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薇点了点头， “阿姨放心，我不会受影响的。”
“那就好。”
俞舒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随意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突然话题一转：“对了薇薇，今年要不要和晗晗一起来家里过年？”
姜薇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阿姨，这样太打扰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过年嘛，人多才热闹。”俞舒温柔地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拘束，也不用勉强，等过了年再来家里做客也是一样的。阿姨随时欢迎你来。”
“谢谢阿姨。”
姜薇有些拘谨地和俞舒聊着家常，直到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俞舒说了声“进来”，门应声打开，纪晗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妈，到下班时间了。”
俞舒不满地皱起眉头：“知道了知道了，妈就和薇薇说一会儿话你都要催。行了，赶紧带薇薇去吃饭吧。”
从俞舒的办公室出来，姜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纪晗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姐姐，我妈妈很温柔的。你不用紧张。”
姜薇“嗯”了一声，“我知道。”
俞舒确实是很温柔的人，从她身上，姜薇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在长辈身上得到过的关怀和尊重。她其实并不紧张，只是想在俞舒面前表现的好一些，努力做一个会被俞舒认可的姑娘。
电梯门缓缓打开，打断了姜薇乱糟糟的思绪。她扣好大衣的扣子，裹紧衣服往大厅门口走去。
“午饭想吃什么？”纪晗问。
“想吃冰淇淋。”姜薇说，“要巧克力的。”
纪晗无奈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冰淇淋不能算午饭。”
“可是我想吃啊。”
大厅的玻璃门打开，冷风重重地拂在脸上，凉飕飕的空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姜薇冷的哆嗦了一下，纪晗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低声和她商量：“姐姐，天气太冷了，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
冰凉的手背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暖洋洋的。姜薇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情很好地说：“那行吧。”
她蹦蹦跳跳地跑下台阶，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薇薇。”
姜薇停住脚步，皱起了眉。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面前打扮精致的女人，停顿了很久，才冷淡出声：“妈。”
第50章
姜薇已经很久没有和周玉兰见过面了。
因为冯朝的事, 母女俩陷入了长久的冷战，谁也不肯低头让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姜薇很了解周玉兰, 她是特别爱面子的人, 绝对不会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今天找到公司来，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情。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姜薇有些烦躁, 皱起眉问：“有事吗？”
周玉兰的视线落在纪晗身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姜薇的手还放在纪晗的口袋里, 那样亲昵的动作, 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她惊愕地张着嘴, 半晌才委婉地问：“薇薇，你谈恋爱了？”
姜薇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拉着纪晗就往另一边走，“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等等！”
周玉兰显然是被她恶劣的态度气的不轻，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没有当着纪晗的面发火。
“你感情上的事，妈不管,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阿姨那边，我也不指望你过去赔礼道歉了。我今天来是要通知你，后天早上你爸爸来接你回老家祭祖，你提前收拾一下。”
不是商量, 不是劝说，而是“通知”。
姜薇的火气腾地一下蹿了上来, 声音也尖锐起来：“我有答应要去吗？”
周玉兰板着脸说：“你奶奶讲究这个, 昨天特意打电话来, 说让你必须跟你爸回去。”
姜薇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去吗？”
“你是姜家人，我不是。我没有回去的必要。”周玉兰说，“到了那边和长辈说话要礼貌，别让人家觉得是我没教好你。”
姜薇站在原地，看着周玉兰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马路边。胸口像堵着一团浑浊的气，压的她快要无法呼吸。
“姐姐，是不是不舒服？”
纪晗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皮肤紧密地贴在一起，滋生出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勇气。
姜薇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沉默不语。纪晗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替她系好安全带，自己才坐到驾驶座上去。
