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栩小声嘟囔:“这怎么能一样,磁感线又看不见,比毛线难多了。”
“什么?”
“不是,我现在已经会判断方向了。”
魏衍之:“知不知道你现在是高三,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觉得随心所欲能考上大学?”
乔栩自知理亏,连解释的声音都低低的:“我没有耽误学习,我只是利用课余时间织,而且我已经快完成了,下周我想送给……”
“栩栩!”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被他严厉呵止。
魏衍之脑中浮现出那个拿着她亲手钩织小挂件的男生,男生的手还亲昵搭上她的肩。
胸腔中那点滞闷更甚,隐隐胀的发疼。
房间有些燥热,他随手开了空调,仍是觉得热,又把上衣扣子解了两颗。
有些念头愈发彷徨,也愈发清晰。
“……”乔栩没控制好视线,瞟见他露出的一截锁骨,烫眼似的别开了脸。
情书,挂件,围巾……
这就是她答应过的好好表现?
“明天起我会按时去接你,放学后到我书房写作业,有问题吗?”
乔栩摇头:“……没有。”
他眉眼很深,目光落在她半边侧脸:“好了,回房间睡觉。”
乔栩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前倾身体,双肘搭在膝盖上,略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她动了动嘴唇,往前挪动几步,嗓音有些干涩,眼眶酸得不行:“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觉得在学校不好好学习?”
她的物理成绩是不好,可她一直都在认真学习,不能因为她耽误了一点课余时间就否认她所有的努力。
他微偏头,声音有些低哑:“好好学习怎么会认识乱七八糟的男生?”
“乱七八糟?是岳子琪吗?”乔栩有点困惑:“你为什么这么说他,他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也贪玩,但他可厉害了,对未来有清晰的计划,而且你只见过他一面,怎么可以光凭外表就这么评价一个人。”
“乔栩……”魏衍之蓦地从沙发上坐起,似是极力控制胸腔的怒气,声音带着冷意:“不许帮他说话,以后也不许和他来往。”
魏衍之平日没生过气,不管她怎么耍小性子向来都由着她,宠着她,她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被吓得肩膀瑟缩一下,眼尾泛红:“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有没有点安全意识,你才多大,大半夜和男生在外面都意识不到危险?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如果发生那些……事情,你又该怎么保护自己?”
一个瞬间,乔栩突然回过神来,好似被一棒槌敲醒,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生气,他以为她在早恋,也以为她织的围巾是送给别的男生的。
他还以为她和岳子琪在谈恋爱。
乔栩突然就很难过,不止是被冤枉的委屈,还有一种别的情绪混合着:“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喜欢的人。”
“你是女孩子,对这些事总是要吃亏些,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爸爸把你交给我,我就需要对你负责。”
乔栩偏过头去,掩饰自己逐渐湿润的眼眶,整张脸被朦胧的光线晕染的格外脆弱苍白,她一边哽咽着,一边用手背擦眼泪:“谁要你负责了!”
她丢下这句话,扭头往楼上跑。
“栩栩。”魏衍之在身后唤她,她也像没听到,闷头跑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所有声音都远去,耳边只充斥着她委屈到哭的声音。
室内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他身体微微往后一靠,阖上眼,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抽了一口,才觉得心里难以排遣的烦躁稍得缓解。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不该这么凶。
周日,郁姨打扫完卫生,把一束带露水的鲜百合摆在书房,清幽的花香有些干扰思绪,魏衍之开着电脑,却没有工作的兴致,静坐半小时后,起身下楼。
“栩栩呢?”他问。
郁姨:“哦,她今儿起的早,说是去同学家写作业了,中午也不回来,叫咱不用准备她的饭了。”
魏衍之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有意缓和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发出的消息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
那日之后两人陷入微妙的僵局,原本稍缓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小姑娘人小脾气倔,说不理他就真的每天早出晚归绕着他走。
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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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教室。
魏衍之的课一直紧张严肃,因为《高能天体物理》属于硕士课程中难度系数较大的,课本晦涩难懂,可参考材料少,期末挂科率更是高达50%以上。
今天他们魏教授讲课依旧严肃认真,专业性强,但是与平日不同的是,他已经第三次低头看手表了,着急下课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课铃响后没有跟往常一样进入问答环节,魏衍之直接说了句“下课”,急匆匆离开了教室。
教室一片躁动。
前排女生小声八卦:“教授今天有点反常。”
“这焦急的样子,我猜是惹师母生气了,赶着买花去哄。”
“不对,今天是教授生日,肯定是下班去约会了啦。”
“你怎么知道是教授生日?”
