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恋人——青橘一枚
时间:2022-07-12 07:22:29

  听了这样的话,郁离脸上果然露出迟疑的表情。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用词,我并没有出现什么幻觉,没有任何东西干扰了我的视力或听觉。我很正常,看不见鬼,也听不见神旨。我只是多了一份记忆,一份属于我,却又不一定属于我的记忆。”她笑着看向赵眉生:
  “正因为我无法确定这部分记忆的真假,所以我才念了历史,我想从历史书上来推断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么你从历史书上找到证据了吗?”赵眉生问。
  “找到了。”郁离点点头。“也正是因为找到了佐证我记忆的证据,所以我才会感到恐惧。”
  “恐惧?”赵眉生挑眉,不能不说从历史书上找到自己记忆里的东西,听起来似乎是一件非常玄幻的事情。
  看来听郁离说话,除了有看穿越小说的感觉,还能带来玄幻小说的体验。
  “是的,当我第一次发现历史书上记载着我记忆时,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有趣,反而觉得恐惧。因为这些记忆差不多是自我有记忆概念的时候起,它们就存在了。
  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却在历史书上看到了相同的东西,难道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同情的目光从赵眉生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理解郁离的恐惧,而上一次赵眉生体会到同样的这种感觉,还是在一个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的身上……
  “所以你是把Olan-23当作你的救命稻草了吗,郁离?你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忘掉那些对你来说多余的记忆,尽可能融入你现在的世界吗?”
  明明已经对那些记忆感到恐惧了,又为什么还要用Olan-23唤起更多恐怖的幻觉呢?对郁离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举动,赵眉生感到不解。
  郁离沉默了一瞬,问赵眉生知道脱敏疗法吗?
  脱敏疗法是心理学界非常常用的一种治疗方法,这种疗法的中心思想,是让患者直接面对自己恐惧的事物,继而打败它。
  这种治疗方式通常被用在焦虑症和恐惧症患者的身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部分心理疾病往往都只是人们心中的一种魔障,患者常常觉得自己的臆想的事情一定会出现,所以才会出现极端的应激反应。
  但其实这些臆想出来的魔障并没有患者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需要患者经过尝试,就可以明白,原来自己恐惧的东西都只是一种臆想,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换一种更通俗的说法就是:以毒攻毒。
  赵眉生有些惊讶,他为郁离有这种自己拿自己开刀的勇气感到佩服。要知道精神病之所以难治,正是因为精神上的魔障往往比身体上的疾病,更加让人难以克服。
  所以精神上的疾病,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往往只会越来越严重。它不像感冒,可以依靠人的抵抗力自愈。
  “所以你是想借用Olan-23,冲破最后那道屏障,看看恐吓你自己的究竟是魔障还是真实?”赵眉生说。
  “是的!”郁离的回答直截了当。
  “我不怕魔鬼,也不惧怕与魔鬼作战。当然,如果躲在暗处的魔鬼最终被证实其实就是我自己,那么,我也会心无芥蒂地接受它。”
  赵眉生听了,没有说话。他很佩服郁离的勇敢,也理解她不顾一切向真相发起挑战的决心。
  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郁离是真的病了,连她自己也发现了问题。
  “所以我郁离的身家性命可都是压在赵医生你的身上呢!我需要赵医生给我提供这款药的药性报告,这决定了我会不会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
  赵眉生不再说话,他借着自远处射进车厢里昏暗的灯光,看着郁离的脸。
  哪怕在黑暗里,都依旧美得摄人心魄的那张脸啊!
  如果没有其他意外,赵眉生觉得郁离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典型的卡普拉格妄想综合症。虽然赵眉生一直都在寻找郁离一切正常的证据,但非常不幸的是,经过今晚这一番谈话,赵眉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完美的自我控制能力,优秀的语言和逻辑表达。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除了一点,错误的自我认知,和因此而导致的精神分裂的行为表现。
  赵眉生想告诉郁离,不用再求证什么了,你现在就已经是精神病了。
  但是他知道郁离是不会承认的,和所有的精神病人一样,没有人能主动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
  就像那些现在正住在医院里的病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有问题的。如果他们能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自然就不会做出那些疯癫行为了。
  赵眉生爱郁离,甚至愿意为了让郁离舒服,让她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也无所谓。他当然不会粗鲁地去刺激郁离,让她当场发怒。
  不过有一点,赵眉生是一定不会纵容郁离的——
  那就是郁离想用脱敏疗法来自救。
  郁离不是医生,她不明白采取脱敏疗法后看见的不一定天使,反而更有可能是她无法摆脱的魔鬼。
  作为医生,制定治疗计划的时候是要考虑成败比例问题的,当一种治疗方案失败的可能性很大,远远达不到让人乐观的效果,为什不去采取更加正规的方式呢?
