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孔峙的司机彭宁才二十五岁,是一名退役的火箭兵,招进德世的时候是看大门的保安,不到一年就晋升为了安保队的队长。
据说是有一次孔峙急着去市政府办事,车队没人,临时征用了彭宁,结果彭宁不但人品过关,驾驶技术过硬,为人处世也很有章法,政府的领导对他赞赏有加,于是孔峙就把人挖到自己身边了。
小伙子人老实,踏实肯干,脾气又好,虽然只是个司机,但能得孔峙青眼日后定能堪大任,公司里一堆坐办公室的姑娘都喜欢他。
最重要的是年轻,比颜乔大不了几岁,两人要是能凑一对,倒也般配。
颜乔一惊,酒都醒了几分,生怕孔峙误会,忙不迭解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是早上他联系不上您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知道他今天休假。”
孔峙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想了想说:“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公寓住的都是熟人,让他们看见了不好。”颜乔跟他朝夕相处的日子,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之间地位的差别。
她以为这么说孔峙就没辙了,没想到孔峙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骑机车送你,戴上头盔他们认不出来的。”
颜乔顿时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身份和技能是她不知道的。
她弱声问:“您会骑机车?”
孔峙漫不经心地说:“年轻的时候喜欢玩这些,后来接下了公司,在外界面前要维持稳重的形象,就只能转收藏。”
怪不得他的头像也换成了风景图。
她曾经闲着没事戳过他的头像,惊讶地发现上一张竟然是他穿着击剑服的照片。
荷尔蒙爆表,勾人欲念。
颜乔还没回过神,他忽然扭过头看向她,“在你面前用不着藏。”
闻言她心跳如雷,一阵波澜在心头漾开。
孔峙去衣帽间换了件宽松的冲锋衣和同色系的运动裤,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五岁,满满的少年感。
他还很体贴地拿了另一件冲锋衣让颜乔穿上,说她感冒刚好,酒喝多了也不能吹冷风。
周到得让颜乔又狠狠心动了一下。
机车和他的其他车一样停在地库里,要去提。
他没要求她跟去,也没不让她跟去。
颜乔被丢下会害怕,等待的过程也磨人,就跟着一起去了,于是离谱的经历又增加了。
——第一次搭乘了总共只有两层的电梯。
孔峙的车库很大,停在车库里的有十多辆耳熟能详的豪车,有两款超跑还是全球限量。
看来初见的时候才是误会了他。
这里仿佛他的地下城堡、不为人知的王国。
她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地。
关于机车,颜乔可以说是外行中的外行,不管什么品牌和性能,在她眼里都长一个样。
所以在她此刻的认知里,孔峙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机车。
车是纯色的,头盔倒是花里胡哨,而且有十几个。
孔峙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个和自己的穿着相匹配的,让她自己随便挑一个戴上。
孔峙戴上头盔,把机车推到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平台上,跨坐了上去,对她说道:“上来。”
颜乔犹豫:“可是这是在地下,我们要怎么回到地面上去啊。”
孔峙说:“你坐上来我告诉你。”
颜乔依言小心翼翼地抬腿攀上了他的后座,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迟疑了一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知下一秒他就捉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精瘦的腰。
隔着冰凉平滑的冲锋衣,她好像摸到了他的腹肌。
孔峙长腿一伸,踩了一下脚边的机关。
头顶随之漏下耀眼的天光。
有一扇外形跟井盖差不多,但比井盖大许多倍的门打开了。
接着平台开始缓缓上升,不一会儿他们就升到了地面上。
出口是孔峙家的院子。
孔峙偏头确认:“坐好了吗?抱紧我。”
颜乔的声音被封在头盔里,听起来闷闷的:“坐好了。”
说着双臂收得更紧了一点。
孔峙扣下头盔的防风面罩,旋动油门,载着她冲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迎着疾风,她的乌发在风中飘摇。
颜乔感觉自己像破风翱翔的飞鸟,无限自由。
第十八章
今天是周二,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员工公寓楼下除了正扒拉垃圾筒的老大爷,没有别的人。
