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渊捕捉到盛酒梨的目光,惩罚性地用力抓了两把毛巾,脸就低低压下来,目光抵着她的眼睛发难,语气似是庆幸又似在怪罪她,“原来想方设法拒绝我,是来这里给别人端咖啡,我还以为你干嘛去了。”
门板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别好,依稀能听见外边充满资本主义腔调的爵士音乐。
一听这话,盛酒梨蓦地避开徐晋渊的打量,两手抓着围裙,模样异常歉疚无措。
“对不起……”
湿答答黏在一起的几缕头发紧紧遮住她的侧脸,黑白分明的,在宽敞明亮的更衣室里,她皮肤白到发光。
徐晋渊看得出神,唇边的弧度一直没放下来过,他丢掉手里的湿纸巾,腾出手来把盛酒梨那几撮湿发捋到耳朵后边去。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只要你不是去找别人就行。”
指节与皮肤触碰的那一刻,盛酒梨的眼珠子很明显地闪躲了下,表情有点不太自在地解释,“不是。”
“真的吗?”
“嗯。”
徐晋渊揉一把她的头顶,跟抓娃娃似的,再拿开毛巾,给她把夹在头发丝里的柠檬肉一粒粒挑出来,“乖乖坐着,我没有洁癖。”
他动作温柔,模样也仔细,盛酒梨听着头顶上他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她整个人表现得尤其紧张,动都不敢动一下。
徐晋渊瞥见盛酒梨的反应,低头轻笑一声,用食指刮刮她的鼻梁,嗓音似含着块薄荷糖,“小哑巴梨,我改变主意了,你永远做我的跟班吧。”
初秋的少年,身上带着微凉薄风,本是内敛沉静的存在,此刻却猛烈得像离去前夜的火山。
这一次,她似乎再也躲藏不了了。
……
从更衣室里出来后,盛酒梨继续去工作,徐晋渊在二楼角落挑了个安静点的位置坐。
被叫过去点单的时候,盛酒梨有注意到餐桌上的数学竞赛资料,再看看一旁端坐的女人,盛酒梨认得。
这位赵老师在教育界非常有名,早些年从国外的南加州大学留学归来,随后进入景桓市的b大数学系深造,现今留校在攻读博士后,全国的数学竞赛类专题都是出自她手。
能请到她辅导,是太多学子磕破头都求不来的。
而徐晋渊却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书也懒得翻,跟个大少爷似的靠着沙发背在翻看ipad菜单。
他是真的大少爷。
四周有不少目光正在投过来。
点完了,徐晋渊把ipad递还给盛酒梨,“什么时候下班?”
盛酒梨抱住iPad小声回答:“九点钟。”
徐晋渊看眼手机的时间,八点过十分,“那今晚就补一个小时的课,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咳。”赵老师忽然清了下嗓子,打量般看向盛酒梨。
盛酒梨避开这道目光,“我先去叫后厨出餐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下走。
徐晋渊恋恋不舍地望着盛酒梨的背影,满口怨艾,“表舅妈,您干嘛要吓她啊,还想多看她一会儿来着。”
赵老师扬眉,扶扶眼镜道:“竞赛在即,你这小子可不能因为什么儿女情长耽误了考试。”
徐晋渊嘴角勾起,“连您都看得出来我对她不一样啊。”
“废话,我是过来人。”
徐晋渊视野里的倩影逐渐远去不见,“如果她能像您这么聪明就好了。”
……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徐晋渊准时在咖啡馆门口堵盛酒梨,叫司机于驰赶紧把车开过来,高高兴兴拉盛酒梨去路边等。
深夜的街道依然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天地一片辉明。
盛酒梨跟着徐晋渊的脚步停在一盏路灯底下。
“先等会儿,车马上来。”徐晋渊顺手摸了只烟咬在嘴边,抓住她胸前的魔方打火机,弯腰歪头凑近去点。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点烟。
盛酒梨盯住徐晋渊右鬓那个很像字母L的雕刻,低声喊道:“徐晋渊。”
“昂?”徐晋渊吸燃,抬头随心随意地看着她,“讨厌我抽烟?”
盛酒梨连忙摇摇头,“不讨厌!”
徐晋渊叼着烟一笑,直起身背,手掌压住她蓬松的头顶,“那叫我干什么?肚子饿了?”
