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座山。
除了山,什么也没有。
前些年在一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以一个所有人都咂舌的高价。
都说这画不值这个价。
他这一举牌,生生就让这幅画的价值增了十倍。
这幅画没什么亮点,但画师叫沈乔。
听说是数百年前一个落魄的女画师,擅长画山水。
但她的画常透着一种道不明的凄凉。和她的人生一样。
数百年前没人买她的画。数百年后,她的画在拍卖会上,依旧屡次被流拍。
后来,沈望来了。
是出于什么目的拍下的这幅画,他早就不记得了。
只是在看着拍品资料上的作者介绍时,看着画师的名字。
他突然开始难过。
很奇怪吧,明明是最为冷血的生物,却仅仅因为名字相似,就起了怜爱之心。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很多年前。
天色是偏暗的蓝,柳树细嫩的枝条被风吹动。
他站在树下,安静的等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正抱着枝干往上攀爬的小姑娘。
他不催她下来,也不让她小心点。
就只是安静的看着。
最后,她果然还是摔了下来。
摔在他的身上。
沈望流着冷汗,问她有没有摔疼。
她摇摇头,声音稚气未脱:“不疼。”
那天晚上,沈望被送去医院。左边胳膊骨折。
在医生问起来时,他只说自己爬树时不小心摔了下来。
至于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偷偷跑来医院,一边哭一边和他道歉。
哭到最后,她拿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说会对他负责。
负责吗?
可她好像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第十章
因为之前的事,沈乔在学校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现在不管去哪都有人向她投来注视的眼光。周圆给她出主意:“要不你以后出门还是戴个口罩吧?”
沈乔不以为意,她向来不管外人的目光。
在某些方面,她可以说是倔到连骨头都不愿意往下弯。
但凡是她认定的事情,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持反对意见,她也只会忽略全世界。
马上就是考试了,老师在课堂上三令五申的叮嘱她们控制体重。
在考试结束之前,沈乔都没办法做到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
两个人去旁边人烟稀少的窗口打了点蔬菜沙拉,连沙拉酱都不敢加。
周圆叹气,往嘴里塞了片生菜:“这牛吃草的日子什么时候还能过去。”
下午的时候,沈乔接到王婶的电话,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那个时候她正要去阶梯教室上公开课。
为难的王婶道歉:“今天的课排的有点满,可能去不了了。”
王婶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沈望,稍稍压低了声音,笑道:“没事,你专心上课,等下次有时间了再来。”
电话挂断后,王婶犹豫的过去,正要开口。
沈望将手机锁屏,站起身。
拿起挂在一旁是外套,搭在臂弯:“我出去一趟。”
王婶急忙上前,把鞋子从鞋柜中取出,放在玄关处:“工作吗?”
他慢条斯理的紧了紧领带:“有个项目要去视察。”
“几点回来呢,我给你准备宵夜。”
“不用。”
清冷的两个字,便止住了这段话题。
门打开,又关上。
他颀长清绝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眼前。
王婶仍旧处于微愣的状态,刚才她过去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他在玩手机里的小游戏?
是自己眼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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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周圆都能察觉到,沈乔最近在避着江明野。
每次只要他来,她都会扯个连她自己都不信的借口离开。
周圆问她:“江明野得罪你了吗?”
沈乔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躲着他?”
沈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直接告诉周圆,她是因为沈望的话,所以才躲着江明野的吗?
可这种事情,怎么都觉得奇怪。
对哦,她为什么要这么听沈望的话?
高中时候的早恋本来就是在双方都不懂事的情况下完成的。更何况他们谁也没影响到谁。
该考倒数的还是考倒数。
但沈乔就是没办法对沈望的话视而不见。
有时候她觉得,他很可怜。
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可怜。
也不能说完全是怜悯,但肯定是有怜悯存在的。
幼年时听妈妈讲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沈望,希望。他是带着沈爷爷的希望出生的。
故事的开头还算是美好吧,但这样的希望只存在于他刚出生。
沈乔沉默了会,思绪开始飘远。
那节课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完全神游太虚了。
周圆喊了她好几声才回神:“想什么呢,下课了。”
沈乔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待会去吃什么?”
周圆把课本收好放进背包里:”徐老师不是说有个歌舞剧,导演要来我们学校选两个女角吗?”
说是女角,其实就是镶边的路人甲。
但对于她们这些学生来说,也算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了。
“是今天?”
“嗯,今天晚上。大世纪饭店。”
周圆对这家饭店的兴趣,明显比那个舞台剧镶边的路人甲角色要感兴趣。
“这家饭店可大有来头,会员制,平常不接待外客的。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无缘这家饭店了。”
沈乔听的意兴阑珊。
比起这种,她更愿意回宿舍睡个好觉。
但老师说的话,又不得不听。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沈望。仅仅是因为不小心走错了包厢。
一个天,一个地。光是听包厢名就能听出个三六九等来。
而她走错的这间,正好是这家饭店的VIP包间。
通俗点讲,用周圆的话说就是:不出意外,这辈子和她们都不会有交集的那一类人。
可此时被殷勤奉承的那个男人,却安静看她。
深邃的眸,一如往日,瞧不出喜怒。
沈乔虽然也愣了下,但并没有多此一举的和他打招呼。而是匆忙道过歉,退出去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有人冷讽声起:“现在的小姑娘,为了搭上有钱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很显然,他应该是遇到过不少类似的套路。
因为门关上,沈望的视线因此也落了空,平缓的移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上。
暗红色的液体,酒香味醇。
那人还在继续讲,似乎以此为乐。
“这种女的我见得多了,你信不信待会去个洗手间,她能正好站在男厕所门口?”
