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房子是三居隔出来成四居, 陆羽歆那间使用面积最大的恰好是从原本的客厅隔出来的那个，所以隔音始终不好, 另外三个室友相互认识, 作息时间也不如她的规律, 所以几乎每晚她都是伴着另外几个那女孩在一墙之隔的那间次卧里打游戏的声音入眠的。
刚开始一个人只能待在房间里沉默的那两天, 第一次自己在陌生的城市和完全陌生的人合租, 此前十八年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挫折的陆羽歆一边在新买的花瓶里整理买回来的花束一边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客厅里委屈地掉了一个下午的泪珠子。
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哭呢？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眼前是楚杭安稳睡着的模样, 陆羽歆小心地平稳着呼吸，尽量不去翻身或乱动, 盯着楚杭微微起伏的鼻翼思考。
大概是那个瞬间突然涌上来的, 一种那时候十八岁的她还不熟悉也没忍受过的，孤独和不安全感。
其实陆羽歆是个太缺乏安全感的人了。
也许说出去很多人都不信，她这种家庭情况优越，长相出色，也没被娇惯出小姐脾气的女孩子不应该存在“不安全”的感觉的。
但大概是生来敏感，又在陆霆的雷霆手腕下成长, 一直到上大学之前，陆羽歆一直都是个很容易在情感上依赖她母亲以及亲密好友们的性格。之前虽然和陆霆之间在各种事情上都有分歧, 但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退让的那一方。
但好在这样的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再往后，陆羽歆闭上眼睛想了想，好像自己就习惯了用距离感去掩饰自己的不安全感，那点随时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头来的难过会在下一个瞬间被她习惯性掩埋。
直到发小闺蜜兼高中同学的杨乔婉从国外回来，她的世界里又出现了除了母亲之外的新的感情羁绊。
再后来，陆羽歆伸手环主楚杭的腰。再后来，她的世界里又有了面前的这个人。
“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就不去了。”楚杭低下头亲了亲陆羽歆的发顶，将她又往怀里搂了些，“乖乖睡觉。”
他知道自己还没睡啊。陆羽歆皱了皱眉鼻子，声音软软地，“不是……我是想起来大学毕业那阵的事儿了，一时半会就没睡着。”
“说说？”楚杭的尾音稍稍上翘，还带着点鼻音。
“也没什么。那阵儿跟我爸闹分歧，闹得有些僵，这次他出手帮我把我也吓了一跳……”
顿了顿，陆羽歆哼了一声：“我担心他要为难你呀。”
“傻不傻。”楚杭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有我呢。”
“嗯。”陆羽歆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没事，反正我叛逆着呢。”
“啧，傻子。”
陆羽歆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睛。
她不是怕陆霆生她的气气，她只是怕陆霆会伤害到楚杭。
你瞧，那句话说得真对：爱上一个人，就是同时拥有了软肋和铠甲。她在某个瞬间看向楚杭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第二天吃完早餐，陆羽歆和楚杭商量了一下之后，把约陆霆吃饭的时间定在了周六，但却没约在家里。
陆羽歆还是觉得陆霆的脾气像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的炸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像颗地雷，埋在地底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上去了，然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死的了。所以还是定在外面的餐厅靠谱，来来去去的服务员大概会让陆霆碍于“成功人士”的面子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吧。
楚杭听完这个理由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却也随她去了。
陆羽歆攥着手机，字斟句酌地给陆霆发了消息过去。
“好。”对面很快就回了，只有这么一个字。
“你说我要不叫上婉婉一起？她从小到大对付长辈都可拿手了。”陆羽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怎么比你还紧张呢。”
“是啊，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呢。”
楚杭撑着头看她。
刚认识的时候，陆羽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远山雾罩里的那一抹月光，轻轻巧巧地就落在了他心上，那一抹留有余地的克制和不经意间的小活泼缠绕在她身上产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磁场，将楚杭吸引过去，欲罢不能。
