的一天
第33章 断仇怨
这位驸马的遭遇让竹青心生同情,同时更是对皇家充满了怨恨。
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人没有兄弟姐妹好友亲朋?就这么一条人命消散在公主府,驸马的家人却连一个真相都没有机会知道。
竹青不是没有动过把真相告知那位驸马家人的心,但大很快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简单得可笑。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官,是公主,皇帝的女儿。除了能徒增烦恼悲伤,又能如何?像他一样怨恨吗?
他作为妖,想要复仇且还要再三斟酌,周密计划,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动摇皇家的一根汗毛。
他收了替别人哀怨的心思,开始着手调查方青研的案子。
案子查到最后,他发现他执着的真相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归根结底方青研会死,就是因为他拒绝了公主的婚事。
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肯再三放下身段只想嫁与他,他却三番五次找理由相拒,这不只伤害的是女子的脸面,在皇帝眼中,方青研的行为也过于不知好歹了。
再加上公主本就是个骄横的性子,哪怕表面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已经生了恨。
她的恨断不能白生,早晚,她会让方青研付出代价。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奸细,没有什么通敌叛国的书信。公主甚至都懒得认真陷害,帮手都没找几个。那书信是去抄家之人带在身上,藏在方家,又假装是自己翻出来的,与方青研完全无关。
这一切的事情都与方青研毫无关系,他再清白不过,这点竹青和于砚都清楚。
只是他们没想到,方青研死于公主的怨念,恐怕他自己也是到死都没有想到吧。
竹青拿着自己的调查结果告知于砚,两人在方家老宅为方青研上了一炷香,然后相顾无言。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方青研说,他满腔抱负最终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报复心上,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我想杀了那个女人。”于砚恶狠狠地说。
竹青将他推离方青研的灵位前,对着皎洁的月光劝道:“杀人损德行。”
于砚微觑着眼:“你就不恨吗?”
竹青迟疑了半晌,面对一起千年的兄弟,到底说了心里的真实想法:“恨。”
“人都说,活一世要有所图,咱们虽不是人,可我也想做点什么。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为了无辜惨死的两位学子。”
竹青不像于砚那般感性,但他也了解自己这位兄弟,就算他不愿帮忙,于砚也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去做这些事。
于砚的话让他深思,既然他有机会从一支普通的笔修成了妖,顺着天意,也该是去做点什么。
于是他同意了于砚的提议:“好,我们一起。”
魏员外家破人亡的消息,竹青是在公主府听说的。他当夜就施了点小法术,让公主彻夜沉睡,他则来到方家旧宅见于砚。
在宅院里绕了大半圈,竹青才发现书房里烛光跳跃,已经喝得迷醉的于砚失手将杯中酒洒到了桌子上,他急忙用袖口去擦。
竹青帮他收回胳膊,又取了块破布把桌子擦干,坐在于砚对面,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眼。
他眼中似有泪,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竹青,干脆扑到人怀里,竟呜呜哭了起来。
“竹青,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为什么妖会想要成人?他们才是更恶劣的存在!”
竹青轻轻拍着他的背,直把人哄睡着了,他才从书房地下的密格里,取出被方青研藏了多年的信件。
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一直到方青研成年了,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它们。
信中所书,是方老先生怀疑自己同乡出来的魏员外意图谋害自己,因为他们在争一桩生意。他在信中说,如果他意外身亡,很有可能是魏员外下的手。
在那之后不久,方仲书就在一次外出途中失足落水,就此丧命。
竹青拥有自己的意识比于砚早,而且在方青研用它写字之前,一直是方仲书在使用他,这封信就是用它来写的,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他从没去求证过,方青研也没有。
他与方青研的想法怕是一样。人心禁不起推敲,逝者已逝,他只要小心活着,远离那些危险的人就好。
于砚管这叫胆小鬼的仁慈,自欺欺人的把戏。你想远离恶人,恶人却不愿意放过你这块肥肉。
在魏家搞事情前,于砚去确认过了,方老先生的“失足”根本就是被人推落了水中,而那个下黑手的人就是魏员外雇来的。有花妖见过两人交谈,魏员外还给了那人不少银钱。
得知此间内情的于砚怒不可遏,当夜就化成了方仲书的模样,在魏员外睡得正香的时候叫醒他,逼问他是否有做过这般下作的事情。
魏员外惊恐非常,他不光承认了他设计谋害了方仲书,还抖出早年因为方仲书拒绝与他合作,,他买通了一个方家的厨娘,在府中给少爷和夫人吃的饮食里都下了损伤根本的药。
不知为什么方青研没中招,方夫人则是缠绵病榻数年。
这次因为方青研不愿娶他女儿,他又心生妒恨,让那厨娘再次动手,导致方青研生了一场大病。
于砚听完根本忍不住心头怒火,直接就掐死了这个没有半点良心的魏员外。
要知道,当初他生意周转不开,还是方仲书借钱给他,让他能继续在灵玉县生活下去,才有他后来的翻身复起。而他丝毫不感念方家人对他的好,因嫉妒之心屡次谋害,根本就枉为人。
掐死魏员外之后,于砚仍觉不解气。他还想去找那个厨娘,不过方青研被逮捕之后,方家很多人都被牵连,她很可能已经死了。
最后于砚决定,放火烧了魏家。
他就站在魏家宅院里,最高的角楼上,看着这一家子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在冲天的火光中四散奔逃,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那是于砚使的障眼法,最简单不过的妖术,却足以迷惑人心。
哀嚎声充斥着于砚的耳膜,他冷眼瞧着他们被烧伤,烧死,求助无缘。家里存放的水很快就见底了,那条穿过宅院的小河提出的水根本不足以扑灭燃烧的熊熊大火。
有人想要藏在河里,躲过这次烈火焚烧,于砚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当即就让水面结成了冰,断绝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
火焰吞噬着每个人的生命,直到此时,于砚脸上才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
文晞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打了个哆嗦:“你们还真是狠啊!”她对于砚的行为评价道。
竹青对此不置可否,他反问了文晞一个问题:“你觉得魏员外对方家做的那些事,就仁慈了?”
