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教堂——酒过九巡
时间:2022-07-14 07:48:20

  他忽然希望自己的视力不要那么好,又或者自己没有对话时要看着对方眼睛的好习惯。

  这样,也许他就不会把於星夜眼里的冷漠和不耐,都一一看得那么清楚分明。

  但良好的教养和经年的习惯促使他仍旧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头开始,一一回答她的诘问。

  “抱歉,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挑你的什么毛病。如果你觉得我的这些举动,给你带来了太大的压力,那么我向你道歉——不论是你的学业生活,还是......有关你的母亲。”

  瑞德的手从膝盖上收回,绷紧的血管和青筋都重新隐没回皮肤下。

  他重新站直了,缓慢地眨动有些干涩的眼皮,深沉幽邃的绿光轮转隐现。

  “你刚才问我是否满意,我的回答是——我并不满意。”

  “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用的努力,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句停顿,每一口吞咽,每一次喉结滑动,都在消耗他经不起推敲的耐心,挑战他疲惫劳倦的意志。

  直到,他终于说到他以为的重点:

  “我不会嫌烦,也不会逼你非要把什么都摊开来。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不用那么防着我?”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你不是这样认为,那么,对不起,我很抱歉。”

  也许话说到这里,停下来,瑞德就可以讨巧地占据态度的高点,用道歉和后撤,让於星夜为自己发泄情绪的行为感到愧疚。

  那么这一次争吵,也许就能在接下来的哄一哄抱一抱里,偃旗息鼓。

  可是瑞德依旧直视完全背住光的於星夜,直视她软弧的面部线条,和倔强的表情神态,继续说:

  “至于你的学业,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明明就很聪明,学得很快,甚至,最近你也表现得很好,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你会不愿意在完全可以做得很好的事情上,取得一个好的结果呢?就因为所谓的——‘他们都不管你’吗?”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直白,又太过犀利尖锐。

  几乎是直接挑明了,她就是那种典型的不被爱的小孩,所以企图做一些不乖的事情来吸引人的注意,其实她想要的,只是关爱和认可罢了。

  不管於星夜怎么回答——承认,亦或是拒绝——她的潜在意识,她的底层需求,都会被彻底暴露。

  她只觉得瑞德的眼神甚至比他提出的问题更直白,更尖锐,竟然完全将她看透。

  而她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面前变成了完全透明。

  这样的认知让於星夜感觉到羞耻不堪,像是本就薄透的遮羞布被毫不留情地扯开,她从不示人的那些代表怯弱和无能的伤疤、还有连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由伤疤增生出来的可怖瘢痕,都被曝晒在灼人的阳光下炙烤,发出滋滋的声响。

  於星夜无法回答。

  光是意识到瑞德已经看穿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不安,甚至没有力气再继续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面对他时刻都敏锐精准的,警灯一般的审视目光。

  她甚至连为自己辩驳也做不到。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黎蔓婷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是一样的。

  於星夜连夜跑去东海岸见到的那个,在她沉默的凝望里对着玻璃杯的碎片发狂的黎蔓婷,和现在面对瑞德透彻的审视就觉得喘不过气、抬不起头的她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起自己当时站在那片阳光明媚却又阴森沁骨的大理石地板上,心里暗暗的嘲弄意味。

  ——渴望被人看见自己真实需求的人,却竟然最害怕旁人直视的眼光。

  瑞德大概也是这样看她的吧。

  他一定也发现了吧。

  她也的确做出了和黎蔓婷相差无几的选择,因而也陷入了与她相差无几的处境。

  又或者说,她本质上,竟然跟黎蔓婷是一样的人吗?

  僵持在阴影里的坚冰防御化成了惶惑,她不想为自己感到悲哀。

  於星夜开始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

  她挺起单薄的背板,“是我自己不想而已,我不乐意,谁也管不了我。”

  她伸出细瘦的手臂,“只要我乐意,我也随时可以反抗的......我跟他们不一样!”

  柔软的掌心推上硬朗胸膛,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地与口中的说辞截然相反。

  黎蔓婷那副难以承重的纸张似的身躯在她眼前弯折又抻开,不断地与面前这双蕴绿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重合,再重合。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指望用这样低迷的语调呵斥住强大又清醒的瑞德。

  她将掌心抵在他的胸口,用尽全身力气,甚至连体重都要一并压上去为自己加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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