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节她放假回家,偶然在街上看到有人穿着一件样式复古、绣法独特的裙子,一眼就喜欢上了。
后来打听到那人是在钱记布庄买的,她就专门过去看了,得知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牌子叫“云熙”,就特意问老板是从哪里进的货。
布庄老板说不是从外地进的,设计师是安阳县本地人,而且做的量很少,目前没法大量供应。杨姗姗当时就动了心思,马上回家让她爸仿制类似的服装,自己把这个系列命名为“云姗”。
反正小地方的人没什么见识,也没有原创保护的概念,对自己和家里的服装厂都不会有什么麻烦。
后来云姗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厂里的效益增长了将近三成,她还凭借一组稿子得了个大奖,在宁市开的精品店生意也红红火火,令她一下子就成了许多同学心目中才貌双全的“女神”,名利双收。
哪里想到云熙的设计师竟然好死不死的是江舒云,还开起了专卖店,跟自家的制衣面对面地杠上了,真是太不巧了。
不行,她一定要稳住,不能自乱阵脚,反正江舒云又拿不出证据来。
“原来你们两家有交情?那更好了。”陈国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来来来,都坐吧,事情都查清楚了,我给你们两家调解一下。杨家人去江家专卖店搞破坏砸了人家的招牌肯定不对,我们是法治社会,有什么事都应该文明一点协商解决,不能依靠暴力恐吓这些违法手段嘛,对不对。
但江家抄袭杨家的设计和创意确实也是有错在先,国家正在大力推行《专利法》,要保护原创,打击盗版,做服装的也一样。你们的店以后可以继续开,但不能仿制别人家的,要做自己的东西,走一条自己的路子来。
你们两家都有错,也各自都有损失,好在没出什么大的乱子,依我看就算扯平了。以后大家都要吸取教训,提高思想觉悟,不要再犯类似错误了,知道吗?”
杨姗姗一听心里霎时暗松一口气,这样最好了,互相扯平,谁都不要追究了。
杨大山却抱着膀子一脸不爽:“陈警官,话不能这么说吧?要不是江家先抄袭,我们至于上门去讨要说法么。江家专卖店才开几天,我们家可是快十年的老厂了,每年给县财政交一大笔税的。这几天县里不少人都被蒙在鼓里,还说我们杨家的衣服这不好那不好,我们损失比他们大多了!”
杨翠菊也气咻咻道:“就是,我们杨家的名声都被搞坏了,这亏的可不是几百几千的事,就这样扯平了那对我们不公平啊。”
杨姗姗心里顿时一紧,小声说:“爸,小姑,算了,这可能是个误会,他们家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我跟江舒云还是同学,闹僵了对大家都不好。”
杨大山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好的,越是同学就越应该把话说清楚,不然其他人以为我们杨家好欺负,一个个都来找麻烦,那我们家的服装厂还怎么开。”
杨翠菊说:“没错!姗姗你别怕,这种事不能心软,非得让他们得个教训才行!”
陈国栋敲敲桌子:“好了好了,这里是公安局,还想在这里打架抡拳头不成?老杨,你们杨氏制衣既然是老厂,大厂,那就大度一点让让人家新开的小店。江家算是制衣这一行的晚辈,那就道个歉好了。”
杨大山不得不给陈国栋面子,于是哼了一声:“行吧,那咱们家就大度一点,但光在这里道歉不行,得到外面街上去,拿个大喇叭说清楚,让大伙儿都听一听才行。”
许绍庭冷笑道:“凭什么?你们不要颠倒是非了,抄袭的是你们,违法的也是你们,需要道歉的还是你们,自始自终我们都是受害者。”
陈国栋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他费了半天口舌来调解,这小子居然不买自己的帐,真是岂有此理。
杨大山更是恼羞成怒,吹胡子瞪眼地说:“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们专卖店卖的那些款式我们服装厂去年国庆节期间就生产上市了,姗姗在省城那边的云姗精品店十月中也开了。你们呢,才开业一个星期,全安阳县老百姓都知道,刚才陈警官也说得一清二楚,居然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江舒云到这里终于开了口,清清冷冷地说:“不,你们都搞错了。虽然我们云熙绣坊的专卖店一周前才开业,但从去年八月初起已经开始在市面上销售了。这一点钱记布庄的老板钱保国可以证明,我曾经是他们店里的高级服装设计师,也可以向最早购买过的一些客人求证。
我设计的所有款式都有注明了日期的底图,包括杨氏服装厂在内,安阳县里所有相似的款式都是抄袭的我的作品。而且8月15号那天我特意去县专利局申请熙绣的专利,填写了申请表,当时方文兴局长拍了我部分熙绣作品的照片,为我办理了一系列手续。
现在省里经过审核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认定我是熙绣技法的专利所有人,目前国家专利局也已经认可并且备案,这些文件可以证明。”
说罢她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系列文件摆放在会议桌上,还有一本大红封皮的证书,上面赫然写着“兹认定江舒云为熙绣刺绣针法发明人”等字样,清晰无误地盖着省专利局和相关单位的钢印和大红印章。
杨家兄妹被震到了,这丫头居然还申请了专利?真的假的?!
