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知道领盒饭是什么意思了还请她吃盒饭,就是欺负她签了覃琳给的卖身契,想走也走不了。
颜乔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轻手轻脚地把公司配给她的笔记本合上,抱进怀里,跟他告辞:“您稍等。”
然后也跟那群人一样一溜烟跑了。
十分钟后,颜乔打来了午餐和孔峙共用。
为了不将感冒传染给他,她有意和他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
司机买来的感冒药有一大塑料袋,见他们在开会,就放在孔峙办公室外的桌台上。
胶囊、冲剂、维C、头孢、消炎药应有尽有。
颜乔打饭时途经走廊看见了,准备回来时再取,孔峙却先她一步带进了办公室,放在茶几上,让她饭后再吃。
颜乔感冒了闻不到味,嘴里也没有味,没有胃口,只适合吃点清淡的蔬菜。
但食堂的阿姨饭点正忙,打包都是打包的全套,吃不完很浪费粮食,所以颜乔开始吃之前就问孔峙要不要吃她那份里的荤菜。
问完她心里是忐忑的。
孔峙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他没有吃过,大概率不把那点肉渣放在眼里,可孔峙看了她一眼,一筷子一筷子将她餐盒里的肉都夹了过去,完了说了一句:“省得你眼馋。”
毕竟她感冒了,是真的不能吃油腻荤腥的东西。
要不然这食堂的厨师是他从米其林餐厅请来的,高额的佣金代表绝对的实力,吃不上是没福气。
颜乔年少时缺失父母的教导,奶奶也基本上没怎么管束过她,在吃饭方面更是屡屡纵容,恨不得让她把锅也一起吞掉才觉得她吃好了。这种为了她的身体考虑而设置的禁令,微妙甜蜜令她心动不已。
此时的孔峙给她的感觉,也不再那么难以靠近。
开动前,孔峙仔细剔掉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随口问她:“你有什么建议或者看法吗?”
颜乔盯着被他夹过去的肉,真诚地建议:“我想吃卤蛋。”
说完发现自己说得太快,又心虚地补充,“我是说,我建议用这个红烧肉的酱汁煮个卤蛋,能循环利用资源……”
孔峙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我问的是对公司的建议或看法。”
颜乔觉得这顿饭可能没办法好好吃了。
在上级面前必然多说多错,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显得狂妄自大,茫然无措毫无见解显得愚钝粗浅,进退两难。
颜乔斟酌了一下,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避开绝对化的词汇,条分缕析。
“现在市面上的奢侈品牌多是国外的,说明国内的土壤环境不适合只赚有钱人的企业存活。利润空间扩大,那么公益和税收的部分其实也会成倍增加,到时候即便是大出血也未必有人领情,出了钱还挨骂,依然年年是重点整治的对象,不值当。德世很大,客户群体不会太单一,定位没办法做到精准。高端保新,低端保质,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与两者背道而驰的就是障碍。障碍太多了。”
说完她瞄了孔峙一眼,虚心地补充:“一己之见而已,您让我说的。”
孔峙没说话,神情莫测。
颜乔眼观鼻,鼻观心,有意识地转移话题:“您叫我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些吧。”
孔峙终于动了动,说:“你不是让我拉你一把吗?正好我认识一位文坛泰斗,打算引荐一下你,改天带你见一面。你的毕业论文含金量不高,拿不出手,在此之前你再写一篇,我给你看看。”
颜乔进取心不强,委婉地找借口拒绝:“我是学世界文学的,发刊没用。而且您不是教金融的吗?没有涉猎过文学领域吧。”
可惜她的借口在孔峙面前不成立,他只问她:“你写不写?”
