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酉——折火一夏
时间:2022-07-15 07:03:42

  钟酉酉声音依然冷漠:“你似乎一直没听懂我的话,那我就再说最后一遍。”
  “三天后的考试我绝对不会去考,不用再找我白费口舌。另外,代写作业这件事我也不准备再做,大家索性在今天好聚好散。”
  音乐已经被关停,钟酉酉的声音传过来,字字清晰:“如果你们觉得行,我们就此和平散伙。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对外说出去一个字。如果觉得不行,除了说一句不好意思之外,我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包厢里陡然静默下去。
  片刻后,女生幽幽开口:“酉酉,不带你这样的。知道你年纪小,大家都让着你,但你也不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张梦你别再跟她废话了。还没听出来吗,这个人根本就油盐不进!”
  被禁烟后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气急败坏开口:“我跟你说钟酉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天后早上八点辅江理工学院雅思考试点,你想考也得考,不想考也得给我考!我这里可存着你所有代写作业的案底,你信不信随便拿一份寄到你辅江大学的教务处,你都能直接被开除学籍?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怕谁呢?”
  没有人再说话,显然是默认。过了一会儿,钟酉酉声音沉沉地开口。
  “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作话】
  钟酉酉:凡是自称我哥哥的,人均嗲,冷,麻心。
第十章 他依旧拿她当小孩。却也已经拿她当一个大人。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钟酉酉都对大一上学期寒假前后,那短短一个月内发生过的事情,乃至其中一些小事记忆犹新。
  那天她拿着被替考者的证件资料从淮北街离开,没有立即回去辅江大学,沿着长街安静走了很长时间。三天后的早上八点整,钟酉酉准时到达辅江理工学院北校门门口,脸上因为三天来不曾间断的沉思,甚至蒙上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凝重,她在冬天的薄雾之中结账下车,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钟酉酉下意识回头。
  隆冬时节的八点钟,天□□亮不亮,正暗沉沉渗出肆意的冷,可叶丞的车子停在路边,车窗落下,因为车内灯的打开,而平白透出一小片温静的暖色。
  他在她瞬间变得紧张的眼神底下态度平常,像是对她下意识抓紧书包的小动作毫无所察,那副面容平淡得像是偶遇,又像是在那里等待已久,问她是不是也来这边吃早饭。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钟酉酉有些发懵,结结巴巴地重复:“早,早饭?”
  “这附近有家口碑不错的早餐店,听说粥跟主食都值得一试。”他说,“我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既然遇上了,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吃。”
  他看了看她,又补充:“或者你还有其他要紧事?”
  钟酉酉握紧手机,望了身后一眼。
  有其他考生陆续在校门口下车,有的拎着文具袋步履匆匆,还有的是朋友陪同前来,正被鼓励拥抱,只是在这之中,原本说好要来“陪考”的张梦跟另一个男生却迟迟没有出现,钟酉酉低头看一眼手机,上面同样安安静静,除去一条两分钟之前的新闻弹窗,没有任何电话打进来。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在叶丞平静的目光下做了决定:“那,那谢谢。”
  校内停车花了一点时间,之后钟酉酉跟在叶丞身后,步行前往辅江理工学院最近的一处食堂吃早餐。两人路过雅思考点,叶丞被人拦下来问路的那一刻,钟酉酉有瞬间紧绷,可事实上,叶丞除了必要的解答之外,在考生道谢离去之后,不曾再提起相关的任何一句话。
  他似乎对此漠不关心。如果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一些小事的话。
  比如钟酉酉在食堂坐下来时,不小心从书包里掉出来所有文件。其中包括被替考学生的身份证与准考证,还有一沓她这几天尽可能搜集到的,与张梦几人有关的违规资料。她原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定孤身来到这里,准备不计代价与后果地同那几人彻底断绝关系,在文件掉在地上的那一刻,钟酉酉明显慌乱地俯身去捡,而叶丞在她面前,正将早餐从纸袋里一一取出,见状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更不曾看过来一眼。