杨姗姗有点慌,精心擦了胭脂的脸上也难掩紧张之色。
陈国栋也相当懊恼,先瞪了杨大山一眼,然后才压着火问江舒云:“你有这些证据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那天江舒云和许绍庭只是报了案,讲了事发经过,根本没拿出这些文件证书出来。
紧接着杨大山就来找了他,口口声声说云熙绣坊抄袭,因着杨氏服装厂是县里的纳税大户,杨大山本人在县里也是个名人,他毫不怀疑就相信了。
哪知道居然是这样,自己忙活半天,竟是闹了一场笑话!
江舒云说:“不好意思,这些证明材料我也是今天刚收到的。”
陈国栋被噎了一下,只能转向杨大山:“你现在怎么说?”
杨大山兀自嘴硬:“这谁知道啊,她这什么证书文件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不是也才刚到嘛。凡事都有巧合,只能说明我们两家凑巧设计出了相似的衣服,不能说谁抄谁的。”
杨翠菊马上道:“就是!”
江舒云一字一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法庭见了,对簿公堂,让法律做出公正的判决。”
杨姗姗听得浑身微微一抖,根本不敢和江舒云那双明亮如水的眸子对视。
杨大山的服装厂开了这么多年,县里谁不卖他两分面子,今天却被一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姑娘教训,不由拍着桌子道:“你这丫头怎么不依不饶的,想怎么样就直说,不要在那里弯弯绕绕!”
江舒云淡然道:“那我就直说了:一、立即停止仿制云熙绣坊的服装,下架并销毁目前所有在售的相似产品;二、归还一周前从我们专卖店抢去的货品,赔偿我们的损失,维修店里损坏的家具,把店面恢复原状。”
“还有,”许绍庭补充了一条,“第三,拿着大喇叭到街上向云熙绣坊公开道歉。”
杨大山不禁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他娘的做梦!不就是打官司吗,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
“那就打官司好了,我来当个见证。”
问询室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瓶底般厚的黑框眼镜,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英雄钢笔。
杨大山拧着眉毛问:“你谁啊?”
陈国栋却认得这一位,惊诧道:“方局长?您怎么来了?”
方文兴说:“我听说这件案子跟我也有关系,就过来配合调查。”
江舒云起身道:“方局长,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方文兴摆摆手:“不麻烦,应该的。”
杨家人心里顿时都打起鼓来,什么局长?江家和许家不就是乡下的平头老百姓吗,怎么还认识县里的局长?
方文兴看看桌上的文件,把专利证书拿起来,不遗余力地赞道:“小江同志很不错,这么年轻就独创出熙绣这样优秀精美的刺绣方法,真是了不起。早上王县长看过实物后也赞不绝口,直夸是艺术品,鼓励你大胆创新,放手去干,以后争取把熙绣推广到全省甚至全国去,像苏绣湘绣那样深入人心,广为人知,打造成咱们安阳县的一个特色品牌。”
江舒云说:“好的,谢谢方局长。”
杨家兄妹一听顿时傻了眼。
不会吧,连县长都站在江家这边?完了完了,这下可是撞到铁板了!
杨姗姗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第72章
陈国栋也不敢怠慢, 心里憋着一肚子气问杨大山:“老杨,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杨大山脸一垮,终于败下阵来。江家有这么硬的靠山和背景, 他哪里还敢打什么官司,要是真打了, 被法院重重罚一笔,甚至直接把服装厂封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他诚惶诚恐地说:“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办了混帐事, 说了些狗屁话, 你们千万别当真。”
接着又拉着老脸向江舒云讨饶:“小江啊, 你们刚才说的几点我都照办, 不过看在你和我们家姗姗是同学的份上,打官司就算了吧?费时又费力的,对你们也有损失。”
杨姗姗至此心理防线已经全面崩塌, 终于掩面痛哭起来,脸上精心描绘的妆都被眼泪冲花了:“舒云,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向你道歉, 你原谅我好不好?”