“不是,”盛酒梨小声道,“我想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不远的。”
徐晋渊拧眉吞云吐雾,“顺路的事儿,你要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周一给我带份早饭来抵消就好了。”
悠远泛白的路灯光线将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拉得老长。
盛酒梨出神片刻,轻声应下他的话,“好。”
第17章 、谈心
周六下午, 林家。
李怀均将餐厅和厨房的里里外外都收拾整洁,回到保姆间拎上布包打算离开的时候,撞见林家女主人正往楼下走, 身边跟着一个体型偏瘦戴着眼镜的男生。
李怀均停住, 姿态得地称呼, “夫人, 牧沉少爷。”
女主人笑眼盈盈,只身着一条及踝丝绸长裙,容颜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却挡不住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温柔,身旁的男生更甚,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公子模样。
这位就是林牧沉的母亲,沈安,和李怀均一样是湘都人, 自从嫁到林家来之后再没回过湘都, 沈安思乡心切,故而一眼就相中了李怀均来家里工作。
由于有共同话题,聊得也来, 这短短一周里, 两人相处得极其融洽。
沈安走快一些, 叫住李怀均询问道:“李姐,你是要赶着回家了吗?”
这两天忙着家宴, 李怀均忙前顾后, 沈安要她休息一天,可以周一再过来。
李怀均点头, “是的夫人。”
“往哪个方向走呀?”
“青山南路, 和女儿约好在那边的一个百货超市见面, 买点东西再回家。”
“巧了,今天沉沉补课的地方也在那附近,”沈安拉着林牧沉来到李怀均面前,“沉沉,你捎怀均阿姨一段。”
“可以。”林牧沉说。
李怀均受宠若惊,一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夫人,我搭地铁过去就行。”
“你搭地铁还得走半天才到站口,就让沉沉送你过去吧,”沈安说着就去握李怀均的手,“再跟我客气,我可不放你假去见女儿了。”
这时,一直保持礼貌立于旁侧的林牧沉笑着开口接话,“怀均阿姨,在这个小区里,她可只有你这一个聊得来的老乡,你再和我妈客气,她今晚指定睡不着觉,我送你过去吧,顺路的事。”
“这……”
沈安推李怀均往玄关那边去,“哎呀不许拒绝,老杨,快去把车开过来!”
“好的夫人!”
李怀均微微一笑,“那就谢谢夫人了。”
……
新里官邸到青山南路只需半小时的车程。
司机老杨将车停靠在路边,从这里往前走个五十来米,就是李怀均说的那个百货超市。
在车头前方的一棵桂花树底下,盛酒梨就站在那里等。
李怀均一眼便瞧见了女儿,转身便面带笑容向坐在后座的林牧沉道谢,“麻烦了牧沉少爷。”
“只是照我妈的嘱咐来做而已。”
林牧沉的语气比在家那会儿要冷淡许多,神色也不复热情,而是多出来几分阴沉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无意落到前方的马路牙子上。
盛酒梨戴着白色的有线耳机,连帽卫衣,宽松的蓝牛仔裤,她头发短齐耳垂,紧贴着侧脸随风飘动。
周围不停有车流和人群慌忙路过,她就那样不惊不扰地站在桂花树下,宛如一池深谷幽溪。
是昨天下午在徐晋渊身边的那个女孩。
林牧沉眼神一顿。
李怀均推门下车,被他突然叫住,“怀均阿姨。”
李怀均犹疑回头。
林牧沉看一眼盛酒梨,证实性地问道:“她是你的女儿?”
