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将此类妄想症候列入精神病范畴,是因为患者的‘理性’是建立在本质依旧怪诞的理论之上的。
最突出的特点便是患者在对自我认知上的错位,通常表现为,患者妄想自己有两个或多个自我,所以学界也常常将卡普拉格妄想综合症作为人格分裂症的特殊类型加以研究……”
赵眉生从身后的地上拾起一叠报告,翻开来从中寻找出自己需要的那段数据。转身回到电脑旁,摘抄下来。
夜幕沉沉,创业公寓的楼顶露台上一灯如豆,零点已过,赵眉生贪凉,依旧不肯回房。他低着头,俯身与电脑前,十指翻飞,忙碌不休……
……
第二天,赵眉生起了一个大早。今天是赵眉生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早一点到,也能给刘翠英前辈留下一个好印象。
赵眉生穿上衬衣,整理好仪容仪表,对着镜子点点头,捞起一旁的电脑包,转身走出了房间。
赵眉生走进住院大楼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发现刘翠英医生居然已经到了。
赵眉生毕恭毕敬地与刘翠英打招呼,一边手脚麻利地穿好工作服。刘翠英点点头,说一句赵医生来得真早,便非常负责任地提醒赵眉生,今天应该赵眉生去巡查病房。
赵眉生果断应承一声是的,昨天他已经看过所有住院病人的病历,今天巡查病房一点问题都没有,请刘医生放心。
刘翠英无可无不可地挥挥手,示意赵眉生快干活,便转过身去再不多嘴。
住院部里的病人都是刘翠英和主任曹韧收进来的,处方也是刘翠英和曹韧开的,赵眉生才来,不可能对刘翠英和曹韧的治疗方案提什么意见。所以这个病房巡查,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赵眉生大步流星朝护士台走去,早有助理医师准备好各病房的病历迎了上来。
赵眉生接过助理医师递过来的病历本,随手翻了翻,他选择从最顶层,也就是第五层楼的病房开始,从上到下开始巡视。毕竟五层大楼也不低,从上往下走,对比从下往上,总能给人更加轻松的感觉……
走到第三层楼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群人,赵眉生认出来打头的那位中年男子,就是宏山医院的副院长郁弘良。
郁弘良是郁弘山的兄弟,郁离的二叔。跟个性乖张的郁离不同,郁弘良倒是正儿八经学医的,曾经郁弘良也搞病理学研究,后来去了国外专研精神病学,回国后就与郁弘良一起,创办了这家宏山医院。
建院初期,就是郁弘山做院长,郁弘良当副院长。待郁弘山去世,郁离继承了父亲的衣钵,郁弘良依旧还是当他的副院长。
宏山医院有一个规定,就是每周周五,郁弘良都要亲自巡病房。负责医疗技术的副院长亲自巡查,对掌握医院病人的情况有好处。
今天是周五,赵眉生一看见郁弘良,就知道对方这是来巡病房了,他赶忙迎上去,用听起来喜上眉梢本质上水波不惊的声音高呼一声:“弘良院长好!”。
郁弘良的背后还站了一个人,一头蓬松柔软的长发,穿一身白大褂。宽松的工作服遮不住她天生优越的身材,前凸后翘,给原本刻板又枯燥的白大褂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风情与味道……
赵眉生望着郁弘良的背后,用同样本质上水波不惊的态度唤了一声:
“郁离院长好。”
第6章 振作吧!医生
郁离的心情似乎不错。
同郁离忘记曾经与赵眉生的那两场“约会”一样,郁离似乎又将昨天她才批评过赵眉生的事情给丢到了脑后。
她微笑着朝赵眉生点了点头,笑眼弯弯说一句“赵医生辛苦了”。
这让赵眉生忍不住又开始受宠若惊起来。
在赵眉生二十多年惯有的经验里,当生活中两个人才经历了不愉快的事情后,再一次碰面总会有那么一点尴尬不是?
可这样的惯例在郁离这里似乎是不存在的,这让赵眉生忍不住又开始迷惑。
不过很快的,赵眉生就不再迷惑了。
和赵眉生这样出身贫寒的人不一样,富婆们总是过得恣意一些。她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公众场合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包括上一秒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下一秒巧笑嫣然地对人说您辛苦了。
反正富婆们就算这么做了,也不会有人敢说一句什么。
赵眉生主动领着郁弘良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走过去。
赵眉生昨天把宏山医院的所有病历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对并没有经过自己手的病人都很熟悉,只要他看一眼病人案头挂的那根铭牌,他就能把这位病人的病史病因、整个一治疗方案和病情反馈,给阐述得头头是道。
郁弘良听着赵眉生的讲解,频频点头。因为可以跳过自己询问与看诊的过程,郁弘良巡查病房的速度和效率明显提升。
郁弘良对赵眉生卓越的业务能力和好记性感到惊讶,他拉住赵眉生,亲切询问赵医生今年几岁,老家哪里人,家里都有几口人?