  再比如,清早那一顿可称为丰盛的早餐,原本就是两人份。
  再比如,叶丞在清晨出现在距离辅江大学七公里远的地方,只是为了所谓一顿早餐,这个理由本身就显得不够寻常。
  如果钟酉酉神思清明,大约早已质疑起叶丞的用意。毕竟三天前在那家格调清幽的会馆中,钟酉酉曾听他亲口提及自己口腹之欲并不强烈,更认为长时间的餐厅排队冗长而无谓,与此同时他还曾先她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整个就餐期间都进退合度,并非是一个看到有文件在眼前掉落却不愿捡起的不周到的人。
  可那时候的钟酉酉已经心事重重了整整三天,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只手,几十个小时的焦虑难安令她濒临暴戾边缘,更对以上所有的显而易见都慢了两拍,并且也不曾注意到,那其实是叶丞留在辅江大学的最后一天。
  等两人将早餐吃完,早已过了雅思的开考时间。
  钟酉酉在搭叶丞车子回校的路上仍然不时在看向手机。长时间的不联系并不是张梦几人的做事风格,单是她故意爽约一条,就足以让他们将电话打爆。可事实上尽管钟酉酉一路不安,直到抵达辅江大学本科公寓楼前,都没有收到张梦几个人的哪怕一通电话。
  她心不在焉地同叶丞道谢下车,对方像是始终什么都不曾察觉,又或者可以说,钟酉酉以为他在自己的刻意掩饰下什么都没有察觉。直到多日之后,辅江大学已经进入寒假,钟酉酉在寝室里睡眼惺忪地起床,看到本地新闻弹出了一条关于警方破获一起组织考试作弊案的快讯,两男一女对于三年多来组织人员代考及伪造证件等罪行供认不讳。
  下方评论中有人对其中那名女生是辅江大学的本科出身感到唏嘘。而新闻中的照片,即使经过了图像处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张梦三人。
  钟酉酉对着那条短短的新闻看了许久。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窗外飘有细雪,四周白而静,有些一瞥而过的小事此时像泉水一般涌入脑海,倏然间叮咚作响。钟酉酉不是没有过猜测,可从情感厚薄而言,两人毕竟多年未见,见面后又客气疏远,完全是假使真的求助也不可能将其列在考虑名单上的姓名。可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出第二个可能人选。
  钟酉酉因此对着窗前坐了很久。期间有母亲的电话打进来,被她挂断。劝她回家过年的话说了八百遍,翻来覆去都没新意,钟酉酉已经能够倒背如流。考试周还未结束的时候便陆续有学生考完放假回家,如今小年已至,整个楼层已经只剩下钟酉酉一个人。
  她自己无所谓,反倒是辅导员姜敏比她更要挂心,时常打电话过来问缺不缺东西,有没有吃好,甚至少不少钱花。种种琐碎,却只字不提她为什么不肯离校,只温柔地说,如果整个寒假都准备留在学校,就跟她一起去家里过年。
  钟酉酉有拒绝的打算。她自认对节日缺乏执念,对叨扰别家更无想法。那几天她一直在琢磨等姜敏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该要怎么婉谢才合适,却突然在年二十九的时候接到叶丞电话,邀请她一同去邻市的叶家过年。
  钟酉酉简直疑心自己在他面前得了结巴症,半晌吭哧着出声:“过,过年?”
  “我因为有点事,今天回到了辅江大学,大概要一个人在国内待一周时间。”他说,“听说你还没有回家,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陪我一起过年吗?”
  钟酉酉安静了片刻。
  那条本地新闻已经被打印出来,如警示标语一样贴在书桌前。她的目光落在上面,最终在电话里说了一个“好”字。
  钟酉酉对于幼时的记忆,其实并非全无印象。
  在她发蒙显露出异于常人的早慧之前,叶丞一直都是钟父钟母口中堪称经典款的榜样。这位邻居家的兄长自小在长辈眼中天资聪颖而礼貌周到,只是偶尔偏于严肃老成,又常常过于客气,冷静而寡言。然而在钟酉酉的记忆中,他明明唠叨又细致,会逐一应和她许多的天马行空胡言乱语,也会提醒她吃饭的时候不要挑食,以及跑下台阶的时候注意不要绊倒。
  钟酉酉那关于叶丞为数不多的记忆,大多类同于此,嬉笑开怀,少见忧愁。五岁那一年春节,双方父母好不容易都齐聚在家,便索性商议一同过年。几个大人在厨房忙碌,叶父则端着一个单反相机,在客厅哄着两个小孩拍照片。叶丞早就坐姿端正,钟酉酉却拿着春联不很配合,扭来扭去地故意作怪,最后被叶丞拎住衣领抱到腿上单手固定住,之后一人张着一边春联,才算终于拍完照片。
