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动的只是渊境的灵脉,跟他们有什么干系?
渊境诛天之战后占了沧泽将近一半的灵脉,如今挪一些出去又怎么?
*
看见司景行坐在自己对面,苏漾别过头去,“不想吃。”
“想吃什么?”
“我想回云境。”
他不答话,苏漾转回头去看着他,可他又是置若罔闻,只将粥碗推过来,“多少吃一点。”
苏漾气急反笑,将粥碗推回到他面前——她用力大了点儿,粥碗被她推翻,“咚”一声滚落在地,粥洒了满桌,粥的香气和里头藏着的灵气登时充盈了整间屋子。
银屏本已经走出去,正回身替他们将门掩上,刚好瞧见这一幕,吓得手一哆嗦。
她关门的动作慢下来,生怕神君发怒,心思飞转着在想该说点什么好替公主求情,却见神君神色如常,弯腰将地上的碎碗捡起。
司景行在将碎碗拾起时,喉头骤然一甜,闭了闭眼方将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
是傀儡挪完了灵脉自毁而去,波动到了他。
那只傀儡是他倾注了无数灵力和心头血进去方制成的——不如此,只一只傀儡,如何能有挪动灵脉的能耐?
傀儡折了,对他自然也有反噬。
苏漾忽而感觉此地的灵气充裕了不少,隐隐有在渊境月华宫时的架势。
可她还来不及细想,面前人便又开口道:“不想喝粥,煮碗面好不好?”
他语调温柔,似是在同她商议,却已经站起身。
苏漾没吭声,看着他走出去。
见神君冲门口这儿走过来,银屏慌忙退出去,规矩立在一旁,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自己关个门关了这样久,神君不会迁怒于她罢?
神君走出后,果真在她面前停了停,“银屏是么?”
银屏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颤颤巍巍正要开口告罪,便听上头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跟我去一趟,面下好后,由你送过来。”
第67章
银屏将面送进来时,小心觑了一眼苏漾的神色,生怕她二话不说将这一碗也摔了。
这面是她亲眼看着神君从揉面开始,烧水,熬汤,抻面,事事亲力亲为。
她头一回见神君这样的人亲自做这些琐事,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若是公主将这碗也一并倒了,还怪可惜的。
好在公主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要动的意思,自然也没有要摔的意思。
苏漾方才已经放出神识探了探,宫中灵气充裕并不是她的错觉,是通向这儿的灵脉确确实实从一根变成了三根。
不必想也知道是司景行动的手脚,只是不知这灵脉是从何处移过来的,是单给皇城中多通了灵脉,还是整个涂境都多增了灵脉?
“银屏,”她抬眼看过去,试探问道:“你刚刚出去可有听说涂境灵脉的事儿?”
银屏立即凑上来,“公主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如今单是宫中就通了三根灵脉呢,跟渊境的月华宫不相上下,比从前整个涂境的数量都多!依我看,是神君不想委屈了公主,才将渊境一半的灵脉挪了过来。”
公主金尊玉贵的,灵气自然没匮乏过,乍一来了涂境住下才会有种种不适,想必神君就是为此才动的灵脉,不然为何就这样巧?挪动灵脉多费事,神君来了涂境也有些日子,怎么就公主一来,神君便动手调了灵脉?
反正她已经亲眼见识过神君在公主面前是什么样的好脾性,神君再为公主做些什么她都不会再惊诧了。
“渊境?一半?”
“我是路上听他们偷偷这样议论的,神君是今儿个动的手,听说在七境境主面前如入无人之境,动动手指头的空儿就夺了渊境一半的灵脉来,那渊境境主的脸都青了……”
银屏兴奋地絮絮说着,苏漾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想委屈她?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天真到银屏这个份儿上才会信。他将渊境灵脉转移到涂境来,一方面是立威,震慑住沧泽诸境,一方面是挫挫渊境的气焰,顺带挑拨一下他们七境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再者,涂境灵脉富足,将替他吸引大把的修士来。
以涂境皇宫为中心,等他的心腹和拥趸者都聚集此处,她岂不是更不好脱身了?
