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经年没在这里坐很久,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就起身离开了。
之后的一整天,闻经年都在公司处理公务,晚上开会开到八点,草草吃了几口饭,原本打算继续开下一场会,可看着会议室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忽然就觉得疲惫。
他取消了会议,直接开车去了海上花园。
这种时候,忽然就很想见到她。
原本闻经年是打算冷着她的,并不是因为她的过去,而是因为她暧昧不清的态度。
他也实在懒得去考虑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现在,闻经年满脑子都是她做的雪菜面的味道。
到了才发现徐绽不在,他也意识到是自己鲁莽,她是演员,这个时间还在工作很正常。
让宋凯查了徐绽的行程之后,闻经年又开车去往片场。
车子驶下内环高架的时候,闻经年心想,如今他不惜跨越半个城市也要见她,到底是不是为了那碗雪菜面。
宁海的夜灯火璀璨,每一盏亮起的灯背后都有它的故事。
可这璀璨是在浓稠的夜中堆叠起来的,在更多的人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充斥着被人充耳不闻的哭泣和尖叫。
被石正刚臃肿的身体压在床上的时候,徐绽记忆崩溃错乱,仿佛回到从前那个令她窒息的夜。
也是在片场,也是在酒店,她被制片人灌了酒下了药拖到酒店里面,对方说让她不要反抗,只要配合他,她的前途便会一片光明。
最后是徐绽抓起床头拼盘里的水果叉戳瞎了制片人的一只眼睛才得以脱身——虽然脱身,但徐绽也知道自己完了,对方绝不会放过她的。
后来是秦复帮她摆平。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会帮她解决了——而且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她根本反抗不了石正刚。
发生了那次的事情之后,徐绽愈加小心,注意保护自己,可她从没想到过,徐婉竟然能帮石正刚一起骗她。
徐婉不会不知道石正刚想做什么。
石正刚令人厌恶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徐绽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他扯开,她绝望地反抗——
却没想到,“砰”的一声响,门被一脚踹开。
她不知道闻经年是怎么一把拎起石正刚赤.裸的身体把他摔到地上的,只听到石正刚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便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石正刚是死了吗?
徐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无声流着泪,心想他要是死了才好。
闻经年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西装外套裹在徐绽身上,帮她系好扣子,而后将她抱在怀里直接下了楼。
闻经年将徐绽放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准备下车给宋凯打电话。
可徐绽却忽然条件反射一般拉住了闻经年的袖口,红着眼看向他:“不要走。”
她乌黑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散落在肩头,嘴唇上有淡淡的血痕,杏眸里面泪痕点点,就连声音也又弱又哑。
听得闻经年心重重一疼。
从前徐绽从不跟她示弱的时候,闻经年千方百计想看她低头。
想磋磨她的傲气。
可如今看到她主动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求他不要走。
闻经年却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想让她恢复从前那满不在乎的骄傲模样。
他宁愿被抓得浑身是血,只要他的那只猫开心。
“好。”闻经年坐回座位上,“我不走。”
徐绽继续看着闻经年,而后缓缓松开了手。
她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流浪猫,浑身上下都是悲伤。
车厢里面是长久的沉默,闻经年还是拿起手机给宋凯交代了接下来的事情。
“闻经年,”徐绽轻轻抽了抽鼻子,闻经年立刻把手机锁屏看向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你现在不要乱想,”闻经年见她状态不对,立刻把话题往旁的事情上面引:“有没有受伤。”
“蜘蛛。”徐绽眼睫垂下,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最害怕蜘蛛。”
闻经年眉心微蹙,想起节目里她惊惧的模样。
徐绽小学的时候,因为徐婉不想看到她,所以拜托爸妈把她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过暑假。
也是因为某次奶奶来家里的时候,徐婉听到奶奶说,乡下太阳大,还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好,白白嫩嫩。
徐婉当时很不开心,因为奶奶夸“白白嫩嫩”的时候,是看着徐战夸的。
所以她千方百计撒泼缠闹,在一个暑假来临前,劝爸妈把徐战送到了乡下。
当时徐战并没有不开心,反倒觉得庆幸。