“写……”
“那下午下班以后跟我走。”
吃完饭颜乔在孔峙的监督下,一口闷了有中药成分的怪味冲剂,囫囵吞了两颗难以下咽的胶囊,恶心得一说话就想吐,浅睡了个午觉便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四点多的时候来了几波快递,颜乔将文件类型的代签了,准备分发到各个部门,没想到有一份是寄给自己的。
她用裁纸刀小心裁开,把里面的资料抽出来一看。
是学校寄给她的调查证据,以及校长百忙之中写给她的一封信。
信中言辞有礼地对调查结果进行了详细说明,表达了对她的歉意和惋惜,回应了她存在的几点疑惑。
一是关于署名权的问题,说她参与的都是边边角角的编纂修订,没有达到署名的标准。
二是关于给项目打白工的问题,确认那些项目都因不可抗力夭折了,导师没有倾吞本属于她的钱款。
三是关于她毕业论文原稿是否抄袭的问题,导师翻出了邮箱里留存的初稿,和文库里现有的论文详细比对,竟然真的有两处基本重合,疑似中译中。尽管她真的没抄,但对文学作品的鉴定远比其他专业严格,再纠缠下去反而是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颜乔看完以后沉默了。
如果她现在仍处在绝境之中,恐怕会认为这些证据都是伪造的,调查过程她没有亲眼看见,就不公正。
但是她现在前路无虞,终于可以理智清醒地看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苦难。
人要向前看,她也要奔赴更遥远的未来了。
第十章
虽然公司没有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但绯闻傍身对职业生涯的影响不容小觑。
颜乔都能想象得到,她要是跟孔峙传出风言风语,会被抹黑成什么样,以及那些“为公司着想”的人会如何制裁她。
所以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让公司的人看见她上了孔峙的车。
到了时间,她照常下班,跟孔峙商量好了在永港公交站旁边的路口接头。
神神秘秘,搞得真像有那么一腿似的。
关键是孔峙还惯着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一回生二回熟,颜乔再坐孔峙的车,后背已经敢严丝合缝地贴着靠背了。
路上不说些什么,气氛总显得有些古怪。
孔峙让司机打开车上的播放器,放几首音乐听。
车载播放器只有在网络覆盖的环境里才能联网,卡里存的都是孔峙常听的钢琴曲,代表着他优雅的品味。
音响设备高级,流出的音质也清晰,舒缓的钢琴曲悠扬流淌,3D环绕效果下,音符像在大脑皮层上跃动,和按摩一样让人感到身心舒畅。
颜乔本就吃了有安神成分的感冒药,加上白天的辛苦忙碌,已经有些困倦。
车厢里的空间又那么逼仄狭窄,空气难以流通,跟叠Buff一样,睡意拉到了满级。
不知不觉她就打起了瞌睡。
中途他们的车碾过减速板,震了一下,她的脑袋顺势磕在了孔峙的肩头,把她磕醒了。
她醒了,又没完全醒,头重脚轻,陷入眩晕。
见孔峙没有把她的脑袋推开,她便大着胆子靠着他接着浅寐,呼吸微弱均匀。
车开了很久,行驶过程中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红绿灯也遇到不少,走走停停,从日暮到夜色悄然降临。
颜乔逐渐转醒,调息过后,神思清明,预感到快要到了,自觉坐直,扳正了身子。
孔峙的肩似乎被她枕僵了,耸肩活动了一下,语气揶揄:“警惕性这么低,不怕我把你拖去卖了?”
颜乔念书的时候可是辩论队的王牌,伶牙俐齿,闻言镇定地脱口而出:“明知会和您独处一室还夜里登门,明知目的地是您家还上您的车,不是因为利益驱使做好了置身危险的准备,就是给予了您绝对的信任。我觉得我是后者。”
司机没忍住咳了一声,将音乐的音量调大了点。
车上还有别人,孔峙就没有当场回应她,直到司机把他俩送到他家门口,他才波澜不惊地说:“感谢你的信任。”
颜乔一怔,自惭形秽。
“对不起先生,之前误会了您,我为说的那些伤害您的话道歉。那天我不该口不择言辜负您的好意,希望没有寒您的心。”
真相大白后,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她对孔峙的歉疚和谢意溢于言表。
人被冲动的情绪掌控时,总是极端得连自己回忆起来都害怕,何况是当时处于情境中的当事人。
也就是孔峙脾气好,不跟她计较,接着不遗余力地帮她忙。
当时她管这叫什么?
施舍。
孔峙闻言问:“真的知道错了?”
颜乔心虚地说:“嗯,知道了。”
孔峙眼皮微敛:“我看你还是不知道。”
颜乔眼神茫然无辜,透露着青涩懵懂。
孔峙也不跟她打哑谜,直言不讳:“人家听到宠物、玩物、尤物这样的字眼,怎样都会生两股气,你非但欣然接受,还用来形容自己,难道不是自甘堕落,不懂得尊重自己吗?”
颜乔当即反驳:“您这是断章取义,强词夺理。我当时说的是气话,是反话。我是以为您不尊重我,不是不自重。”
孔峙就问:“你说的难道不顺口吗?哪有女孩子会这样说自己?别人骂了你过分难听的话,你跟另一个人转述的时候,好意思把他骂你的话原封不动说出口吗?嗯?说得出?是不是自轻自贱,你自己心里清楚。”
颜乔哑口无言。
孔峙淡淡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你以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吸引的是同情你的人吗?你吸引的只会是利用你的人。他们只会觉得你孱弱好欺负,想着就算欺负了,你也毫无还手之力。”
颜乔玻璃球似的眼珠里映出他的侧脸:“您不就可怜我了吗?”