假如这件事闹大了,传到宁市,传到学校去, 那她就全完了, 那些围着自己的同学们都会疏远她, 宋明磊肯定也会离她而去。
江舒云看了她片刻, 轻叹一声:“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自己能认识到错误所在,是你的就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强行据为己有。”
杨姗姗泪水涟涟地应道:“我知道了,回学校后我就马上把云姗关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我向你保证。”
江舒云说:“行,那就这样吧。”
不止是杨家兄妹,陈国栋也松了一口气,表情严厉地说:“杨大山,限你三天之内给云熙绣坊该修的修,该赔的赔,以后做事依法依规,下不为例,知道吗!”
杨大山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再有下次我就不叫杨大山,叫杨大狗。”
陈国栋笑骂了一句,把杨家人赶出去了。
江舒云再次向方文兴道了谢,若不是这位出面干涉,这场官司肯定避免不了,的确费时费力,如果如何还不好说,得不偿失,现在这个局面对绣坊来说算是最为有利了。
方文兴肃然道:“我是有一说一,这种专横跋扈的人就该治一治,否则就乱套了。王县长那番话也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他确实看好你这个熙绣,希望以后你能再接再厉,做出一番成绩来。”
“好的,我会尽力而为。”
江舒云颇受鼓舞,能够遇到方文兴和王县长这样有见识而又公正的官员是人之幸事。否则要是来个循私枉法、偏袒杨家的,那就步履维艰了。
在陈国栋和自家女儿的双重催促下,杨家效率挺高,不出两天就把专卖店恢复原状,砸坏的东西全都换了新的,抢走的衣物也都还回来了。
安阳县不少百姓那天亲眼看到杨翠菊带着之前那几个男人清扫云熙绣坊的店面,后来还把店里的招牌好好地挂回原位,跟江舒云说话时脸上还堆着笑,态度跟一周前简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不算完,最后杨翠菊还拿着个喇叭,在云熙绣坊门前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说:“前些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带着人来搞破坏,不该污蔑他们抄袭,我代表杨氏服装厂向云熙绣坊道歉,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请大家监督!”
围观的群众顿时恍然大悟,继续哄笑一片。
既然不是云熙绣坊抄袭,那就是杨氏服装厂抄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大伙儿同时还有些唏嘘,能让向来趾高气昂的杨家人做到这个地步,这家绣坊可着实不得了。
到了第三天,云熙绣坊专卖店在关闭十天后再次开张,生意只能用“火爆”两个字来形容,不管是什么货品,一上架就被人买走了。下单定制的也排起了长龙,最长的要等一两个月才能排到。
杜小芹再次打来电话,兴奋地说云姗精品店悄没声地停了业,门上张贴着“铺面转让”的告示,再没有人来唧唧歪歪了,真是大快人心。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专卖店供不应求,严重缺货,让江舒云在家开足马力,多多生产,尽快占领省城市场,江舒云只能笑着答应了。
杜小芹想得挺美,但眼下条件有限,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可不行。
绣坊现在一共12名绣娘,已经到了人数上限,再多家里空间就不够了,容纳不下更多的员工。想要扩大生产,就必须另外租房子再招新人才行,这也不是三五天能办成的事。
李倩如离开后,江舒云让钱桂芳作主,又招了两个心思灵巧人又本分的年轻姑娘进行妆造方面的培训,把这一块重新做起来。
扫清了杨氏制衣厂这一道障碍之后,云熙绣坊就在安阳县站稳了脚跟,成为县城服装界的一名新秀。
不过除了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以外,县里大部分人都并不认识江舒云,只知道专卖店的店长是钱记布庄老板的女儿钱桂芳。
而村里知情的人就更少,大家只知道许家二儿媳拉着一帮婆姨媳妇们在做服装,至于往哪里卖,销路怎么样,都不大清楚。
至于绣坊和县里杨氏制衣厂因为商业侵权纠纷差点打官司这么复杂的情况,那就更不了解了。
和绣坊比起来,加工厂的动静则要大得多,毕竟面对的客户群体规模不是一个量级的。
进入6月,熙和春在宁市越来越受欢迎,订单也随之猛增,几个老合作户的需求量都翻了倍,还多了上十家新的经销商,成为宁市白酒市场的一匹黑马。
许绍庭在开厂之前就预想过自家的酒将来一定不愁卖,但也没料到行情会这么好,订单来得这么迅猛。
之前厂里基本上是卖出一批酿一批,相当于计划生产,不然若是造成库存积压成本太高,酒窖也放不下。现在就要开足马力放开了酿造,如此才能满足经销商的订单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