因为待在家里并不比在乡下轻松,父母偏心,她又没徐婉那么会撒娇讨父母喜欢。
其实徐战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都是父母亲生的小孩,她成绩比徐婉好,比徐婉懂事,还会帮父母做家务,而父母为什么一味偏心徐婉。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挺敬佩徐婉的,因为徐婉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徐婉从小不爱学习,脾气又差,但父母就是宠她,最后徐婉拿了自己的成绩进入好的高中,而她的努力最后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徐婉读的大学很一般,能找到周恒杰这样的男朋友其实已经是普通人做不到的了,而她甚至还能踩着周恒杰的肩膀搭上石正刚这条线,轻轻松松出演网剧女主角。
要知道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主角,徐绽更是碰到过很多演技实力很不错的人,就是因为缺少一个机遇而碌碌无名苦熬十几年最后前途仍然渺茫。
徐绽自己如今算是光彩,可她知道,这光彩背后有多少心酸,她固然有老天赏饭,但曾经吃过的苦如今她自己都不敢回想。
所以,有时候,徐绽都会忍不住羡慕徐婉。
她从小就有父母的爱和呵护,不管是学习还是感情路上都近乎一帆风顺。
可是徐绽内心也清楚,她永远也无法和徐婉成为一类人,因为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那年她到乡下之后,过的还算开心,直到某天发生了一件事。
在奶奶家,夏天很热,大家晚上都喜欢将床挪到外面去睡觉,凉风吹着,格外舒爽。
徐战也喜欢躺在外面睡,听着蝉鸣蛙叫,看着头顶黑曜石一般的星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属于自己的。
和往常一样,徐战那晚躺在硬板床上摇着蒲扇数星星,忽然间耳朵一阵刺痛,她被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掏耳朵。
其实是一只蜘蛛爬进了她的耳朵,但是爷爷奶奶不以为意,还说可能是耳屎掉下了,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那只蜘蛛在徐战的耳朵里待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徐战头痛昏倒,爷爷奶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送她去医院。
直到现在,她都清楚地记得,那一整天是怎么度过的。
耳朵里面刺痛、嗡响,蜘蛛每一下的移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像是在近距离啃噬她的大脑皮层。
乡下的医生解决不了,最后她被送进了平林市区的医院,医生说那只蜘蛛有毒,如果送来晚一些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从前徐绽心想,徐婉是因为处处不如她、心理不平衡才在父母面前哭闹,而父母也要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均衡发展,所以才偶尔让她受委屈。
可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接受,徐婉其实早就不是她想象中那个弱小、需要被保护的妹妹了。
至少从徐婉差点导致她被蜘蛛害失聪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徐婉自私、聪明又狡诈,极为擅长利用人心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少小时候的她,根本不是徐婉的对手。
如今也是一样,徐绽早该想到的,徐婉那样自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肯牺牲,她这个“姐姐”更是不在话下。
在帮助石正刚欺骗她的时候,徐婉一定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而当年直到现在,父母权衡在两个孩子之间的摇摆不定,其实是徐婉最大的帮凶。
这并不是她的错——优秀有什么错,长相出众有什么错,她的善解人意并不是别人得寸进尺的台阶。
在娱乐圈待久了,徐绽其实已经默认一条规则:红就是要被骂,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所以她并不还击,也懒得愤怒。
甚至还自我安慰:她坐拥的财富是常人努力十辈子都无法拥有的,生活舒适程度也是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只需享受就好,何必再去置气。
可她之前从没想过一个问题——被骂、被伤害到什么地步才算完呢。
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在彻底摧毁她之前是不会罢手的。
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平凡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肆无忌惮的攻击、谩骂、伤害别人,多数人只是专注自己生活而已。
她也过过普通的生活,但她从没想过去伤害那些与她无关但耀眼的人。
“闻经年,麻烦送我回家吧,谢谢。”