现在还在查病房,赵眉生无奈,也只能一一回答了。
郁弘良的注意力全被赵眉生给吸引走了,一直看着赵眉生兴高采烈地称赞“赵医生好人才”。
直到郁弘良来到一位狂躁症患者的房间,见赵眉生径直走到患者的身边站着,郁弘良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赵眉生知道郁弘良想说什么,冲他宽慰性地招招手,“弘良院长莫怕,你可以过来,他已经这样了。”
郁弘良定睛,见那患者背对大门,正独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朝着窗外。
郁弘良满怀狐疑地朝赵眉生走过去。
这名狂躁症患者叫张怀勇,曾经是一名武警,身强体壮,孔武有力。跟妻子离婚后一直情绪低落,少言寡语,有一天突然就发狂了,变得特别多话,天天发表演讲,声称要扭转不良社会风气。
这名武警被他们队上的警车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正在高谈阔论,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从天文地理时政人文到夫妻相处之道,内容之丰富,用词诙谐幽默 ,有力度,更有深度。还引得隔壁楼栋里的病人们争相围观。
张怀勇的情绪长期高涨,一旦被人围观,他的思维就会变得愈发奔逸,连带动作幅度也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有人来劝阻的话,这名练家子武警就会挥动起他沙钵大的拳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因张怀勇是“练过的”,一旦他狂躁起来,一般人是控制不住他的,所以一直以来,院里面都很谨慎地对待张怀勇的病情。每次进张怀勇的房间,必定得先叫两名铁塔般的安保手持木棍开路。
赵眉生却没有这般忌讳,他大咧咧地推开房门,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站到张怀勇的身边去了,当真是要把人吓一大跳的。
可是等郁弘良也走到了张怀勇的身边,他便也明白了赵眉生如此这般毫无忌惮的原因——
只见张怀勇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神情木然地望着窗外,跟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
郁弘良循着张怀勇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窗外一片蓝蓝的天,连块云都没有。
“他这样有多久了?”郁弘良问。
“听护士说从周日开始就这样了,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这样坐在椅子里面看天。”赵眉生说。
“最近一次的处方给我看看。”郁弘良说。
赵眉生打开手里的病历本,从里抽出来一页递到郁弘良的面前,“周六他又发过一次疯,所以刘医生把镇定剂的用量提高了一倍。”
郁弘良看着手里的处方想了想。
“尚可。”看方子,各种药物配伍符合医院的操作规程,只要不出大问题,郁弘良也不想随意修改责任医生的处方,毕竟责任医生才是最了解病人的。
赵眉生却发话了,“虽说让患者安静比任由他发疯更有利于控制,但是在张怀勇的病情已日趋稳定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一次发作就突然提高用药量,我觉得还是欠妥的。所以我把他的处方做了记录,想晚点去找刘医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病人减轻用药量。”
“按规定,什么叫精神类药物过度滥用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标准,但是这名病人明显出现了长时间思维迟钝,神情呆滞的现象……”说着赵眉生伸出手,翻起病人的眼皮直接看了一下瞳孔,张怀勇依旧木墩子似的坐着,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赵眉生说得很直接,几乎是直接点出来刘翠英用药过量。换一般人在没有明显违规的情况下,一定会选择保全同事脸面,可赵眉生却不打算这样做。
“嗯……也行。”终于,郁弘良认可了赵眉生的观点,他朝身旁的护士点了点手指,护士立马心领神会,双手递上了一支笔。
“把镇定剂改回原来的的量吧。”郁弘良大笔一挥,把处方单给直接改了,末了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老曹。”郁弘良唤来曹韧,“分一半病患给赵医生负责,这样有什么问题他也好直接调整治疗方案。”
曹韧急忙称是,当下就拿起赵眉生手上的病历簿,刷刷刷直接勾了一摞单子交给赵眉生。
赵眉生双手接过曹韧修改过的处方单,把这一叠处方夹回了病历本。
“谢谢弘良院长,谢谢曹主任!”赵眉生朝郁弘良和曹韧微微一躬身。
“没事。”郁弘良拍了拍赵眉生的肩,“小伙子讲责任,有想法,是个好医生。”
赵眉生笑,“院长过奖了。”说完他又转头看那张怀勇,叫他的名字,“张怀勇!”