“官网有啊。”
魏衍之驱车赶到一中时,下午课程刚好结束,校园里清一色蓝白相间的校服,青葱朝气迎面而来。
找了一会儿,在主干道寻到了那个倔强的小身影,乔栩抬眼扫了一圈,看到他熟悉的车子,不仅没过来,反是转身从站牌上了公交车。
魏衍之:“……”
脾气还真的不小,他发动车子跟上去。
路上,魏衍之不经意想起小时候,母亲明瑶不算传统意义的慈母,她性格刚强,对他的教育也极为严苛,最不喜欢他三心二意定不住性。
有次他与同学郊游,看着野生铃兰生得漂亮,挖回来一株,耐心养了几星期也不见开花,便放到一边不管任其枯萎了。
明瑶罚他跪在阳台一整晚,她说:“你要是没有做好准备就什么都别养,上次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养了不到一个月给弄丢了,爬到树上偷回来喜鹊幼崽,没有虫喂也饿死了,如果你没有能力负责任,就不要轻易对他们许下承诺。”
没有能力就不该许下承诺。
他开始怀疑当初答应照顾小姑娘的承诺是不是正确的,他负不起责任,也没有办法照顾好她。
乔栩在南山路站下车,南山墅位于半山腰,还有一段上山的路需要步行。
到家后看到院子门大敞着,郁姨穿着胶鞋正在前院的菜地浇水,这块地是她亲自开垦的,种了些应季蔬菜,自己吃也干净卫生。
乔栩扔下包跑出来:“郁姨,您怎么没关门?”
郁姨浇完水,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接了点院子里的水,一会提屋里拖地用。”
乔栩上前帮忙把水桶往屋里提,郁姨都快六十岁了,院子大得离谱,提着100多斤水桶走这么远,她还挺心疼的:“为什么不直接从房间里接水?”
“真是大小姐。”郁姨笑了,“一看你就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屋子里的水是净化过的比外面贵不少呢,里里外外拖一遍多花不少水费呢。”
乔栩因为跟魏衍之吵架,话里还带了点小别扭:“反正又不是郁姨出钱,您别给他省,就让他多赚钱,省得闲着没事找我麻烦。”
郁姨睨她:“你这话让你叔叔听到可是要伤心了。”
乔栩小声嘟囔:“我也没说错。”
“你们吵架了呀,等我抽空说说他,他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让让你。”
乔栩:“不用。”
郁姨看她愁眉苦脸,笑道:“你啊也别总惹他生气,他本来就睡眠不好,你这一气他又好几天不睡觉了,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你住进来后,你叔叔还挺开心的。”
乔栩不吭声,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他因为她住进来而开心。
她闷声提着水桶往客厅走,颇有赌气的成分,郁姨急得在身后喊她:“你慢点,你这小身板还没桶重呢,别走那么快啊。”
“咚”的一声,水桶蹲在地板上,水花溅出去老远,郁姨叹了一声,拿拖把拖地:“大小姐喽,这是怎么了,拿水桶发什么气,这桶可贵着呢。”
“一个桶能多贵,叔叔有钱,让他买。”
郁姨被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瞧你说的,你叔叔他能有多少钱?”
“住这么大别墅怎么可能没钱。”
郁姨边拖地边说:“你可别觉得住大别墅就是有钱人了,别墅住得是舒服了,花销可不低。”
乔栩不解,她只知道买别墅贵,难道住别墅也要花很多钱吗。
郁姨说:“我稍微省一省一个月就好几千,这生活费不就省出来了。”
乔栩只当是老人家比较节约:“叔叔可是国外特聘的教授,学校给好多好多钱,您不用这么省。”
“那你是不知道住这么大房子要花多少钱,每年光房产税和物业费就高得吓人,还有电费、水费房屋保养费费,花费要近百万呢,这样的房子简直是烧钱。”
乔栩听着惊讶了,瞪圆一双杏眼,一百万在二线城市都可以首付一套三室两厅了,怎么一年就要花这么多钱,她忽然觉得别墅一点都不香了:“怎么会这么多钱,还不如卖了,反正这里大部分房间都空着。”
“可不能卖的,这片别墅是衍之她外婆设计的,后来明教授为帮他父亲筹资抵押了出去,再后来因一些事,这栋别墅就落在了外人手里,衍之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弄回来的,这可比他命重要多了,万万不能卖的。”
“买回来的吗?”