这句话中止在那杯被迎头浇下的酒。
到嘴边的粗口在看到来人时,又堪堪闭上,窝囊的赔笑:“沈总这是......”
一个站,一个坐,再加上身高的压迫。
气氛便在瞬间凝固起来,以一种吊诡的氛围。
沈望轻晃了下手中的空酒杯:“酒不挂杯,这酒年份不太够。”
声音很冷,似裹着薄冰。
明明是盛夏夜,偏就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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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乔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沈望。
但是想到他的工作性质,总会有些避不开的应酬。
歌舞剧的导演最后选定了两个女生,沈乔和周圆都在名单之外。
她两都不符合角色要求。
单就清冷气质这一条,就足够把她们划出去了。
周圆说:“不亏,反正也蹭了一顿饭。”
这家饭店的厨师都是做过国宴的,厨艺就不用说了。
沈乔摸了摸肚子:“今天是徐老师带我们出来的,明天上秤体重要是涨了,徐老师应该会体谅我们吧?”
周圆一句话打破了她的侥幸:“想什么呢,徐老师能有这么通情达理?”
沈乔沮丧的垂下肩。
男女洗手间是对着的,旁边是抽烟区。
沈乔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抽烟的沈望,他靠墙站着,深灰色的西装,肩阔腿长,气质清绝。
沈乔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但偶尔也会被他的“美色”吸引住视线。
就像此刻,她的脚步停在那里。
沈望将烟取下,夹在指间,白皙修长的手指,指骨微屈。
灰白色的烟雾,仿佛给视野加了一层模糊滤镜。
周圆非常识趣的先走了。
她是不太清楚沈乔和这位哥哥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隐约的第六感告诉她,分不清到底是谁,反正总有一方的感情是不纯粹的。
沈乔也只是短暂的晃了下神。
“婶婶说,你最近经常咳嗽。”
他不语,眼眸半阖。
沈乔指了指他手里还剩半截的烟:“是因为抽烟?”
沈望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手,看了一眼。
不见火光,只有烟草燃烧时的烟雾。
他并不在意,随手将烟揿灭:“聚餐?”
沈乔说:“有个歌舞剧的导演过来选角色,我们老师就带我们过来了。”
他点头,又问她:“选上了没?”
沈乔叹了口气:“我不符合要求。”
沈望若有所思:“想要那个角色?”
沈乔一愣:“什么?”
他没有解答她愣住的疑惑,而是简单直接的说出:“想要的话,我去说一声。”
直到这一刻,沈乔才大概体会到,钱和权力,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未来。
别人费劲心思想要的机会,他只需要一句话。
沈乔拒绝了。
先不论她到底想不想要这个角色,就算她想要,她也会凭借自己的努力来得到。
而不是走这样的捷径。
她说这话时,太过正直磊落。
沈望从刚才的慵懒靠墙,也逐渐挺直了肩背。
灯光是明亮的,她站在走廊里,灯光下。
而沈望,则被那堵墙挡着,只有角落一方光明。
沈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在短暂的几秒钟,他的眼神确实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然后再次回到以往的漫不经心。
“嗯。”
简单的单音节过后,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金属质感的打火机,她听到点燃火光时的声响了。
寂静夜里,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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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沈乔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伤害到了沈望。
当时并未察觉,直到回宿舍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自己当时的义正言辞,无异于是把沈望给打上一个卑鄙的标签。
靠手段来抢夺别人得来不易的机会。
可是,沈望从来不是会去管这种闲事的人。
是因为那个人是她,所以他才会愿意去管一管。
自己却......
沈乔翻了个身,有些痛苦的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
都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还是找个机会去道歉好了。
于是第二天,上完课以后她就去附近花店买了一束花。
既然是道歉,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
可她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到该送他什么。
沈望好像什么都不缺。
最后还是决定送花好了。
花是万能的,生日的时候可以送,祝贺的时候可以送,告白的时候也能送。
那么道歉自然也可以。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让老板帮她选的。
向日葵和香槟玫瑰,周围是一圈小雏菊。
花店老板也是女生,她把花用浅蓝色的包装纸包好,笑着和沈乔说:“现在像你这样会给男朋友送花的女孩子很少了。”
沈乔正拿着手机回复周圆的消息,听到老板的话后她整个人愣住,急忙反驳:“不是男朋友,是哥哥。”
这回轮到老板愣了,她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包好的花:“那这花的花语......”
沈乔收好手机,只听到了前三个字。
她笑道:“这花是用来道歉的,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反正送花准出不了错。”
道过谢后,沈乔拿着花离开。
花店老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兄妹之间应该不会多想。
哪怕向日葵和香槟玫瑰的花语都是示爱。
第十一章
沈乔拿着花去了沈望家,客厅里只有王婶在。
见她手里还有花,王婶笑着问她:“这是哪个小男孩给我们乔乔送的花?”
沈乔说:“这是给沈望的。”
王婶抬眸:“哦?”
沈乔抿了下唇,小声说:“昨天好像惹他不开心了,所以过来赔礼道歉。”
王婶被她的认真给逗笑。
沈望这个人,怎么说呢。自己也算是看着他长大。
他虽然看着不近人情了些,但也不至于到不讲理的程度。
相反,因为他的冷淡性子,以及对很多事情的不在意,让他可以无限容忍一些人或一些事。
本身就没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往心里去。
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沈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