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你看你平日也不懂欣赏这些,要去了也没什么用,爸爸给你买点别的。”
颜殊黛蹙起一双黛眉:“爸,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我不懂欣赏,这欣赏艺术还分高低啊?我就是拿回去挂着,有事没事看看也高兴!”
沈龄舟被她的噎得面色铁青,但仔细看眼里是万分宠溺:“你啊你,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颜殊黛凝眸:“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沈龄舟几近吹胡子瞪眼,但一幅画就算再珍贵,又哪有一家人和和气气来得重要,所以明知女儿的一肚子坏水,他还是让步了。
挥手嘱咐道:“拿去拿去!不过你可得保证,待会千万不要和你妈妈发脾气。”
颜殊黛看着沈龄舟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美得不得了,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珠子亮得像黑宝石:“当然,我现在可开心了,哪还有什么气啊?”
沈龄舟又睨了她一眼,那副样子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像古装剧里被学生气到拂袖而去的夫子一样。
颜殊黛故意调侃:“好啦好啦,不就一幅画嘛,怎么气得胡子都立起来啦?大方一点,啊。”
沈龄舟失了珍宝还要被强盗女儿取笑,当下就被她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自己根本不留胡子,下意识地往下巴上摸,手上触及一片光滑才反应过来被戏弄,霎时羞恼难当:“我哪有什么胡子?你又瞎说。”
颜殊黛对着他嘴唇上方位置,在空气中用食指比划了个“八”,还专门把尾巴勾得很翘:“这不就是嘛?”
比划完还问一旁的陈妈:“陈妈你看看,我没瞎说吧。”
陈妈可不敢搭话,瞟了一眼便低下头,想起颜殊黛比划的那个画面又忍不住想笑,只能使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肩膀抖得厉害。
心里暗暗赞叹大小姐真厉害,能把平日里最是从容淡定的先生逗成这样。
沈龄舟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脸上青一阵绿一阵的,这回真的气得拂袖离去。
客厅里,沈龄舟面红耳赤地走在前头,颜殊黛在后边笑得忘乎其形,颜瑛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龄舟素日里神闲气定,一副斯文儒雅的老教授形象,最爱给人解疑释惑。颜殊黛听倒是会听,但事后一定会捉弄一番解解气,经常把沈龄舟闹得脸红脖子粗。
但她也没跟着笑出来,依旧板着张脸立下马威,语气不善:“还知道回来啊,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个妈呢!”
第2章
也许是性格强势的缘故,颜瑛对颜殊黛鲜少有温言软语的时刻,吵架就更不用说了,什么话难听挑什么话说,直接往心口戳冰刀子。
沈龄舟一听颜瑛这口气就暗道不好,赶紧看向身后的女儿,然后给她使了几个眼色,生怕这母女俩又吵起来。
好在颜殊黛还记得刚才的约定,脸色慢慢变得和缓,虽然没服软,但至少没打算走了。
沈龄舟连忙把人按在颜瑛侧手边的沙发上,自己也坐在颜瑛身边,把针尖对麦芒的俩人隔开。
看着颜殊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颜瑛的气不打一出来:“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瞒着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还说和季家联姻对颜玉的发展大有帮助?”
沈龄舟一边给妻子顺背消气一边给女儿说好话:“我们不提这件事了,殊殊也是一时冲动,现在都和那小子分手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准备一下吃饭吧。陈妈!”
颜瑛肩膀一扭挣脱开沈龄舟,摆明不吃这一套:“你不用替她说好话。”
“颜殊黛我告诉你,颜玉不需要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使出来让我看看,不然就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拿零花钱,我去找个职业经理人来帮我也一样能行。”
见不得光?下三滥?
颜殊黛无声地冷笑,本来今天她就是打算来递台阶的,这些年来每一次吵架都是她先低的头,没办法,谁叫颜瑛是她妈呢?
所以一进门她就时刻提醒自己,无论颜瑛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点头认错就是了。
回去了怎么做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次没瞒好,下次瞒紧点就行。等到生米煮成熟饭,颜瑛不也还是只能接受?
只是没有想到颜瑛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
颜殊黛反骨一下就上来了,全然忘了今天是来和好的,冷冷出声呛她:“如果你想谈的是这件事,那我只能说我已经决定了,谁也别想插手,后果我自己会负责。”
颜瑛直接被气笑:“你自己会负责?好,那从今天开始你的事我一概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立刻给我滚,看着你我就心烦!”