颜乔毕业后才学着穿起了高跟鞋,不是很适应,从孔峙的机车上下来时没站稳,好在孔峙眼疾手快地搀了她一把她才没摔,不禁难为情地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不知所措地盯着路面看了一会儿,尴尬异常。
半晌,作势脱下出发前孔峙给她的冲锋衣。
孔峙的脸藏在头盔里,颜乔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先不用还给我,不好拿,改天带到我办公室去。”
颜乔一看确实不知道放在哪。他骑的是马力惊人的机车,不是农民工在外务工骑的代步摩托,车尾没有箱子,连个置物的地方都没有,不如让她直接把衣服带到公司,反正衣服很轻,她住的离公司也不远。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受了凉,颜乔取下头盔的瞬间一阵眩晕,下意识搂住了孔峙的脖子才没摔倒,把头埋在孔峙怀里咕哝:“先生,我好晕。”
没有办法,孔峙只能把她抱上楼。
员工公寓是二十多年前盖的老建筑,建筑结构固定,没空间安装电梯,得老老实实爬楼梯。
他抱着她生生爬了几百级台阶。
颜乔住的是三四十平米的单间,没有窗,一扇木门通走廊,一扇推拉门通阳台,阳台和独立卫浴都只有一平米,窗帘是用胶贴在门框上的深灰防水布。
家具有一张书桌,一张床,两个衣柜,两张长宽高矮不同的简易木桌。
家电要自己买,她没买。她也没钱装点,搬进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天花板上时不时会掉下一两块墙皮,刷白的墙上爬满细小的裂纹,室内光线的明暗不取决于天气的阴晴,要看太阳在哪个方向。
孔峙嘴上嘱咐着“好好休息”,目光却在极差的生活环境里逡巡了一圈,若有所思。
孔峙走后颜乔才敢给室友回信。
思前想后,她还是拒绝了室友的邀请。
在孔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托她办事的人给的酬金都入了她囊中,再加上工资、稿费、参加工会活动获得的奖金,债已经还了三分之一。
那些债主不是放高利贷的,肯不收利息借钱,本质上都不是坏人,在她还了一部分钱后,纷纷为当初的极端激进道了歉。
甚至还有热心肠的债主问她哪来的这么多钱,怕她误入歧途,劝她如果是非法所得,早点回头。
还钱的时候陶滢反复跟她确认了三遍才肯收。
她终于喘过了一口气,也能为自己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了。
欠债的这两年,她的物欲被压得极低,对金钱反而没那么重视和渴望,渡过了空前的劫难,她不再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赚钱,像是反弹一样,反倒有些厌恶。
钱当然是要挣的,毕竟还有三分之二的债没还,却有了选择的余地。
背着孔峙接商稿已经很过分了,要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打几份零工,猜都能猜到他会生气。
颜乔想象了一下孔峙肃着脸说“是我给的还不够多吗”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因小失大,不值得,她没必要冒这个险。
颜乔给室友回了消息后,又在搜索引擎里连续搜了“孔峙的未婚妻”、“德世集团现任总裁的未婚妻”、“德世集团联姻”等词条。
查无此类新闻或八卦帖。
于是她又把“未婚妻”改成“妻子”、“老婆”、“媳妇”这样近似的字眼,不厌其烦地试了几遍。
最终一无所获,她却放心了。
她觉得孔峙对她是特殊的。
给了她权,给了她钱,给了她只有他的女人才能拥有的照顾,就差一句告白和公开承认的名分。
以前她是不敢肖想,唯恐无福消受,现在是不敢说破,不敢丈量悬殊的身份。
她深知孔峙背后是孔家整个家族,他也是身不由己。
所以只要没有别人,不能嫁给他也没有关系。
如果说他有家室或者婚配的人选,哪怕她对他再迷恋,也不会做插足的那个人的。
好在……他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颜乔知道孔峙爱干净,有轻微的洁癖。
他肯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已经不可思议了,昨天可能就沾了她身上的酒气,今天又将一件衣服借给浑身臭烘烘的她御寒,不给他洗了,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公寓房里没有洗衣机,颜乔回去后把孔峙的冲锋衣用手搓洗了,晾在了盥洗池上方的金属杆上。
临近中午,光照充足了起来,秋阳没那么暴烈,正好用来晒衣服。
从阳台进屋以后她就脱光衣服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开始淋浴。
人在洗澡的时候思维易发散,回想起孔峙在她面前表现出的种种细节,以及她在他面前献的丑和尴尬的糗事,颜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笑,变化无常,像个疯子。
一个十五分钟就能解决的澡她洗了半个小时,别说酒气了,身上的泥都化了,一搓一层乳白色的角质。