银屏看着公主起身,却还不等她问有什么吩咐,便见公主坐到桌案前,将那碗面挪到了面前来,先低头轻轻嗅了嗅,才拿起银箸挑了几根送进嘴里。
司景行从前就喜欢在她的吃食里加些滋补的灵草之类,如今更甚。这碗面看似平平无奇,汤汁里却锁着千年人参果的精华,是蕴养灵府的上佳之选。
她得养养精神,才好从这儿逃出去。
银屏暗暗松了一口气,见她没有叫停的意思,继续说着今日发生的事儿。
她讲得慢了些,等她讲完,苏漾已经吃完了这整碗面,看着碗底出神。
他今日明明人在涂境宫中,能去蕴灵之地,想必是用了傀儡当分/身,还不能是普通傀儡,非得是倾注了心头血和修为的傀儡才能迁得了灵脉。只是在七境境主面前,他一个傀儡身不可能全身而退,最后必然是自毁了的。
这样对他必然有反噬。
兴许……反噬还不小。
银屏看着她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刚要跟上,房门便在她面前合拢,“我出去透口气。”
苏漾走在连廊,才发觉外头种了一片桃树,远望过去一团粉白。这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片桃树却被人大手笔地用灵力催开,又强行用灵力拘在枝头,常开不败。
她不知道司景行的卧房给她住了后他住在哪儿,只是猜着应当不会离她太远,不然不好看住她。
于是她就沿着檐廊慢慢地走,慢慢探着他的气息。
果然走了没多远,前头就传来一阵咳嗽声。苏漾收了神识,知道他是住在这儿。
她走到门前,倏而一阵风吹过,带过不远处那片桃花格外青涩的香气。
被灵力催开的花,自然不能同天地造化自然花令相比,形再怎么似,也失了神。
苏漾被风吹得清醒了一点,正准备伸出去推门的手就收了回来。
能咳,就是活着。
也是,一个傀儡身而已,他总不至于就这么草率地死了。
她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那人倚在门边,开口叫住她,“漾漾。”
他声音发着虚,这一阵儿风大,他又低低咳了两声。
苏漾停住步子,转回身去望向他,一言不发。
司景行也就只回望住她,许是桃花被强拘在枝头太久撑不住,这时候风又大,不免被风扫下来几片花瓣,穿过连廊画柱,摇摇坠在两人当中。
半晌,司景行开口,试探又带了些不自知的侥幸,“你来看我?”
他没想到,苏漾竟轻巧点了点头,大方认下,甚至还对他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是啊,我来看你。我来看你今日死了没有?”
司景行似是已经习惯了,任她说什么,他连眉都不会皱一下。
看他站直了身子,朝她这儿一步步走过来,苏漾下意识身子一绷,摸向腰侧——而后才想起来,她的配剑早被他卸了。
她身上稍锐利些的,怕是只有发髻上插着的簪子了。这念头不过刚一转,他已站在她身前,抬手伸向她发髻,轻轻取下那片落在她发间的花瓣。
苏漾退开一步。
粉白的花瓣被他拢在掌心,“左右你在这儿也无聊,去我那儿坐一会?”
苏漾拒绝的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出口时便应了一声“好。”
他房中正中就架着那把魔神剑。苏漾刚踏进房中便走上前,抚了抚剑身,下一刻却骤然握住剑柄将剑拔出,利落回身,电光火石间魔神剑便架在了跟在她身后的司景行肩头。
她没起什么正经杀意,剑刃却全然贴在他脖颈,若非他有灵力护体,单是剑意就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肉。
苏漾抬眼,逼近司景行,抬头直直盯住他眼底,动作是步步紧逼压迫感极强,语气却散漫随意,“看到魔神剑我才想起来,你我之间,是不是还有一纸婚契忘了解?”
司景行抬手,两指并拢挡住颈侧剑刃,微微用力。苏漾力道不减,魔神剑轻而易举刺破他指腹,留下一条血线,血珠坠下,积在他指缝,又顺着手掌纹路滑下去。
他浑然不觉,只定定看向苏漾。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近,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温度便升腾上来。
“想解婚契?这倒不难。”司景行轻笑了一声,“等我死了,这婚契也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与此同时,渊境月华宫。
叶宛宛借自己种在苏漾体内的银甲惑心蛊感知到了魔神剑的雄浑剑意和杀气,想起陆踏崖交代她的话,她犹豫了犹豫,头一回动了苏漾体内的蛊虫。
蛊虫将苏漾感知到的气息原封不动传递给她。她面前那人的威压感强烈到恐怖,却偏偏对她宽纵得不像话,叶宛宛忍不住放轻了呼吸,明知不可能也生怕惊动苏漾面前那人,将感知慢慢转移到她手里那团剑意中。
怎么会?!
叶宛宛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她竟然能触碰魔神剑?!
难不成,她已经同那位魔神缔了姻缘契?可他们不是已经和离了么?