到了这个地步,颜殊黛也不甘示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拎起包包就准备走人。
母女俩的脾气一上来,沈龄舟是劝也劝不了,拦也拦不住,在一旁干着急。
见颜殊黛要走,他连忙追上去,没走两步后头就传来颜瑛的夹杂着冰刀怒火的声音:“她要走就让她走,以后也别回来了!”
颜殊黛哪能听不到,动作随之一顿,然后又加快了脚步。
沈龄舟看着女儿很快消失在玄关屏风后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沙发边坐下,对颜瑛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直接把人给气走了,明明心里天天记挂着。她来了不就代表愿意退一步了嘛,你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聊聊,非要吵得不欢而散?”
颜殊黛这一走,颜瑛也冷静了不少,刚才确实是她冲动了,但嘴上还是不承认:“是我非要和她吵的吗?你没看她那什么态度,我好好说她听得进去?”
沈龄舟深谙妻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暴躁性子,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安抚着,又开始做调解工作:“那你话也不能说得那么重啊,殊殊脸色一下就变了,心里该有多难受。她的想法是偏激了些,但总归也是为了公司……”
颜瑛脸上染上几分懊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火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了了。我是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她胆子怎么那么大啊,结婚这样的大事都能当儿戏?”
沈龄舟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再和她说说,她也不是不知利害轻重的小孩,自己会把握好的。明天在公司遇到,你也别对她发脾气了。”
“这个我知道,我也就是在家里说她几句,在外面肯定会给她留面子的。”颜瑛说,过了会又忍不住叹气,“你说颜玉现在发展得也挺好的,她何苦拿自己的幸福去赌呢?我和颜玉都不需要她这么做,也从来没想过要她和谁家的儿子联姻。我宁愿颜玉破产,也不愿意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
其实颜瑛又怎么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基业,担忧颜玉的将来?
她自从父母离婚后便一直跟着母亲颜知礼,那时她才三岁,看尽了母亲如何为颜玉奔波打拼,放弃原本千金小姐和富家太太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辞辛劳才打下的江山。
所以这三十年来,她对颜殊黛高要求高标准,为颜玉培养一个优秀的新继承人。
怕她过于依赖父母,于是从小就将她放在奶奶那里,直到高中才接回鼎湖,一家三口同住。
颜殊黛也没有令她失望,理性冷静,独立自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将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她上任以来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
直到这件事发生之前,她还想着明年就彻底放手,将公司全权交给颜殊黛管理,自己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享受养花赏月的老年生活。
但没想到颜殊黛感情淡漠到几乎冷血的地步,把婚姻都拿来交易,还丝毫不觉得这是问题。
她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都惴惴不安,怕再不阻止会产生一个谁无法承受的后果。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才导致颜殊黛成长为今天这个模样。
如果她当初不选择把颜玉的担子压在颜殊黛身上,那女儿是不是就可以做一个天真烂漫的掌上明珠?
像圈子里的名媛淑女那样,喝喝下午茶,闲聊几句最新的时尚趋势,无忧无虑多好啊。
不,那都是假象。
她的母亲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吗?
颜知礼奉之为圭臬的温良贤淑相夫教子那一套,最终换来的却是出轨家暴,在她25那年给了她沉重且毫不留情的一击,也彻底打醒了她。
母亲创业的艰辛,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娘家人的冷嘲热讽,作壁上观。
直到颜玉小有名气,颜家人才不情不愿地施舍出他们的怜悯,给予一点帮助和扶持。
让颜殊黛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不就是让她重蹈母亲的覆辙吗?
不行,她绝不允许。
颜殊黛一生下来就是注定是要肩负起继承家业这份重任的。
她必须担,也必须担得起。
这不仅仅是为了颜玉,更是为了她自己。
*
又过了两日,沈龄舟估摸着颜殊黛气也消了大半,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是吃透了这母女俩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在颜瑛面前就说女儿被她那么一否定心里肯定不好受,惹得颜瑛愧疚懊悔。
在颜殊黛这边又说颜瑛每天都为她的事担忧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颜殊黛也狠不下心真的和自己母亲置气再不来往,答应了今晚回鼎湖一起吃饭。
一进门就被茶几上的一抹红吸引了视线,是一张烫金镂空请帖。
两天前刚在这和颜瑛吵了架,颜殊黛一时还抹不开面子,没和颜瑛打招呼,拿起请帖朝沈龄舟的方向看去:“这是什么?”