洗完澡她哪还有丁点睡意,只觉得脑仁像被人砸了一锤子一样疼,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孔峙也说了,他不会让她再被人灌了。
为了养精蓄锐,不管睡不睡得着颜乔都逼着自己上了床,舒展躯干,放松四肢,进入冥想状态,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氧,她睡得很沉,被什么魇住了似的,醒了还想睡,硬是从正午睡到了黄昏,苏醒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孔峙的冲锋衣本就是速干的面料,晒了一下午已经干透了,还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颜乔本想叠起来放进袋子里的,但怕在袋子里装一晚上太久了,会形成折痕,于是便打算找个衣架挂起来。
打开衣柜里以后,她忽然想起当初为了图省钱,没购置衣架。
仅有的两个衣架是上次孔峙带她去逛街,卖家送的,导购打包的时候一起打包进去了。
一个她用来挂恩人的西装了,一个是她平时专门晾胸罩和内裤用的,是不可能用后者晾孔峙这件刚洗过的衣服的。
颜乔灵机一动,把恩人的西装连同衣架一起从柜子里取出来,再把孔峙的冲锋衣罩在这件西装外面,两全其美。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巧合——孔峙的冲锋衣和恩人的西装尺寸相同。
虽然冲锋衣看起来要宽松一些,两件衣服的肩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
是不是说明恩人的身量和孔峙的差不多?
—
由于睡眠充足,休息得不错,第二天一早颜乔就彻底恢复了元气。
借着起得早,时间充裕,她还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吃过早餐以后才带着孔峙的冲锋衣去公司上的班,结果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见会议室门上的指示灯亮着,赫然显示着“开会中,请勿喧哗”。
一大早就开会,而且是紧急会议,孔峙直接召集的领导层,都没经她的手,让她去通知。
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她嗅到了一丝凝重的气氛,隐隐觉得不妙。
到了上班的时间,人都来齐了,议论声也响起来了。
颜乔听见有人说:“你看晨间新闻没?兴鹏老总入股的KTV因为涉嫌非法经营被查封了,可能人也要进去。跟我们的合作啊,八成要黄,说不定还会牵连吴总。”
“涉嫌非法经营?是我理解的那个非法经营吗?”
“就是嫖。”
“我知道那家KTV,里面有陪酒业务,女服务生都穿超短裙,胸露到这里,一看就不正经,果然有问题。”
“不会吧,兴鹏不是很牛吗?往年都有人罩着,根本没人去管,怎么突然被查,说封就封,还一夜之间就曝光了,是得罪了哪位狠角色吗?”
“吴总跟兴鹏老总走那么近,这下要遭殃了吧。”
“谁知道?之前孔总刚上任那会儿,他还不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让公司账上平白蒸发了六个亿,结果孔总竟然出面保下了他,用两年亲自填上了这个窟窿。天子宠臣,无所畏惧。”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我看玄。”
“算了,神仙打架,关我们底下这些人什么事?别成炮灰就谢天谢地了。”
颜乔听了半天总算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明白了。
昨天一起去邻市参加行业交流会的吴东隆是分公司的副总,早些年是孔峙麾下的一员大将,荣极一时,威风到犯了大错照样稳坐高位。
这些年被惯得有了自己的野心,大概是背着孔峙跟兴鹏有了见不得光的交易,孔峙容不下他了,就拆了他的党羽以示警告。
接下来,恐怕要处置他了。
今天开会就是奔着这个目的。
想到这里,颜乔不禁胆寒。
网上流传有一种说法,是叫女孩子不要不舍得花男人的钱,说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多少钱,就会倾注多少爱,只有投入了足够高的成本,他才会觉得女人有价值。
把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颜乔当时就觉得这是在物化女性,因此不敢苟同,现在看来孔峙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反例。
他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成本。
吴东隆再怎么说也是旧臣,还是他当初花了六个亿的代价保下的,他如今都能杀伐果决地清理门户,万一哪天看她不顺眼了,岂不是也能眼都不眨地斩草除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固执且孤勇地在荧光周围盘桓。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