徐绽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没和闻经年说“蜘蛛”那件事背后的缘由,只是抽了纸巾擦干眼泪,而后看向闻经年,又真心实意说了一句:“谢谢。”
见她情绪平稳了许多,闻经年发动车子,他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徐绽苍白的脸,说:“我来找你的时候,在片场看到了徐婉。”
徐绽这才知道,徐婉这是连后手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在看到闻经年来剧组找徐绽的时候,徐婉状似无辜地告诉闻经年,她刚才和徐绽约了在酒店见面,然后又被石正刚临时叫走,结果发现他那边根本没什么事情,又说不知道石正刚在搞什么。
——闻经年这才猜测到,石正刚大概是去那个酒店房间里找徐绽了,所以他才能找到徐绽。
听完闻经年叙说的一切,徐绽抿着唇一语不发。
徐婉这一招大概没几个人想得到——闻经年深夜来找徐绽,看样子是很在乎她,而让闻经年撞见她被石正刚压在床上不仅能让他对徐绽失望,徐婉自己刚好也可以跟这件事撇开关系。
至少从明面上来讲,徐绽便无法再去找她麻烦了。
那如今——徐绽忽然想到,闻经年又该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可无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吧。
“闻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徐绽问。
忽然被这么一问,闻经年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现在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他大半夜开车到片场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刚才石正刚——”
“刚才他对我做了什么闻总都看到了,”徐绽冷冷打断闻经年的话,“事情就是闻总看到的那样。”
说着她垂下眼睫,“想来闻总见多了这种事情,应该不会觉得奇怪吧。”
徐绽根本不可能和闻经年说出事情的真相,难道要她说,她是被亲妹妹骗过来的——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了,亲妹妹为了地位与资源心甘情愿把姐姐送上自己男朋友的床。
如果是再之前——闻经年还在和她约会的阶段,她或许可以跟他解释一下,可现在,她觉得没必要。
徐绽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她如今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愿意忍的徐战,徐婉这么做,她势必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至于闻经年,上次他把她丢在路边的时候,态度也已经够明确,她不愿再去招惹。
把她送到小区楼下闻经年就离开了,这是徐绽的意思,她感激闻经年,可对他,也只能有感激。
至于其他的,她不去想。
第二天傍晚,徐绽约了钱盈盈喝咖啡。
徐绽先到,点了黑咖啡坐在窗边,钱盈盈压着点来的,都四十几岁的人了,一进来还能瞬间吸引整个咖啡厅的视线,这是独属于钱盈盈的气场。
“终于想通了?”钱盈盈点了拿铁和三明治,风尘仆仆摘下墨镜,“可惜你这反应慢了。”
“什么意思?”徐绽不解,她电话里和钱盈盈说了她的意思,如今她在娱乐圈还是有些人脉和话语权的,石正刚她对付不了,但整治一个小小的徐婉还是不在话下的。
“今早我接到电话,说你那个妹妹的角色现在空出来了,让我找个人去试镜,咱们公司小雅已经去试镜了,我估计问题不大。”
见徐绽愣着不说话,盈姐抿了一口拿铁跟她解释:“徐婉得罪人了,连石正刚都兜不住,现在石正刚已经火速把她踹了,圈内也几乎是把她拉黑了,查无此人。”
徐绽心里有个猜测,但又觉得不对。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是徐婉搞的鬼。
“徐绽,我一直说你你就是不听,说到底你还是心软。”钱盈盈慢悠悠地边喝咖啡边数落她:“上次‘毒甜品’那件事也是,我说让你压下来新闻算了,你偏要让徐婉出来解释,你那个妹妹一看就是个野心家,你让蚊子见了血,怎么指望她不咬你?”
数落完,钱盈盈柳眉一挑,放下杯子,又问:“你跟那位的事情多久了?”
“闻经年?”徐绽问。
“别跟我装糊涂,昨天你那事情要不是他还有谁搞得定?”钱盈盈说着又皱起了眉:“你说说你,也太不小心了,要不是他,你这哑巴亏就吃定了。”
“总之你现在放心吧,这事没几个人知道,”钱盈盈看着徐绽的眼睛:“所以,你们是在交往吗?”
“没有。”徐绽否认。
钱盈盈沉默了。
复而又问:“你对他没意思?”
事情很明显,闻经年这样的男人不会闲到为了帮一个无关的女人去得罪石正刚。
还没在一起,只可能是徐绽这边出了问题。
徐绽别过眼,视线转向玻璃窗外。
昨天闻经年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说没有心动那是假的。
再加上今天一言不发帮她料理好所有的事情,无条件的维护她。
——他这样的男人,本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所有女人的爱,更何况,徐绽一开始就对他动过心思。
徐绽又想起了盐河的那个吻。
那时候,她真的有那么一秒,渴望过更多。
“你总是这样。”盈姐幽幽叹了口气,拿起刀叉吃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