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又觉黯然。
先帝在位时,后宫有崔氏宫妃为争权夺利而巫蛊媚道,涉事者众,外祖家作为崔妃嫡支亲眷,便是远在蜀中也难辞其咎,一门上下二十余口人被判流放琼州,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彼时母亲出生不过月余,得家中老仆相助才免了流放之苦,多年辗转,直到与父亲相遇才算安定。
可她最终死于非命,自此以后,父亲连母亲都不再提起,更莫说无甚血缘亲情的崔氏族人。
宋清彦又想到突厥多年来内斗不止,王族内部分裂严重,各方各派都自持正统,正是由于传闻中的可汗传位大宝丢失的缘故,“郡王言下之意是母亲因可汗印信被害?”
曾外祖母与曾外祖父相识于微末,身无长物,唯有一枚玉佩傍身。
其芳华早逝以后,包括玉佩在内的所有财物尽数归于已嫁入崔氏的外祖母,而崔氏获罪下狱时被抄家,田产屋宅玉器珠宝银两等收为国库所有,朝廷并未察觉异常。
唯有这金镶玉玉佩是纯粹来自突厥的物什,也是抄家中的漏网之鱼,可观之模样寻常,实在难与传位大宝相联系。
“你自己去查。”秦瑛才懒怠费些毫不相干的精力呢,而后他又补充,“在一切结果尘埃落定之前,不要暴露陶满满的身份。”
他捏起茶杯,杯子里的茶水澄澈,倒映出蓝天白云,“换句话说,她暂时不能认祖归宗。”
“可是…”陶满满迟疑的看向他,话刚出口呢,就让他凌厉的眼神给憋了回去,然后她斟酌半晌,支支吾吾的,“待我同萧玉信退了婚,也不能留在景阳侯府了啊,只要我在陶家族谱上一日,他们就有办法报复我。”
“我想立女户。”
宋清彦明白,倘若母亲的死当真与突厥王族内斗有关,将陶满满公开于众,无异于向敌人自曝软肋,他点头默许了秦瑛的说法,又沉吟道:“民间立女户多涉及家中无男丁的情形。”
“不过有有势之族为逃赋役,则分散财产,采用诡名析户的法子,其中假立女户的也不在少数,可景阳侯府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因而,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威逼景阳侯主动将你放出族谱,如此一来,向官府申请立户就会容易很多。”
“至于如何胁迫旁人做事,咱们清河郡王最在行,”他说着看向秦瑛,“郡王以为呢?”
秦瑛默不作声,宋清彦在心中冷哼,这眼高于顶的臭小子,定是在暗中打着娶满满回家的主意,可不能让他如愿!
害。
陶满满垂头丧气的,能让景阳侯那样的精明钻营之人妥协,可不得大费工夫?
秦瑛为了自己退婚的事已经挑明立场与秦瑜闹得难堪,指不定会引起延庆帝的多番猜疑呢。
她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
“那我还是再等等吧,总有出路的。”
“满满,哥哥对不住你。”宋清彦突然以袖掩面很是动容,眼尾不期然飞起一缕薄红,好似那惑人的狐中仙,与平日的清俊郎君判若两人,“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却不能让你归家…”
“而父亲...”
“他贯来口是心非,实则最是想念你。待陛下万寿日,他会随外邦使团进京,到那时你二人便能相认。”
“没关系,”陶满满抹抹眼,“只要是哥哥和父亲就好啦。”
兄妹俩凑在一起哭哭啼啼视秦瑛于无物,他立时横着眼,气咻咻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够了。”
“立女户而已,何至于多花周折。”
宋清彦闻言,倏而收了戚戚然的脸,笑道:“郡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啊?
陶满满懵圈,不是还伤心着么?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秦瑛冷哼,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兄妹,卖惨的招数都如出一辙,随后他想起一事,提醒道:“今日那个刺杀秦瑜的歹人,你让人看好了,万万不能死在大理寺。”
“秦瑛,你可真是雁过拔毛啊,”宋清彦咬牙道,“你自己安排的角色,为何要推给旁人?”
“我乐意。”秦瑛漫不经心道,“你且等着,此人日后大有用处。”
陶满满在旁弱弱的举手,“那个人其实是秦瑜找来绑架我的,不过被秦瑛策反了而已。”
“哥哥,你可能还得防着他反水呢。”
宋清彦顿觉心神疲惫,难得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我省得。”
随后三人又去相辉楼晃悠了一圈,提前吃了暮食,便各自散开回府。
天光散的越来越早,到酉初时分,穹顶暮云堆积成片,街灯也被一一点亮。
马车内燃了盏油灯,秦瑛歪靠着迎枕在看书,而陶满满撑着下巴,眉头拧成了三道弯,目光呆滞,脑子里却刮着风暴在琢磨该怎么让景阳侯府将她从族谱上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