李怀均循他示意的目光看向窗外,笑回:“是的。”
林牧沉盯住盛酒梨片刻,抬臂搭在车门上,食指蹭蹭唇峰,然后勾起一截狡黠的弯弧,这是他捕猎时惯常的动作。
“没事,你下车吧。”
李怀均颔首致意,下了车后就朝盛酒梨快步走过去。
林牧沉没让司机老杨立马驱车离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母女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
这个时间点的超市很热闹,到处是人声。
盛酒梨先去文具用品区拿了支新的毛笔和一沓宣纸。
加上之前买的那些,纸张应该足够了吧。
盛酒梨在心里大致盘算了下,担心不够,又拿了一沓十张的,跑去蔬果区找李怀均的路上,看见有打折促销的玩偶。
从小到大,盛酒梨每次和李怀均路过这种地方都不会驻足,再想要玩偶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别的女孩吵着闹着在地上打滚耍赖不买就不走,正是享受童年时光父母宠爱的她却习惯了波澜不惊,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太贵了,买一只就会花掉家里一周的伙食费。
盛酒梨停在货物架前,目光落在一排星黛露的娃娃钥匙扣上面。
做工和用料光用肉眼就看得出特别有质感,打完折是二十块一个。
不管是价格还是款式,都能吸引到女孩子们的少女心。
盛酒梨伸手想拿一只来瞧瞧,身后忽然跑上来好几个女生,团团围在货架前面。
她们兴奋地挑着钥匙扣,讨论哪个最好看,有个财大气粗,一次性捡了七八个不同款式的,炫耀地说每天换一个使。
众人唏嘘一番,你推我攘地玩闹着,越玩越不顾旁人,盛酒梨被挤开,脚还被踩了一下。
踩人的那个女生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照旧跟她们嘻嘻哈哈,歉也道得没有任何诚意,回头瞥一眼盛酒梨说了句不好意思就算完。
“哎你瞪什么?不是已经给你道过歉了吗?”几人闹了会儿,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突然站到前头来冲盛酒梨发难。
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围在盛酒梨面前,不过几秒钟,她们就被盛酒梨周身的阴冷气息给弄萎了。
盛酒梨不予理会,收回惯有的冷漠目光,往前走两步到货架前。
几个女生条件反射般后退两步,一边小声议论一边给她让路。
“好可怕啊她,跟个鬼一样,看上去冷飕飕的。”
“一点人气都没有,她不会没有朋友吧?”
方才最凶的那个个儿高女上下打量盛酒梨一番,满脸鄙夷道:“穷比一个,脾气还臭,谁会跟她做朋友,跑都来不及。”
“是呀,和这种人当朋友肯定很心累,大家都是家里的宝贝,谁那么耐心去伺候一个祖宗。”
盛酒梨对这种情况这些言语早已屡见不鲜,她恍若未闻,捡起一只星黛露便走向蔬果区。
“真可怜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是没有吧,谁和她处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话里话外充满着浓浓的讥讽。
在她们后面的一排货柜旁边,突起一道动静。
李怀均连忙抓紧购物车的把手拉回来,蹲下去把不小心撞落下来的货物捡回原处,而后她心疼地望着盛酒梨穿梭在人群里的单薄身影,偏头抹掉眼泪。
……
回到家,盛酒梨拿着自己的东西回房间,一去就是半天不见出来。
一直到天色尽黑,李怀均做好晚饭去叫她,她才有动静。
吃饭的时候,李怀均欲言又止,食不下咽,见盛酒梨吃饱喝足拿着碗筷起身要走,李怀均忙叫住她,“梨梨,可不可以和妈聊聊?”
盛酒梨把碗筷放回餐桌,神情淡淡然地问:“聊什么?”
李怀均勉强扯出个轻松的笑容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你跟我说新学校挺好的,还交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能和我说说吗?”
盛酒梨没想到李怀均会问起这个,许是心思不纯,她的耳朵刷地一下冒出了红尖儿,神态也跟着不自然起来,躲了两次李怀均的眼神。
以前李怀均问她有没有在学校交到新朋友的时候,她总是非常冷静坚定地回答说有,让李怀均放心,可这一次怎么……
李怀均一想到今天在超市里的那一幕,心绪越来越焦忧,又怕盛酒梨会生气自己忽然这么问,马上解释道:“我只是好奇想问问,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我也没有要管你的意思,只想你以后在外面要是受了委……”
“他是我喜欢的人。”盛酒梨埋头盯着桌面打断李怀均的话。
李怀均蓦地顿住,本就安静的家变得更为沉谧。
盛酒梨捧紧碗筷又道:“他很好。”
母女两个各问各的,各答各的。
李怀均嘴张了半天,惊讶的同时又庆幸,方才萦绕心头的忧思减少了些许。
气氛沉默了会儿,李怀均松下一口气,宽心地看着盛酒梨,“你觉得好那就一定不会错,他知道吗?”
盛酒梨讷讷地摇了下头,似乎对这个问题过于紧张,“他不能知道!”
少女怀春无一不腼腆羞赧。
李怀均也年轻过,便了然一笑,去摸摸盛酒梨的头说:“不能就不能,随着你的心来。”
“嗯,”盛酒梨轻应一声,耳朵仍旧粉粉的,起身就道,“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走到一半,盛酒梨想起还有事没做,她快步跑进厨房,碗筷放进水池里,就去翻今天买的那堆东西,把果酱、沙拉酱和火腿拿出来放进冰箱里冷藏后,她才放心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