她的可爱和柔软太多了，犹豫和顾虑也太多了，楚杭也不主动究底，只想等她再足够坚定的时候自己把心事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但似乎还没等到陆羽歆主动聊起自己过去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棘手事就把她推到了她还没准备好处理方案的局面里。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陆羽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流言诋毁和网络暴力里。
是他没护好她。楚杭在辗转反侧的夜里想，也许陆羽歆的父母会因为这件事情责怪他，看陆羽歆忧心忡忡的样子也许还会有更坏的结果，对此他都有心理准备。
于是各怀心思的几个人在提前预定好的包厢里沉默落座。
陆羽歆左手坐着楚杭，右手坐着她母亲阮玉央。
“放轻松。”陆母看着她一副随时都准备着拍桌子跟她父亲干仗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之前不是跟你通过气儿了吗。”
“那不一样……之前他说的是带着冠军回来见他，现在是带着热搜和传票回来见的他……”陆羽歆朝母亲撒娇，“等会儿万一他说什么过分的话了你得帮着我啊。”
陆母无奈地笑笑：“行行行，你呀就放心吧。”
“我听说，你还挺有名气的。”陆霆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阮玉央的盘子里，慢斯条理的开口，“据说粉丝还挺多的。”
“还行吧，大概是因为最近几年了解电竞行业的人越来越多了。”楚杭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两天的新闻你们是怎么看的？”
“那都是……”陆羽歆怕陆霆用这件事拿捏他，忍不住抢先开口，却被楚杭在桌下伸手按住了。
“是我没护好羽歆，让叔叔阿姨也跟着操心了。”楚杭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神坦荡。
同样准备阻止陆羽歆冲动插话的阮玉央侧头看见楚杭在桌下握着陆羽歆的手时，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杯，遮住了自己扬起的笑容。
陆霆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满意，并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点点头，示意身后站着的服务生醒上一瓶红酒：“能喝吗？”
“原本是不允许的，但假期里偶尔喝一些没什么问题。”楚杭点点头。
陆羽歆瞧着陆霆的脸色还算正常，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一些，主动朝陆霆递话：“我也是能喝一些的。”
陆霆扫她一眼：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却也不拆穿陆羽歆那点儿护犊子的小九九，“嗯”了一声，叫服务生给陆羽歆换了个新杯子。
陆羽歆原本是做好了五级备战准备来的，却没想到整顿饭除了那两个关于这次热搜事件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外，陆霆再也没有主动聊起过这件事情，话题只是绕着楚杭日常的训练和比赛了解了一圈下来。
“我听说，你们这行的职业年龄都比较短吧。”
饭局快到结尾，陆霆问出了自己今晚最想问的问题：“一个运动员，总有退役的时候，如果你的竞技状态没办法支持你继续作为选手出现在赛场上，你愿意来我这儿接受我的安排吗？”
陆羽歆刚刚还未陆霆能够正视电竞行业，称电竞选手为“运动员”而感到一丝开心，后半段问题则将她的那点轻松毫不留情地击垮。
“有意思吗？”陆羽歆把筷子一拍，抱着手臂笑了一声，“安排我一个觉得没什么成就感是吗？”
“怎么跟爸爸说话的？”阮玉央轻轻拍了她的胳膊一下，算是暗中给了陆霆一个台阶，“像个什么样子。”
楚杭轻轻笑出声，在身旁的陆羽歆浑身散发出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格外明显。
他伸手摸了摸陆羽歆的后脑勺，带着笑安抚身边为他竖起身上的刺的姑娘，见陆羽歆紧抿的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后，收回手，微微挺直了脊背看向陆霆。
“我不愿意。”
“那我凭什么同意你和我女儿在一起呢？”陆霆笑了一声。
“电子竞技这条路上并不是只有选手在为了梦想而努力。”
陆羽歆侧头看他，倒是想起了杨乔婉曾经说过霍磊光也曾在另一款游戏的赛场上大杀四方，只不过那时候电子竞技还没有被大家看到罢了。
“在电竞艰难发展的前几年里我都没有想过放弃，以后也不会。”楚杭转过头和正在看着她的陆羽歆对视一眼，眼里带笑，“您能给她的，我也会给她，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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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职场新人最近好久都没出现了……这两个月一直在处理毕业、离校、找工作、入职之类的事情，心好累啊QAQ 社会人生活艰难嗷
第61章
一直到这顿饭吃完, 阮玉央将两人送出门口，陆羽歆还是感觉自己没有实感。尽管之前听妈妈说过爸爸现在对她的事情的态度与以前有了转变，但其实一直到今晚见面前，她对这句话始终存疑。
两个人牵着手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瞎晃, 陆羽歆脑子里还萦绕着饭后在厨房里, 母亲看似随意的闲聊。