 
 
第34章 多余的记忆
  郁离今晚这一番坦白, 把赵眉生的注意力瞬间拉去了新的泥潭,转而忘记了之前在导师家时,郁离对自己“名分”不认可的事。
  赵眉生现在满脑子都是郁离的“病情”, 完全忘记去追究郁离对他们二人现阶段的关系究竟怎么定义了。
  他问郁离,从前可曾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郁离回答道:没有, 这是她的隐私,怎么可能随便说?
  郁离告诉赵眉生, 哪怕是对帮她办下宏山医院研究中心的周言恺, 她都不曾把自己多余记忆的事,和有关Olan-23的计划告诉周言恺。
  赵眉生问,那么今晚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呢?
  郁离笑着反问他:赵医生觉得呢?为什么我就非要对你另眼相待?
  说完,郁离便笑着扫一眼身边的赵眉生, 打开汽车点火开关,推杆入档, 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夜晚的华灯映照在汽车车窗上, 往郁离的额前、眉间,和鼻端撒下变化多端的幻色。
  赵眉生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
  他想:今天晚上能够听到郁离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就算是死,也值了。
  ……
  赵眉生不认可郁离的脱敏疗法,准备按自己的节奏为郁离开展治疗。
  郁离不懂医,别看她现在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等到真正开始治疗就由不得她了, 一定都是赵眉生说了算。
  但是不管采取怎样的治疗方式,Olan-23都成了一个绕不开的槛。
  为更好地发现Olan-23更多的隐藏利弊, 赵眉生不得不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用药计划。
  他给十四和十五号病患安排了更加长期的用药计划, 一度停药的十五号病人杜君红又重新用上了Olan-23。
  只要病人不出大问题, 赵眉生就不打算再中断他们的用药安排。
  经过那天晚上推心置腹的交谈,赵眉生开始更加频繁地与郁离见面。毕竟两个人光工作就有许多好谈的,更别说其他的什么话题了。
  赵眉生甚至不放过每一次与郁离“汇报”工作的机会,奔赴坐落在行政大楼三楼的院长办公室,与郁离见面。
  除了告知郁离有关十四、十五号病人的Olan-23使用情况,赵眉生还要与郁离聊她的前世。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病情”反馈,赵眉生很重视,因为通过这个,就可以判断郁离的妄想症状究竟有多严重。
  可是郁离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她不大愿意跟随赵眉生的话题聊下去。
  这其实很好理解,因为郁离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妄想”有什么毛病,她不把这个看作是妄想,她只是单纯的不想与赵眉生透露太多罢了。
  “我不能说太多,说太多,就不灵了。”在赵眉生又一次提及郁离前世话题的时候,郁离这样对赵眉生说。
  “不灵了?”赵眉生好奇,“什么不灵了?”
  郁离瞥他一眼,“别管什么灵不灵,反正就是不会跟你讲。”
  眼看赵眉生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郁离又安慰他:并不是想惹赵眉生生气,等到时机成熟,可以讲的时候,她自然会对他讲。
  “时机成熟”?什么叫时机成熟,赵眉生听得一头雾水,当然郁离也只言尽于此,绝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尽管郁离没有透露太多有关自己妄想症的具体内容,但是根据两个人零星的谈话,赵眉生依然从管中窥得了一点点豹。
  郁离说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非常有权势的人,有多么有权势呢?