“近几年这片房价飚的厉害,就算有钱也买不回来的,”郁姨跟她聊得尽兴,一时都忘记了界限,话不多思考就都秃噜出来了,她凑到她耳边,神色变得忧虑:“卖血换的。”
“卖血?”
乔栩三观受到了震颤,她想起余华的小说《许三观卖血记》,可21世纪不都是无偿献血吗?
是什么罕见血型能靠卖血买别墅?
郁姨生气地跟她抱怨着,话里话外暗示明教授遇人不淑,不仅被骗感情连父母唯一留下的房子也被骗走了。
乔栩知道郁姨是明教授娘家那边的远方亲戚,年轻时没什么文化,来到安京打工是明瑶给她找了学校舍管的工作,她一直很感激,两人感情也好,后来魏衍之回国,她也主动离开学校说来照顾他。
“卖血是什么意思?”
门外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房门没关,魏衍之径直走进来,目光不咸不淡扫了一圈,落在聊天的两人身上,带有审徇意味。
第16章 山谷百合
乔栩第一次背后嚼人舌根还挺紧张, 她偏过头,默默去帮郁姨倒掉涮拖把的脏水。
不知有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魏衍之神色无常, 进门脱了外套, 准备往楼上走。
郁姨去接过外套,随即对他说:“下午赵先生过来了。”
魏衍之微顿:“赵恪?他来做什么?”
“不清楚, 我本来都不乐意给他开门,看他很着急的样子,就让他进来了,他满屋子转了一圈,像在找什么东西, 也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知道了。”
魏衍之沉思片刻, 又把脱掉的外套再次穿上, 拿着车钥匙急匆匆出门了。
待他离开,乔栩跟到郁姨身后, 想继续先前话题:“郁姨, 刚刚说的卖血是什么意思?”
“卖血啊。”经过魏衍之一打岔, 郁姨意识到失言, 勉强笑着说:“你听错了,不是卖血是献血,衍之他从小就热爱公益, 会定期献血的, 对了我锅子上还炖着鱼汤, 我去看看哈。”
郁姨这一下午都在浇花拖地,又是半晌午哪会炖什么鱼汤, 这不过她规避不愿提及话题的借口。
乔栩没再追问, 看着他车子离开的方向, 沉默良久。
她以为对他已经足够了解,天才少年,家族三代物理学家,青年才俊、年少有为等等诸多光环加身,所以她理所当然以为他在万众瞩目下长大,又在聚光灯下成名。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为生活挣扎的时刻吗?
他看似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有很多事情不愿和他人提及,其中有太多猜不透的细枝末节,像是隔着远山迷雾,乔栩开始看不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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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衍之离开后,车子一路往市里开,路上他给赵恪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通,按理说赵恪平日里要找他,一般会去学校或打电话,不知为何会来南山墅。
他有点心不在焉,突然,路边飞速冲过一个身影,他瞳孔骤缩,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刺啦”声。
魏衍之有一瞬间茫然,急忙解安全带下车去查看,是一个女人,长发遮面,还好她并没有被撞到,只是跌倒在柏油路上,膝肘磨破了皮。
魏衍之去扶她:“有没有受伤,我送你去医院。”
女人转过头来,视线蓦地对上,一张惨白的脸狠狠盯着他。
居然是赵馨兰。
魏衍之下意识退了一步,惶然的一瞬:“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馨兰扶着车子缓慢爬起来,跌跌撞撞靠近她,朝他笑。
女人才四十岁年纪,人就老的不成样子,因为过瘦,脸颊凹陷,笑起来时像个骷髅,阴森又恐怖。
“别墅住的舒服吗?”
魏衍之二话不说要离开,被她拉住,死死拽着他不放手:“我听说你在大学当老师了?”
魏衍之看着她。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衬得他肤色病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