孔峙对她的娇嗔无动于衷:“我不是可怜你,是有自己的判断力。要不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还算诚实尽责,我相信你不是德行有亏的人,早在覃琳给你下套的时候你就已经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或许是看着她从一根即将枯萎的蔫苗长成了如今这副含苞待放的模样,他也从中获得了成就感,并没有在意她的放肆。
但他对她有要求。
“颜乔,我出手救你,不求你来日报恩,但求你不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我希望你临危不惧,临阵不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句句箴言、字字珠玑。
分明是用淡漠的口吻说出的,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颜乔为他的言谈感到惊愕不已,良久才消化了其中的内涵,柔声说道:“先生的深恩大义,颜乔没齿难忘,定尽心竭力,不负先生的苦心栽培——”
接下来的话被他的手势拦住,卡在了喉咙里。
孔峙疏懒一笑:“行了,没让你赌咒发誓,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事呢?”
颜乔沉吟片刻,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覃琳她……”
孔峙知道她想说什么,气定神闲地交代:“覃琳背后是老爷子,她姑父是跟老爷子拜过把子的兄弟。老爷子现在虽然是不管事了,但他往日积累的人脉还在,连我都不敢明着忤逆他老人家,你就别想跟她正面抗衡了。不想惹事就躲着她点,别硬碰硬,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你。”
颜乔还有疑问,正要开口,又被他打断:“受制于人的滋味不会好受,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学位证拿到以后你尽快离开。那些债也就几百万,还不要利息,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还完的。至于协议,他们让你签的条款根本不平等,不受法律保护,生不了效,不过是仗着你涉世未深在骗你罢了。孔家的事你一律不要问,不要管,这些都与你无关。”
颜乔想说要是我舍不得你呢?
但那都是后话了,她没有说。
没有哪个女孩会不对救自己的男人动心。
她很清楚她图的不是孔峙的钱势。因为他们这样的人玩得大,赌得凶,现在身家千亿又如何?俗话说登高跌重,到头来功败垂成,一无所有也不是不可能。
她也不是图呆在他身边短暂的安逸。因为安逸只是浮于表面的,她要被迫参与残酷的勾心斗角,哪里活得容易。
她舍不得命运恩赐的交集,舍不得在他身边感受到的胸襟与魄力,舍不得逆境中的关怀,舍不得若即若离的分寸感,舍不得严厉表象下的温柔。
并且,强大与悲悯心共存的人,有生以来她只见过他一个。
颜乔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
就像做了一场和他永别的噩梦,梦醒了他还在,不禁非常珍惜他还近在咫尺的当下。
颜乔顺从地点了点头,把那些哀婉的心思都揣了回去。
孔家的根基就是地产行业打下来的,因此孔峙在海城不缺房产。
孔峙带她来的是一处被誉为神仙养老地的隐奢人居。
这里距离市区只有三十来分钟车程,却依山傍水远离尘嚣,是孔家旗下年头最久的产业,也是海城远近闻名的富人区。
前些年还有户型小的房子卖,全销出去以后,只剩大平层、别墅、四合院,宁可空在那里也不降价。
孔峙给自己选的是一栋带露天泳池的别墅,有草坪,有花园,深蓝色的夜灯勾勒出别墅的轮廓,池里潋滟的水波粼粼荡漾,在静谧的夜晚恍若梦幻的奇境。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颜乔在进入那扇雕花的黑色铁门时,唇瓣就没有合上过,但她有意让自己不要东张西望。
户外的庭院因为鲜花的装点五彩缤纷,室内装潢却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是今年盛行的极简主义现代风,可见他眼光独到且前卫。
家具是定制的同色系配套。
至于家电,放眼望去全是科技。
孔峙的生活习惯极其良好,用不着固定的保姆,家中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以至于随时可以邀请客人入内参观。
孔峙进门后开了楼上楼下的灯,不久便拿起遥控器摁了一下。
颜乔还以为他开的是电视或者空调,没想到下一秒,身后的窗帘缓缓合上,吓了她一跳。
她嘴上说着信任孔峙,可心理和生理上的反应都过于真实。
在孔峙眼里,窗帘隔绝的是他的隐私。
然而在她眼里,窗帘割裂的是她与外界的联系。
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夜间造访上司家,哪怕孔峙的人品没话说,不会对她做出出格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