  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那种权势。
  赵眉生听得眼睛都亮了。
  “早就可以猜得到,不管什么时候,郁离都一定是最牛逼的那一个。”赵眉生发自内心地赞叹。
  “你一定是一个威望非常高的女将军。”赵眉生真诚地吹捧。
  其实在赵眉生仅有的一点点历史知识里,他猜郁离那种能获得历史书佐证的记忆,权势至少得往省部级上头走,不然进不了书,甚至还有可能是国字头。
  从古代女强人的范围里头选的话,武则天,是赵眉生第一个想到的人。
  一想到郁离曾经是武则天,就让赵眉生浑身不得劲。
  他不记得武则天到底有过什么样的事迹,就只记得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曾经有过许多男宠。
  赵眉生不敢去想自己应该当和尚还是当御医,哪怕是选择从事自己的“老本行”医生,赵眉生都很难直视那一个“御”字。
  那是一种很让人没有面子的词汇。
  赵眉生选择了老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接受什么样的职业。待他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选得这般为难,他忍不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赵眉生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郁离说拥有前世的记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的确是可怕极了……”赵眉生嘴里嘟囔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
  十四号病人的病情似乎越来越好了,有一天赵眉生突然发现,当惯了“炮筒”的十四号病人,似乎连炮筒都不想当了。
  这名中年妇女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曾经的那两名“炮友”,她看不上对方如此愚蠢的邀请,也不想陪他们再继续玩飞机大炮的奔跑游戏。
  赵眉生问十四号病人最近怎么样?
  这名中年妇女思考了片刻告诉赵眉生,她在想自己究竟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赵眉生点点头,觉得这事还有点意思,Olan-23的加入似乎让病人终于意识到了她是人,不是炮。
  虽然人依旧不正常,但是能意识到自己是人不是物,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这意味着病人的自我意识正在开始觉醒。
  赵眉生问病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玩游戏的。
  病人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眉生明白,病人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依旧不能准确表达昨天今天明天,更不懂什么叫上个月、去年。
  于是赵眉生只好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是谁告诉你不要和他们玩的?”
  “没有谁。”
  病人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和他们玩,很傻。”
  赵眉生快要鼓起掌来。
  他挪了挪身子以缓解心底的激动。
  病人没有出现幻觉,自我意识正在复苏,明显的向好趋势!
  赵眉生问她:“那么你想明白你自己究竟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了吗?”
  妇女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眉生。
  “我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她口中喃喃,脸上露出焦灼的表情。
  赵眉生见状赶忙阻止她。
  “没事!我们可以跳过这个问题!”赵眉生说。
  这个问题太高深了,不应该属于精神病人考虑的范畴。毕竟就连赵眉生自己也都只能知道自己从大山里来,至今还没想清楚能够到哪里去呢。
  “你女儿和儿子昨天来看你了!”
  赵眉生适时抛出了这一条讯息,他认为现在正是告诉病人这条消息的好时候。
  女人听了果然平静了下来,她重新回到了迷茫的状态,看着赵眉生。
  “女儿和儿子?”
  病人问:
  “他们来看我?”
  “是的!”赵眉生拍拍女人的肩,站了起来。
  “说了这么久,你肚子饿了吧?已经中午了,我叫护士给你送饭。”赵眉生说。
  今天已经足够好了,赵眉生不准备再谈。病人保持这样的状态,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常与亲人见面了。
  走出十四号病房门的时候,赵眉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使用Olan-23以来,唯一一个取得正向效果的案例了。
  ……
  下班后,赵眉生一个人回家。走到创业大楼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大堂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见到赵眉生便站起身,朝赵眉生走了过来。
  赵眉生有些迟疑。
  男人走到赵眉生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好!我姓周,叫周言恺。”男人说。
  赵眉生不知道周言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不过赵眉生不用猜也能想到,周言恺是为了谁才来找他的。
  他只是有点奇怪,原来男人也玩女人的这一套吗?分手都分得这么不洒脱的男人,还是很少见的。
  周言恺中等个子,长得敦实,五大三粗的,穿一身做工精致的西装,脖子上一根匪气十足的海盗王的链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人。
  赵眉生以为周言恺是来揍他的,都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结果听见周言恺干脆利落地对他说了一句:走!茶馆去坐坐?
  赵眉生原本不想与周言恺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怎么能指望听周言恺说什么好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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