“你妈妈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沈龄舟故作不知,熟练地把话头抛给颜瑛,“这是谁送来的请帖?”
颜瑛表情微僵,但语气对比上次却是顺和了许多:“哦,简长贵小孙子的生日宴。”
颜殊黛来之前,沈龄舟在她耳边万般嘱咐,生怕她们一个不对头又吵起来,让她别和女儿计较,有什么话都心平气和地说。
她也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颜殊黛这都第二次先低头,她要是再一个不痛快就把人赶出去,母女俩的关系怕是很难修复了。
听出女儿对之前的争吵避而不谈,她也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暂且将矛盾放在一边,准备过段时间找颜知礼出面,颜殊黛自小和她奶奶亲近,应该能听得进劝。
她说得言简意赅,但该有的信息一点都没少。
简长贵,小孙子,生日宴。
简长贵是简军建设的董事长,农村人,跟着父母来江城,十几岁就在工地搬砖,几年后混成了一个小包工头,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如今他一手建立的简军建设已经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建筑企业。
颜殊黛若有所思地打开请帖,然后懒洋洋地扫了眼:“简——戌?”
原来是这个“戌”。
同在一个圈子里,她多多少少听别人说起过简戌,那时还猜想是哪个“xū”,现在看来倒是有点特别。
特别的……狗。
颜瑛听出她语调中带有疑惑,于是便给她介绍起来:“没错,简戌是简长贵大儿子简庆生的儿子,也就是你梅初奶奶的孙子,以前他年纪还小,这几年又在国外留学,你俩年纪不相仿,没见过也正常。”
缓了口气又继续说:“其实不止是你,简长贵这次给他办这个22周岁生日宴,实际上就是为了把他正式带出来给大家认识。你也知道,这两年简长贵已经不大管事,今天突然来公司,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颜殊黛又往下看了眼,简戌的生日在10月24日,如今才九月,简老爷子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亲自来请,可见对这次生日宴的重视。
这倒是与传闻迥乎不同。
传闻简老爷子偏爱二儿子简庆华,并不看重前妻所生的大儿子,现在公司的执行总裁和总经理也分别由简庆华及其儿子简阳担任。
简戌则是标准的享乐至上的公子哥,父母老来得子溺爱得很,10岁迷上骑摩托车,说要做职业赛车手,摔断手把父母吓得头发都白了,几年前又为了追一女同学追去了英国,死活要和人家读一个大学,简家找了门路才把这个成绩吊车尾的超级差生送进牛津。
众人皆以为简庆华继承简军建设已是板上钉钉,现在看来倒是难说。
颜瑛记起一桩旧事:“说起来你和简戌小时候倒是见过一面。”
颜殊黛略感讶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然后就听见颜瑛讲:“当年虽然你梅初奶奶和简长贵离婚很久了,但简戌是她亲孙子,疼爱得紧,他的周岁宴肯定是要亲自操办的。你奶奶和梅初奶奶是至交好友,自然也要去贺喜,当时我们一家都去了,包括你。”
颜瑛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说着说着还停下来笑了下:“你猜他抓周的时候抓了什么?”
颜殊黛问:“什么?”
颜瑛笑说:“他放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东西不抓,突然抓了你的手。然后你奶奶和梅初奶奶就开玩笑,说要给你们俩定亲,让他给你当童养夫。要不是你梅初奶奶走得早,我们两家自此少了联系,你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颜殊黛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把“童养夫”一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
颜瑛余光掠过桌上的请帖,这才想起正事,简长贵亲自来请,她当然是要给面子。
但平日里颜殊黛都不爱参加圈里小辈的生日宴,并非她不善交际或不愿应酬,而是她做事讲究效率,所以更偏爱小型的商务宴会。
于是颜瑛问:“说着说着都扯远了,他的生日宴你去不去?”
颜殊黛将请帖合起,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去。”
听到她说去,颜瑛倒是不确定起来:“你真的要去?”
颜殊黛狭长的眼尾微扬,狐光尽显:“对啊,去看看我的……童养夫。”
第3章
转瞬之间,一个多月便过去了,颜殊黛忙于收购一个国内的美妆品牌,整副心思都扑在上面,还是费淏提醒,她才记起原来今天是简戌的生日。
化妆师造型师早就在楼下候着了,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打扮完,一个个就逃也似地离开紫园,倒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做,只是颜殊黛气场叫人不容忽视,和她呆在一间屋子里连呼吸都要轻之又轻,生怕惊扰到这位大小姐,惹得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