  那是她莫名印象深刻的一次拍照。大约是因为叶丞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与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她甚至还记得那张照片曾经被收在叶丞书桌手边的抽屉里,后来随着叶家搬迁,便不知所踪。钟酉酉并没有想过,多年后她还会有机会再次见到这幅照片,就好好地被收藏在叶丞如今的书房中,在一排玻璃柜的后面,多年过去,塑封下叶丞与她的红色衣服依然鲜艳如昨日,丝毫不显旧黄。
  叶母叶父均在国外,一个休假一个出差,整栋别墅春节期间就只有叶丞与钟酉酉两个人。年三十的上午两人从辅江大学驱车回到邻市,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堆零食进门,房子里已经被物业管家收整一新,冰箱内肉鲜蛋奶菜都已备好,连新春春联都贴心地卷好放在了柜子上。
  两人先一起贴了春联,叶丞随即进了厨房忙碌。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年夜饭必须丰盛”是叶丞的理念,钟酉酉客随主便,思想上也想搭一把手,但毕竟才十五岁,虽然口口声声号称完全独立,实际上连菜都没择过,除了备个果盘之外,之于厨房毫无用处。
  她眼睁睁看着叶丞有条不紊将所有调料与备菜一一摆好。
  那个时候的叶丞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却已经刀工熟练,连松鼠鳜鱼这样的大菜都做得有模有样。钟酉酉虽然对做饭八窍通了七窍,但光是看着都觉得备受震撼,站在一边长久不动,盯得目不转睛。
  叶丞在等待鳜鱼定型的过程中回过头看了一眼,大约是觉得钟酉酉的眼神过于期待,稍微泼了一点冷水:“这道菜一年做不了一回,要做好卖相跟口味会一般的准备。”
  但事实上,成品的卖相与口味都很值得保证。
  而年夜饭也果然一如叶丞所说的丰盛。饭后两人坐在客厅,电视机因为彼此都兴致缺缺而开得小声,只不过用来应个景,落地窗外的天气冷冽而清透,与不远处绒黄色的光线交织,透出一种冬夜的静谧与安定。钟酉酉抱着零食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过去,耳边响起叶丞通过邮件沟通工作事务的键盘声,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处理完毕,起身去书房拿了本书回来,坐下去的时候看过来一眼,钟酉酉立即转开眼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还是无法顺利将横亘在心中的问题说出口。
  她本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性格。如果遇到冒犯,早已毫无顾忌单刀直入地反诘出口,可当下遇到的是有人可能暗中帮她消弭了一场原会被全校通报乃至取消学籍的事件,在过去的十四年间,钟酉酉极少受到人如此恩惠,并非不领情,却也恰恰因为领情,而难为情地问不出口。
  最后她还是放弃。只默默坐得稍微近了那么一点。两人到了可以看清电脑屏幕上图纸的距离,那是叶丞为辅江大学新成立的仿生技术研究所批改的一部分项目图纸,上面密密麻麻诸多标注,钟酉酉因为曾经帮人代写过减速器的课设而略懂一些,可眼前这张图纸的复杂程度,无疑与本科学生的一次课设不尽相同。
  那时候的仿生技术多数还处于科技前沿阶段,进入工业化生产线的并不多,又因为工程实现的技术过于棘手,多年来一直被尼恩集团这样的全球领导厂商所垄断。在那之前,钟酉酉对于仿生技术这个词汇的印象,与量子信息应用光学海洋气象这样的词汇别无二致,总归是抽象而专业,天高皇帝远。直到那个除夕夜,当庞杂又富有逻辑的绘图与算法在眼前被一一展列,这个名词背后所呈现的一部分含义,才逐渐开始具象立体起来。
  叶丞将内容修改完毕,回过头来说:“是不是有想问的?”
  钟酉酉刚想说这图只看了不到一半懂,又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个只应该上过基础课的大一新生,人设不能倒,于是慢半拍地摇头:“看不懂。”
  叶丞看看她,思索片刻,随即去摸桌上的口香糖盒。
  他在晚饭后不久就刷过一次牙,此后连水都没喝过几口,现在突然要嚼糖,不免让钟酉酉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
  叶丞又把糖盒放下。说:“没事。”
  他同钟酉酉解释了几句图纸的基本内容跟算法的大致用意,随即自然而然提到机器人的组成结构与发展历程。叶丞总共低声说了大约二十分钟,全程深入浅出,条理分明。
  很难相信那些旁征博引又娓娓道来的讲解是出自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之口。即便天资超凡,如果不曾下过苦功,也断不能够将自己打造成一本几近专业百科全书的存在。更何况在宛如一篇文献综述的陈述中,叶丞提及的不止限于仿生技术,甚至不止限于机器人本身,对于与工学高度相关的理学——数学与物理学科,也同时钻研深厚,同时饱含谦逊与敬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