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差不多能猜到赵眉生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一抹极浅的笑划过嘴角。
她摇摇头，拿起手边一支笔，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笺，低头写了起来……
……
每一年，市里卫生部都会派人对全市所有的医院进行考核，目的是看医院管理是否存在违规行为，尤其是公立医院，是否存在贪污腐败等有损患者利益的暗箱操作。
办公室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检查材料，但光有书面材料还不行，工作组还会巡查医院各个科室、部门，亲眼看过病患情况后，才算完事。
郁离领着工作组的领导们从门诊一直看到住院部。
走到住院大楼的时候，主任曹韧召集刘翠英和赵眉生也一起接待来住院大楼巡查的领导和工作人员们。
赵眉生被挤在人群的最后，远远地看郁离和郁宏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左一右夹着两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热情洋溢地说着话。
郁离有两天没来上班，也就是说在两个人共度春宵后的第三天，赵眉生才终于又见到了郁离。
赵眉生不知道郁离的那批Olan-23处理得怎么样了，因为郁离没有跟他说，也没有打电话给他。
还有杜君红的事，赵眉生已经自作主张给调整了Olan-23的用量。几乎兵不血刃，赵眉生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整了自己的行为准则。
他原本是想秉承医生这个行业奉为圭臬的白求恩精神劝说郁离放弃使用Olan-23的，可是郁离才进了一批Olan-23，还是赵眉生先斩后奏用自己导师的名义给做的担保。
在这种情况下还劝郁离不使用Olan-23，简直没有任何说服力。为了尽可能地在病人健康和郁离的需求之间找一个平衡点，赵眉生只能自己上了——
由赵眉生来决定Olan-23的用法和用量，就能既满足郁离，也能保护病人了。
赵眉生跟在人群的最后走，他看郁离那嫣红的嘴一张一合，便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吻上这张嘴，是怎样的香甜软糯。
郁离也穿着医生的白大褂，领口的位置露出里面衬衣的领，白大褂底下则露一截收腿的九分裤，脚上穿一双漂亮的小白鞋。
赵眉生知道这身衣服，除了女人味十足的裙子，郁离也很爱穿攻气十足的西装。郁离身材高挑，穿西装更是飒爽帅气，别有一番风味。
不需要猜，赵眉生就能知道，被白大褂遮住的那条九分裤，有着怎样服帖的腰臀线，行走之间会衬得郁离的腰更细，臀更翘。
赵眉生相当清楚在端庄严肃的白大褂和英气十足的西装底下，其实藏着怎样一副迷人的身体。饱满的胸部，修长有弹力的大长腿……哪怕被古板的白大褂遮挡，被雌雄莫辨的西服掩盖，都不能瞒过赵眉生的火眼金睛。
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赵眉生忍不住大口呼吸。
突然，他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赵医生，赵医生！赵医生快过来！给高部长和孙主任介绍介绍咱们院这几个病人的情况！”住院部主任曹韧小跑着来到赵眉生的面前，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队伍的最前面走。
“快过来！这几个都是你的病人，宏良院长说让你给领导们汇报汇报。”曹韧一边走一边给赵眉生低声交待。
赵眉生木瞪瞪地跟着走，走到那一群陌生人的面前。
“领导们好……”赵眉生总算还想起来得跟人打招呼，他朝面前这一堆乌泱泱不认识的人点了点头，又鞠了一个躬，眼睛却看着边上的郁离。
郁离化了一点淡妆，粉腮如芙蓉，嘴唇比他远看的时候更加红艳欲滴……
“赵医生，高部长和孙主任想知道张怀勇警官现在的情况，赵医生是张怀勇的主治医生，就麻烦赵医生给两位领导简单介绍介绍吧！”郁离对赵眉生说。
“嗯……咳……”赵眉生清了清嗓子，也尽量清了清脑子里翻成一锅粥的杂质，他望着正当中的两名大肚子男人……
哦不，是两名大肚子男人旁边的郁离，开了口：
“领导们好，我叫赵眉生，是今年七月才进宏山医院的医生……所以从七月到今天，满打满算我也就工作了两个月……我在江城大学是修精神病学的，承蒙曹主任看得上，刚来医院，就让我管病房……”
“赵医生虽然只工作了两个月，但是为张怀勇警官的医治倒是尽心尽力，那么赵医生就说说张怀勇警官的情况吧！”
郁离忍不住打断了赵眉生的话，她沉着脸看着赵眉生，语气中已有了催促之意。
赵眉生察觉到了郁离的不满，他一个激灵稍微抽回了一点神志，眼睛却依旧在郁离的身上逡巡，舍不得离开。
“七月我刚接手的时候，张怀勇的状态不大好，除了病史上原有的狂躁……”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郁离脖颈上。
隐藏在板正的衬衣衣领底下，那若隐若现的吻痕，红艳艳的像桃花铺在郁离白腻胜雪的皮肤上……瞬间就把赵眉生的思绪又重新扯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疯狂夜晚。