文晞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反驳道:“话不是这么说,冤冤相报不是没完没了?”
“所以于砚没给魏家留后。”竹青捏着书的手指下意识用上了力,微微泛出了青色。他也觉得于砚的行为是有些过了,魏家大宅里不仅有魏家人,还有很多无辜的下仆,他们命丧于此,实在是受了无端牵连。
也正是因为于砚的做法太过了,对于公主的报复,竹青才下定决心要由自己动手。他们不能再伤害无辜的人了,少爷和老爷都会不高兴的。
真要说起来,其实竹青并没有做太多的事。他没有像于砚那样,掀起全城都轰动的波澜,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在每天夜里,轮番变换成被公主坑害死的那些男人。不只有前任驸马和方青研,这位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死在她手下的男人两只手都数不出来。
如果说一天两天公主还觉不出什么来,日子一久,她的精神就渐渐崩溃了。
尤其是当她第二天起来,询问自己的枕边人,昨夜有没有见到什么异样时,竹青每每都是茫然摇头的时候,她更觉是那些冤魂来找她索命的。否则怎么驸马一点都不受影响?
眼见着公主的精神日渐萎靡,皇宫里轮番派太医来诊治,都查不出病因,只能看出是受了惊吓,休息不好。公主大怒,这她自己都知道,天天做噩梦可不是受惊?做的那些梦又怎么能让她好好睡觉?
身体越来越虚弱,公主救治无门,开始胡乱吃些补药。人看着红光满面的,其实内里已经虚的不行。
竹青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催动公主手下那些人心中的怨念。
这位公主养了十几个面首,数量一直不固定,反正她看见瞧得上的就往自己府中领,然后养在一个小院里,颇有皇帝选妃的意味。
而前任驸马惨死的那个牢房,同样也是这些人的噩梦。
竹青也曾被带到那里过,不过以他的道行,公主成不了什么事。每次都是他先让公主昏迷,然后自己睡上一觉。公主醒过来觉得十分疲惫,一点都不快乐,反复几次之后,就不再带他来了。
而那些年轻的男子就成了公主的新目标。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这里受过伤,流过血,竹青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情绪波动,他用妖术将这种情绪扩大,这个过程并不快,公主甚至觉得有人开始反抗自己了很有意思。
她不会想到这些人有一天会联合起来,真的对她动起了手。
她与前任驸马一样,死在了那间牢房。
甚至于,连死状都如出一辙。
而她远比前任驸马还要更凄凉。
这些男人一起杀了她之后,为了保命,连夜逃离了公主府,没有人上报公主已死的消息。
竹青在公主府中,制造公主还活着的假象,一直维持了两个月有余。
等有人发现公主死亡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蚊蝇鼠蚁啃噬着她的尸体,已然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第34章 有所求
竹青和于砚同样是在报复,但文晞感觉到他在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情绪并不高,还有那么点失落。这让她想起那些心愿已了之后,失去人生目标的人。
洛一悟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跟她说了竹青的心里波动。
“竹青似乎很累了,他的生存欲不高。”
洛一悟能听到竹青的心声,这意味着他没有对洛一悟设防,而洛一悟的“读心术”也更精进了一些。
要知道在之前一定是要妖主动跟他沟通,他才能听到对方心声的。
文晞瞧着竹青的侧脸,妖都生得容貌姣好,竹青自不例外。但这软嫩的肌肤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看遍人世邪恶仇怨的心。
这样的人世间,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
复仇的念头燃烧着于砚,同样也支撑着他。
只是他自己不这样觉得。他觉得他应该如老爷少爷那般怀一颗慈爱之心,但他又偏生是妖,没得生出人心的柔软。
他很矛盾,所以他很容易疲惫。
妖有执念这很正常,往往正是这个执念才是他们能成为妖能化人形的根本原因。
如果是清梅和雅可都是为了爱情,那于砚和竹青则是为了复仇。
竹青的手段未必就比于砚仁慈,他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没有殃及无辜,但谋害人命于何时何地的理法都不能容。
文晞可怜他,他和于砚的出生所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可人类社会,面对强权的时候如果不是靠他们两个,方家的冤屈便是再过上千百余年,都没有办法得到洗清。
文晞开始理解了洛一悟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妖和人一样,不能单纯地靠善恶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