毫不意外依旧是没有反应的。
“你老婆叫我给你带话,要你好好治病。”赵眉生说。
听见老婆两个字,张怀勇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
他微微转了转头,似乎在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赵眉生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凑到张怀勇的眼前。
“你好,我是赵医生。”
“唔……唔……”张怀勇张了张嘴,吐出来几个模糊不清的词。
“很好,张怀勇,我给你修改了用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责任医生,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赵眉生伸手握住了张怀勇的手,像初次见面那样与他打招呼。
……
回到医生诊室后,赵眉生主动找到刘翠英,跟她汇报张怀勇处方调整的事宜。虽然曹韧已经把张怀勇划给了赵眉生管,但毕竟刘翠英管了张怀勇这么久,突然给人换了治疗方案,跟刘翠英汇报一声也是应该的。
赵眉生对刘翠英解释得很客气,意思就是病人对镇定剂过于敏感了点,反应有点大,所以在弘良副院长的认可下,把病人的药量稍稍往下调整了一点点。
原以为刘翠英会搬出书来与赵眉生一条一条掰扯一番,谁知道刘翠英连眼皮都不抬,直接给赵眉生甩了一句“你是张怀勇的责任医生,你想怎么开处方,随你定”。说完便转过身去再也不理赵眉生。
赵眉生尴尬地立在原地,只当是自己初来乍到第一天就挑战了刘翠英的权威,所以刘翠英生气了。
赵眉生的心里有些难过,毕竟刘翠英是他很尊重的前辈,他不想在工作第一天就给前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赵眉生是医生,对医生来说病人最重要,而非同事。
除了不停地重复几句“刘医生,对不起”,赵眉生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平息刘翠英的怒火。刘翠英这般拒绝交流,赵眉生也不便再多说,只能尬笑着抠抠后脑勺,悻悻离去。
刚走出刘翠英的诊室,赵眉生听见身后传来刘翠英低低的一声冷笑,“傻小子够天真烂漫的,真以为是我老太婆老眼昏花开多了药?哧——”
赵眉生一愣,停下脚来想多问几句,却看见刘翠英已经又转回了身,拿背对着他,依旧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见此状,赵眉生只能收回自己的脚,暗自叹一口气,兀自离去……
整个一下午,赵眉生都忙着梳理自己病人的材料,重新斟酌每一单处方的用药与计量。
因为今天上午巡查病房的时候,赵眉生的确看到了好几个病患都出现了与他们病历卡上描述相出入的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些病人以前的用药反应如何,但如今他们都归自己管了,赵眉生就一定要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来医治他们。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眉生诊室里的电话铃响了。赵眉生接起来,自电话的那头传来郁离热情洋溢的声音:
“嗨!赵医生,今晚有空吗?愿不愿意赏光一起吃个饭?”
第7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用“受宠若惊”来形容赵眉生已经不合适了,受到邀请的他欣喜若狂,放下电话后,赵眉生差一点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独自一个人在诊室里快步疾走了好几圈才终于平复下心情,赵眉生开始细细品味自己才刚接到的这通电话。
唔,郁离亲自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共进晚餐。
这是否意味着赵眉生与郁离将开始第二次正式约会?
可是赵眉生怎么也想不明白,郁离为什么突然就又要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郁离只是出于老板对即将入职员工的期待,那么这一次呢?要知道在这通电话之前一天,郁离才刚用很严肃的态度,毫不留情面地当众批评过他。
赵眉生坐回桌前,很仔细地把今天上班以来所发生过的所有场景,事无巨细地重新梳理了一遍。包括赵眉生说过的每一句话,所走过的每一步路,每一个大小梯坎,以及郁离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词,每一个举手投足,包括郁离与赵眉生的每一次眼神交流,统统都回忆了一遍。
赵眉生依旧没有找到郁离非要邀请自己共进晚餐的任何理由。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郁离与赵眉生之间,存在且仅存在上级与下级,老板与员工的关系。他们今天的每一次交流无关男女,也毫无一丝情愫上的关联。
找不到郁离突然约会自己的理由,赵眉生便不再为难自己。
不知道原因就不知道呗,反正能和她一起吃饭,总归是好事情。
工作什么的,再也干不下去。赵眉生丢开面前的病历簿,站起身来到走廊上溜达溜达透透气。
护士台的小护士们嘻嘻哈哈笑着跟赵眉生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