“他……除了狂躁……甚至……呃……甚至变得……呃……他会出现长时间的……反应……迟钝……”
“赵医生！”郁离终于忍不住了，她走到赵眉生的身边，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看着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眉生无语，他当然不能如实回答郁离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这几天没休息好……头晕。”赵眉生无奈之下只好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郁离横眉，“我看反应迟钝的哪里是张怀勇，更像是赵医生你呢！”
“……”
周遭一阵哄笑，大家都乐了。
还是郁弘良走出来打圆场，他拉着赵眉生的手就把他往后面推，一边推一边对当中的两名大肚男道歉：
“嗨！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忘记赵医生是跟我说过他今天不舒服，想请假来着，结果我一忙，就给忙忘了！没给他批，还把他揪着继续工作……这个……赵医生就先回去休息，不耽误工作组领导们的时间了，这几个病人我都熟悉，我来说，我来！”
第24章 她的另一半
郁离回到办公室, 用办公室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过来我办公室。”郁离对着电话那头这样说。
放下手里的电话，郁离疲累地躺进松软的大班椅。今天不幸穿了一双新鞋，又恰好陪市里的领导走了一下午, 她的脚痛极了！
突然想起自己曾放过一双拖鞋在办公室，郁离瞬间来了精神, 奔到窗边的书柜里翻箱倒柜找了一番，果然翻出来一双软底拖鞋。刚刚给自己换上,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院长, 赵医生来了。”门外传来小助理的声音。
“进来！让他进来！”郁离朝门外大声回答。
吱嘎一声门开了，赵眉生站在门外。
“赵医生请进。”郁离端坐桌前，朝门外微微点了点头。
赵眉生走进了办公室，小助理知趣地替他阖上了门。
“你坐。”郁离拿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听说你有事找我？”郁离问赵眉生, 她没有追责今天下午赵眉生为什么在市领导的面前丢医院的脸，她对赵眉生走神的原因不感兴趣, 也不想去猜想, 眼下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赵眉生与郁离隔一张办公桌坐着，他的情绪有点低落，有很多事情想跟郁离讲，又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Olan-23，出关了吗？”半天，赵眉生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是的，今天收到的提货通知单，非常顺利。”郁离答。
“还要麻烦你抽时间帮忙约一下你的导师, 看他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拜访他一下。”郁离又补充了一句。
赵眉生点头, “这你就放心了, 我会帮你约好时间的, 货出来了就好。”
“非常感谢赵医生这次对我施以援手。”郁离说。
赵眉生不爱听这样的话，这种话会显得郁离与他很生分。他摇头看着她，“我不要你谢我，这会让我觉得你可以随时还清债务走人。”
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恋人一方说出这样的话，另一方一定会回应一句“不说就不说”，或“不是这样的啦”，以消除对方的不安全感，顺便还能再接一段感情交流。
可郁离只轻笑，闭了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等不到郁离接话，赵眉生便也不等了，他继续对郁离表达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关于接下来Olan-23的用药问题，我想过了。与其让你这样乱来，给病人，也给医院带来不可控的后果，不如让我来给十四和十五号病人安排使用Olan-23吧！因为我是专业医生，在用药安全方面，肯定会比你稳当很多……”
“赵医生能主动承担这项工作，我真的非常感谢。”不等赵眉生说完，郁离便打断了他的话。
“就像赵医生说过的那样，Olan-23的效力实在太不可控了，我给病人用这种药，说实话我心里也是很担心的。现在由赵医生亲自出马来做这件事，我真是求之不得！”郁离靠坐在大班椅里，一脸释然。
“……”赵眉生无言，有种很早之前就被人挖坑，今天自己总算跳进去的感觉。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赵眉生本来就不想看到郁离做任何违规违法的事情。如果非要冒险不可，赵眉生宁愿自己去。
现在，唯一让赵眉生实在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非要给病人用这种药？因为就算是赵眉生给用Olan-23，也需要知道用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毕竟只有知道郁离实验Olan-23的目的了，赵眉生才好确定给病人的用药量。
