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声道:“我看你今天的状态,猜到你这几年应该过得很不开心……”
钟酉酉硬声打断:“我开心得很。”
“哎,别说赌气话。”沈枢不赞同道,“虽然我不确定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听你沈枢哥哥一句话,遇到问题呢,不要自我折磨,我们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要看开一点嘛。”
“不要再自称沈枢哥哥。”钟酉酉一脸难以言喻的嫌弃,“嗲,冷,麻心。”
“……”
沈枢被哽得无语,缓了缓才得以继续劝说:“你年纪还小,未来一切都大有可能,不可以就这么放弃自己的。”
后面又絮絮说了几句,钟酉酉始终静默。
沈枢说完,她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冷若冰霜,明显又是油盐不进的情景。
“我看得很开。”她抬起头来,“我就是看得太开了,才会想做什么做什么。”
“没人能牵制得了我。”钟酉酉顿了顿,才又冷声道,“就算你提一百句叶丞,也无所谓。在我这里,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配。你可以直接转告他下面这句话——我巴不得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当面跟他说一句,他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
钟酉酉傲然说完,高高扬起下巴,铿锵有力地看过去。
沈枢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子啊,闹起脾气来时间是真的久。”
钟酉酉:“……”
钟酉酉瞪大双眼,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我没有在闹小孩脾气。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是很认真在跟你讲话,知道吗?”
“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往外飙狠话,要改掉,知不知道?以柔克刚不好吗?”沈枢耐心教育道,“还有啊,以后类似那种故意错过投标的事就不要再做了,容易惹祸上身。你一个小姑娘,还没体会过社会险恶,一个人孤零零在异地他乡生活,要注意保护自己才行的。”
“我好得很。”钟酉酉见他根本没听气得要命,冷冷说,“用不着你操心。”
“要操心的。”沈枢认真道,“我是你沈枢哥哥嘛。”
钟酉酉终于被一句沈枢哥哥炸到忍无可忍,看都不再看一眼,啪地一声甩上车门走了。
沈枢自认教育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心满意足地回家后难得没再出去消遣,早早就上床睡了。他第二天没什么重要行程,便想着等自然醒之后给叶丞再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跟钟酉酉的会面情况,情况允许的话再问上两句三年前两人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成想大清早给秘书的一通电话强行叫醒。
“今天早上,润恒科技的钟酉酉向我们实名揭发,此次多关节机械臂项目,润恒科技跟另外两家竞标企业,存在串通围标行为。”
“她应该是连夜整理的资料,人证物证都齐全无比,甚至还包括昨晚润恒项目主管想请您吃饭的事,该她知道的不该她知道的,如今全都被摆在了台面上,毫无转圜余地。”
秘书的口吻透着一言难尽:“别的先不说,至少从她的角度,润恒科技可是这回竞标的得益者。揭发自家非正当围标,她是疯了吗?!”
【作话】
小姑娘的个性就是刚…
第三章 入目所及是极年轻的一张脸。
难以置信的不只有沈枢的秘书,润恒科技此次的项目主管更是被这一消息震得灵魂都要移位。
本来一直到前一晚睡着之前他都还志得意满。中标的正式通告虽然还没出来,但评审会上最高分已经拿到手,依照以往规矩,润恒科技这次竞标就已经等于成功。既然成功,免不了要请参与帮忙的人吃饭喝酒。润恒科技同另两家陪标的企业早已是多年合作关系,项目主管深谙人情之道,当晚就约了陪标的两家项目负责人吃饭,几个人一直尽兴喝到大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各自醉醺醺地回酒店。
哪知刚躺下还没三个小时,项目主管就被一通电话惊得脑壳都要炸掉。
然而,等他气势汹汹冲去钟酉酉的酒店房间准备问责时,后者居然还在气定神闲地通电话。
项目主管瞪着旁若无人,丝毫不准备立即挂断电话听训的钟酉酉,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都快要爆了。
他的耳力功能完善,自然能听出来电话另一端是钟酉酉在辅江大学读书时候的老师。两人的对话内容在当下情境听来简直琐碎又无聊,无非是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另一端说完自己,又提到钟酉酉的博导褚老师,说什么因为准备参加明年的院士竞选,褚老师正赶着把手头几个国家级重点课题项目在年前结掉,以至于这段时间忙得根本见不着人云云。
项目主管听得全程冷眼,那点不以为然只差没明晃晃写在脸上。
作为在润恒科技工作多年的老员工,他自然也是知道钟酉酉那漂亮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学历表的。
辅江大学,少年班,直博生,这几个名词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足以傲视众人,钟酉酉一人头顶三大光环,三年前甫一入职润恒科技,自然而然聚焦无数目光。那时候不出两天的时间,整个公司都知道有个神仙级的应届毕业生进了润恒研发部,是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
不出半年,这个神仙级的应届生就闹出没完成标书,还无故失踪,导致公司错过参标的乌龙。
再后来,更是把甲方无缘无故推进喷泉池;乃至现下,甚至都到了向甲方主动揭发围标的地步。一桩接着一桩,项目主管简直气到咬牙,那点滤镜早就碎成粉末不说,甚至想向辅江大学投诉,什么少年班,什么直博生,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个神经病一样的怪异玩意儿?
钟酉酉像是浑然不觉项目主管快要熔穿的目光,又心安理得聊了一刻钟,才挂了电话,抬起头来:“您有事?”
“有事?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下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项目主管脑袋嗡嗡地响,“揭发我们自己围标,嗯?你是不是有病?你图的什么,啊?”