怪不得,陆踏崖将宝押在了她身上。
没有陆踏崖的下一步指示,她不敢轻举妄动——但今日知道苏漾能拿起魔神剑,这个收获可不小,足够她交差了。
叶宛宛小心翼翼切断自己同蛊虫的联结。
苏漾被司景行这句话气得够呛。
可不等她反唇相讥,眼前便忽然一黑,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司景行见她不对,将魔神剑猛然推开,一手扣住她腰——可苏漾早已没了从前对他的信任,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那一霎,她就下意识地攻过来,司景行全然没防备,拉扯间被她拽了下去。
他用没受伤没染上血渍的那只手托住她后脑,两人一齐摔向地面。
司景行压在她身上,刚用手半撑起身子来,想探探她的情况——却正对上她猛然睁开的双眼。
身下的人骤然使力,他被狠狠压到地上,她跨坐在他腰间,局面全然反转过来。司景行抬眼时正对上苏漾错愕的目光,一时有些无奈地好笑。
苏漾完全清醒过来的那刻,她已经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撑在他胸膛,一手撑在他的头旁边。
她垂眸看向他,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许是方才自己拽的,他衣袍自襟前散开,她的手也就切切实实按在他胸膛。他身上线条凌厉,这样按着也感觉得到磅礴的力量感。他的心跳自掌心传来,似是比平常快了一点儿。
偏偏身下那人一副好整以暇看着她反应的样子。
苏漾佯装镇定收手回来,可她起身起得太急了点儿,一时没站稳又摔坐回去。
身下那人已经半撑起身,她这样又摔回去,便同他挨得极近。苏漾下意识向后仰了仰,手却被人拉住。
司景行一手撑起半个身子,看了她一眼,牵住她的那只手顺势环住她,就这样带着她站了起来。
第68章
苏漾退开两步,司景行皱了皱眉,环住她的手松开,顺势扣住她手腕,温厚灵力源源汇入她体内,“怎么这样虚弱?是这儿灵气不够么?”
他一下子灌注的灵力太多,竟还不见停下来,本身又虚着,话音刚落就咳了起来。
他这样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的样子,像极了当初那个司景行。
可他不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他从来都不是那个样子。
苏漾抽回手,声线冷硬,“换了地方没睡好而已。”
她没了同他周旋的心情,索性借着回去补一觉的由头回了自己的卧房。
*
苏漾是在三日后逃出去的。
这三日间,司景行送到她房里的吃食也好法器也罢,她没说过半个不字,面对他时虽还是冷着,但又似乎松动了一些,就连银屏都满心以为公主是逐渐接受了神君。
三日,正是司景行拖着一身伤将灵脉一事处理妥当,又因着一直腾不出空来静养,拖得更虚弱了一些,亟待休养的时候。
她是后半夜动的身。这几日整个涂境都在忙着灵脉的事儿,夜里松散了一点儿,她又靠着这几日天材地宝不计损耗地堆砌,回到了全盛状态,掐准了时机解决几个人闯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苏漾直直冲着涂境后方的密林而去——穿过密林,只要从崖上跳下去,山崖底下就是沧泽,她本体为龙,龙族幼时养于沧泽水中,自然不怕沧泽的水,从涂境走沧泽一路回云境是最快的。
银屏被她迷晕了,没个两三日醒不过来,只要司景行今夜没发现她从宫中逃了出去,等她进了沧泽中,靠着沧泽水的庇护遮掩气息,他就找不到她了。
密林毒雾蔓延,苏漾只是站在密林入口,那些毒雾就如同活物一般,精准捕获了生人气息,顷刻间纠缠上来,妄图钻入她体内。苏漾支开灵力屏障,密林中远远传来兽类的嘶吼,隐隐似乎还有巨大的藤蔓扫在地上的声响。
她听说,司景行执掌涂境后,从惊天境抓了不少凶兽投入密林中,又以邪气催化密林中的植株,密林生出毒雾,让这片土地彻底成为死地。凶兽在其中不断厮杀角逐,能活下来的绝非善类。再加上这儿本就灵流错乱,若是一个不慎被卷进乱流去,后果比起被凶兽生吞了也好不到哪去。
她只是破心境的修为,要活着穿过密林,远非万无一失。
可她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
要么进去以命搏一把,要么乖乖转身回到司景行身边,做他金丝牢笼里漂亮的雀儿。
她想都没想,握了握手中从银屏那儿随手取来的剑,踏入密林。
她的剑道,就是不退。
两侧高大的树木将月光全然遮住,毒雾潮湿到似是能在空中凝出水珠来。腐朽陈旧的腥臭气,脚下粘腻的感觉,蛰伏四周的杀意。
苏漾左手执剑,即便尽力掩住了自己的气息,可从她被撕咬下一块肉的右臂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却清晰指示着她的位置。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记不清有多少,银屏的剑经不起她折腾,早已卷了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