“你爸看见网上的新闻之后可是气坏了，非喊着要直接起诉他们, 刘秘书看见他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呢, ”饭后母女两人一边切水果一边悄悄话，“你也别老躲他, 多回来待一待, 年纪大了的人啊, 谁不想有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呢。”
“……嗯, ”陆羽歆点点头, 想了想还是嘴硬地为自己狡辩了一句, “我没躲他, 就是最近太忙了没什么空。”
鬼才信。
好在阮玉央也没有深究其中桎梏，他们父女俩之间长达四五年之久的遗留问题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得了的。也许是因为强大的基因遗传效应, 不得不承认, 陆羽歆的脾气在某些方面和陆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沉默进骨子里的倔强。
那些当时没有沟通过的心事与想法，还有多多少少有些幼稚的情绪与赌气，过了这么久再重新提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由其对于陆霆而言, 向女儿承认自己当年的武断，多少是有些丢面子的事情。
“你瞧人家婉婉, 有什么大事小事，撒个娇就过去了，不照样哄得老杨找不到北？”阮玉央将手里的水果刀放在水龙头下轻轻洗净。
“你爸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固执得像头老牛一样了，你该给个台阶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嗯。”
答应起来容易，要是真的这么容易转变和妥协，他们至于拖这么久么……陆羽歆轻轻叹口气。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身边的人扣得紧了些。
想到今天饭桌上楚杭的表现，陆羽歆的心情变得柔软了些。那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担忧和或多或少的胆怯她之前从未主动向楚杭提起过，原以为自己不说，他也许不会察觉到那么多，一直到今天，陆羽歆才从细枝末节中回味过来：原来那些她淡然独立背后藏着的脆弱与柔软，早就被身边的这个人看在眼里。
他不主动提起，只是在等她自己想通。
陆羽歆忍不住去想，如果错失春季赛冠军之后，没有这么多突如其来的中伤和风波，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和机会牵着楚杭的手回到家里。
当事情的发展方向不受自己控制，命运的大手将两人推到了那种境地里，陆羽歆不得不承认，也许有时候，命运和生活真的会有其最好的安排。
“他以前净逼我做他想让我做的事情，我不乐意，就跟他闹。”陆羽歆歪着头想了想，很久没有和人解释过她和陆霆之间那些弯弯绕绕难念的经，一时间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从小到大都是那样，他不喜欢或者看不上的事情就绝对不允许我去做，他越不让我做我就越要去做，为此我们两个总是把家里搞得起飞狗跳，折腾得最狠的一次是被他发现我早恋。”
陆羽歆偷偷瞄楚杭的表情，见他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笑着吐了下舌头，手腕小幅度地晃了晃：“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他就直接跟我的班主任请了假，把我关在家里了。”陆羽歆接着说，“而且那时候已经到了高三复习的时候了，在学校复习和在家复习其实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毕竟聪明，哈哈。
他给我请了个家教，也不怎么让我出门，当然，我也没有想过像小说电视剧的女主角那样跳窗逃跑什么的，因为知道肯定会被抓回来。不过那个男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大概是见我一直没有去学校吧，还到我家这边来找过我，被他吓跑了。”
“原来是早恋过后的遗留问题啊。”楚杭要笑不笑地逗她，“难怪你一想到要带我回来吃饭就紧张成那样……”
“因为这次回来的契机实在是有些狼狈……”陆羽歆咬了咬下唇，“当然，我不是在埋怨你啊，我只是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情对你有看法，怕他说些不好听的话伤到你的自尊心……”
陆羽歆知道楚杭对电竞行业的热忱和付出，他在赛场上目光专注思维灵敏的模样是最吸引她的，如果可以，陆羽歆是真心希望，楚杭可以一辈子站在世界电竞舞台上闪着独一无二的光，而她将会是他最忠实的信徒。
楚杭停下脚步，在陆羽歆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微微弯腰和她平视，用没有牵着她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陆羽歆的头顶，语气颇为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被吓跑的，我还会翻窗子带你逃跑。”
“身手了得啊楚神？”陆羽歆被他认真地模样逗笑。
“一般吧，不过到时候还要麻烦我的公主给我偷偷递一下她的长发了。”
这夜风温柔，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似乎都放轻了脚步；周遭灯光也温柔，路灯从后面打过来的昏黄光晕笼罩在楚杭身上，在他的周围晕染出一层晃晃悠悠的朦胧轮廓。
但最温柔不过的是楚杭认真看着她的这双眼睛，这双在赛场上紧盯屏幕眼观六路的眼睛，现完完整整地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