赵眉生收敛了神色，拿出一支笔和笔记本，一本正经地向郁离发起了询问。
“那么你告诉我，接下来我们需要通过给病人使用Olan-23，达到什么效果？”
“毕竟是我要给病人开药，没有谁可以漫无目的地随便给人用药。”赵眉生说。
这一次，郁离没有再对赵眉生隐瞒。她告诉赵眉生，如果通过Olan-23，可以发掘出病人脑子里那些隐藏部位的记忆，她就想知道有关这些大脑隐藏部分的准确内容和范围。
听了这些话，赵眉生抬起手来揉了揉额头——郁离还是相信了荒唐的“前世”。
这并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
所谓的“前世”，本身就是一个谬论。没有哪一个正常的研究人员会把一个谬论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
因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人真的有前世，而人们常说的“前世”，除了在文学作品和娱乐作品中还能当作噱头来吸引看客，而在医学界，医生和科学家们则更愿意将这些幻像视为妄想症和精神分裂初发的证据。
虽然很早之前就有过这方面的担心，但是直到今天从她嘴里亲耳听到这些话，赵眉生的情绪依然有了不小的波动。
“你……知道这些内容和范围后……又，又能怎样？”赵眉生再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等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后，他试图用郁离更能接受的方式对她稍作引导。
有时候有些人的执念只是一个执念，是人的认知走入了歧途，并不意味着人的精神出了问题。稍作引导就可以放弃这种不正常的幻想，走出歧路。
“你既不能改变过去，也回不去自己的过去。既然大脑把这部分功能给隐藏了，想必也是有它的考虑的。”赵眉生这样对郁离说。
他没有否定郁离的认知，指出郁离的这种“前世”执念是妄想症或精神分裂症的前兆。
因为在精神病医生所受到的教育里，他们是不会从一开始就否定病人的认知世界的。这不符合精神病的治疗规律，试想如果你能够通过一次谈话就把一个疯子给说服了，让疯子变成了正常人，可能吗？
赵眉生只是试图向郁离说明，这样的研究是毫无意义的，你改变不了什么，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相较于劝说郁离不要相信前世这种疯批言论，让郁离知道这项研究的无用性，会让她更容易接受。
就好比杜君红就算前世真是一只猫，现生他就算知道了，也变不回一只猫了。反倒还容易引起自我认知的混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猫，最后被害妄想加精神分裂，病得越来越严重，对人有百害而无一益。
所有没任何现实意义的实验都是对人力和物力的浪费，不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险来给病人用管制药品Olan-23。
“知道这些内容和作用范围后，我就可以成为第一个能成功使用Olan-23，并开拓人类大脑的人啊！”郁离笑眯眯地说。
赵眉生无语，他知道这一定不是郁离真正的回答。郁离宁愿违规也要发掘别人的前世记忆（科学家认为就是疯子们的疯言疯语），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只不过赵眉生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他宁愿相信郁离只是任□□玩，她对人的大脑产生了兴趣，对Olan-23产生了兴趣，所以她宁愿冒着违规的巨大风险，也要去沾惹Olan-23。
“我们说好，我把十四和十五号病人使用Olan-23后的报告给你写好，你就不要再碰这种药了，好吗？”赵眉生这样问郁离。
赵眉生想的是，反正管制药物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有操作空间的，再说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只要病人的性命不出意外，他赵眉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Olan-23的报告给做出来。
报告一出来，哄好了郁离，郁离就满足了，自然就不会再纠缠于此事，那么有关Olan-23可能带来的风险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结束了。
郁离听了点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见郁离回答得干脆，赵眉生稍稍放心了些。他觉得自己还是多虑了，郁离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她真的只是任性，突然相中了大脑领域的研究，想起一出是一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