钟酉酉平静地看着他。
“围标的事,润恒科技做都做了,”她说得缓慢清晰,“还有什么好怕说出来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围标那是心照不宣,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项目主管想都不想,说得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跟润恒科技有仇?有仇你走啊,在这祸害谁呢?你揭发围标的时候想过后果没有?知不知道围标的事一捅出去,会惹出多大的麻烦?责任你背得起吗?甲方是你一个小员工能得罪得起的?合作伙伴那边的麻烦你圆得过来吗?我们好端端丢这么一大单业务,回头怎么跟总部交代?公司得费多大劲才能找补回来?”
“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打电话,”项目主管恨恨道,“这事单凭我压不下来,你自己想想回去后怎么跟部门主任甚至是总经理汇报吧。”
钟酉酉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压不下来。我既然揭发出来,肯定是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了。”
项目主管差点气到倒仰。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好好”,连方言口音都带了出来:“你想闹到什么地步?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已经是自断前途了?今天这事要是能压下去,兴许你还能留在润恒,不过以后晋升是想都别再想;这事要是压不下去,你别说得走人,就是想找个下家,人家一听你在前东家作过这种妖,还有哪家敢收你?”
钟酉酉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觉得你们能把这件事捂下来。”钟酉酉眼波平静地对视回去,微微冷笑一声,“到了跟总部汇报的地步时,烦请记得,我要求当面参与。”
项目主管当场被钟酉酉气到面色铁青,一边还得马不停蹄去找甲方,尝试尽量作沟通跟挽回。
只不过他区区一个项目主管,也自知人微言轻,评审会上跟沈枢一句话没搭上,事成之后沈枢也没首肯吃饭,现如今事情大条,虽然是恭恭敬敬拜访,内心早就做了被冷遇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刚迈进大楼,就被沈枢的秘书领进了宽敞通透的会客室,没过一会儿,就见沈枢皱着眉走了进来。
拜会得这么顺利,项目主管甚至感到诚惶诚恐。
沈枢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刚走马上任没几天,要想尽快摆脱根深蒂固的浪荡少爷形象,抓住这次机会杀一儆百,无疑是树立威信的最快方式。况且事情已经闹开,人人盯着,徇□□理是下下策,秘书早上为此苦劝良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沉迷美色要不得,他要还是个男人,就得严明公正地处理此事。
沈枢听完半晌不言语。第一反应却是感慨,他果然不及叶丞当年哄孩子的半分本事,昨晚那番苦口婆心,看来全被钟酉酉当成了耳旁风。
围标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几家投标方私下串通竞标。沈枢从秘书那听完解释,很快反应过来之前秘书提的那句容聚技术在本地要价向来偏高,大概率也是三家协议商定后的结果。这种事既然被曝光,轻责与严惩全取决于甲方,而借机深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立威方式,沈枢心里很清楚,但毕竟事关钟酉酉半生前途,他又一直打不通叶丞电话,这才迟迟没表明态度。
两人在会客室寒暄几句,还是进入了正题。
沈枢脑海中想法纷乱,说出来的话却稳而慢:“揭发围标的材料我看过了,证据确凿。”
项目主管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件事传播范围很广,不处理不可能。虽然目前还没定论,不过对润恒科技最轻的处罚,也得是把这次项目的招标结果撤回来。”沈枢瞥过去一眼,“你们那点小把戏,是该收敛收敛。还有,那个揭发的小姑娘,你们后续准备怎么对待?”
项目主管本来心有惴惴,听到沈枢言语轻描淡写,立即觉察出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当下来了精神,正准备立个信誓旦旦的保证书,沈枢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枢只看了一眼,就起身出了会客室。
等过了五分钟再回来,沈枢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再看向项目主管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态度。
“围标事件影响恶劣,会从严约束管理。此次机械臂项目会撤销原先的评审结果重新招标,之前跟润恒科技合作的项目也会进一步评估预算的合理性。另外,润恒科技以及另两家陪标单位会被加进黑名单,相关信息也会告知合作企业,在没有得到进一步许可前,不得再参与竞标。”
断前绝后,这是最严厉的处罚。
项目主管没想到只一通电话时间,沈枢态度竟会产生如此强烈反差,忙起身要求情,沈枢却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抬手按了通话键:“李秘书,送客。”
其实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沈枢。
他方才接到的是等待已久的叶丞电话。沈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前情告知,电话另一端却只思量了片刻,就言语冷淡地让沈枢不用考虑别的,公事公办即可。
沈枢完全没料到叶丞是这么个态度,张了张嘴,强调说:“我要是公事公办,那这事可就闹大了啊。”
“嗯。”
沈枢生怕他刚才没听清楚,再次提醒:“这件事,可是钟酉酉揭发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你知道这么一来钟酉酉未来几十年前途就断送了吗?你们俩究竟是结了多大仇,三年过去了还这么你死我活的?况且为难一个小你六岁的小姑娘,你还能算个男人?!
沈枢满腹的话想说,另一端却以在忙为由,很快将电话挂了。
沈枢无法。
徇私于他毫无益处,暗示可以对润恒科技网开一面,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看在当年叶丞照顾钟酉酉的份上。现如今连叶丞都发话,他也就没什么好说,回去后三言两语就将润恒科技的项目主管打发走人。
只是到底不太放心,沈枢晚间还是给钟酉酉去了通电话。
那边照例是冷淡嗓音,开口便说:“如果你也是来教育我蓄意揭发属于无脑行为之类的话,现在就可以挂电话了。”
沈枢:“……”
沈枢唉了一声:“什么叫做也?有谁跟你说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