车子慢慢地汇入马路上密集的车流，纪晗看着前方的路，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姐姐，你……要去吗？”
“我不想去。”姜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纪晗放慢车速，打开车里的暖气。他知道姜薇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这一点从刚才母女俩短暂的见面中就能得到证实。他想要安慰姜薇，却又怕触碰到她心里的伤口，最后只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那就不去。天气这么冷，到处折腾也不方便，还是留在家里过年舒服一些。”
暖烘烘的空气扑在脸上，再钻进鼻腔。姜薇睁开眼睛，挨挨挤挤的轿车在视野里一辆辆地倒退，退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忽然轻飘飘地开口：“我早就没有家了。”
她早就被周玉兰和姜明抛弃了。
在两年前的那个暴雨夜，在那间压抑沉闷的客厅里。
家这个字，对姜薇来说已经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思考，才能在苍白的记忆里捕捉到一点家的影子。
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车流被堵在斑马线后，排成规整有序的长队。
四十一，四十，三十九。
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彰显着时间的流逝，可是多么遗憾啊，数字在减小，可时间却无法倒退。
姜薇吸了下鼻子，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落在了额头上，湿润而柔软。
纪晗倾身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姐姐，别难过。”他说，“还有我呢，我还在这里。”
*
姜薇最后还是决定跟姜明回一趟老家。
反正留在北城也是一个人待在家里，过年对姜薇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她可以选择不去，但那样势必会把事情闹的很难看。吵闹、争执、责骂、训斥，都是免不了的事。
姜薇厌恶这一切。她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累，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撕心裂肺地和他们争吵，去争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结果。
既然如此，不如去吧。反正只要熬过那几天，她就可以回到北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除夕那天，姜薇早早地收拾好行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北方的乡下很冷，她一向不喜欢穿太厚的衣服，却也不得不在寒冷面前屈服。
刚一推开门，她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纪晗。
男生穿着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年轻的脸孔冻的有些发红，带着一种健康蓬勃的朝气。
“你怎么来了？”姜薇惊讶地问。
“来给姐姐送东西。”
纪晗打开手里提着的纸袋，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柔软的白色围巾，右下角绣着一行小小的字母图案。他上前一步，把围巾仔细地围在姜薇白皙的脖颈上，“新年礼物。”
姜薇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不喜欢戴围巾。”
不管冬天多冷，姜薇的脖子永远是露在外面的。白皙纤细的一截天鹅颈，看着格外养眼。
现在裹上了厚实的围巾，脖颈被软乎乎的绒毛包裹着，她有些不适应，伸手就要把围巾拽下来。
纪晗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固执地重新把围巾围好：“不行。天气预报说明天还要降温，必须要做好保暖，不然会感冒的。”
姜薇还想和纪晗讨价还价，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戴了一条款式一样的围巾。只是颜色不一样，她的是白色的，而纪晗的是黄色的。
她忍不住莞尔：“情侣款的？”
“……嗯。”
小把戏被拆穿，纪晗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最后替她把围巾紧了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姜薇想了想：“初二吧。”
“好。”纪晗飞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姐姐，到了那里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怕我丢了啊。”
嘴上嫌弃着纪晗的唠叨，但到了松萍村之后，姜薇还是第一时间给他发了消息。乡下的网络差的要命，短短的一句“我到了”都足足转了二十几分钟才发出去。
姜明带着周琳在另一间房里和老太太说话，农村的土墙隔音不好，嗓门稍微大一点，几乎整间房都能听见。
老太太上了岁数，耳朵不大好使，一遍又一遍地问：“娃娃几岁了？”
姜明就耐着性子，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大的两岁了。肚子里这个才三个月。”
老太太高兴得急忙起身去翻红包，颤巍巍塞进周琳手里：“好，好。这要是个男娃，咱们老姜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啦。”
姜薇站在墙边，看向坐在矮凳上的女人。她怀里抱着孩子，笑呵呵地和老太太说话，姜明就站在旁边，时不时给她倒杯水，或是切些水果，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不对，是一家四口。
姜薇转身回屋，无聊地摆弄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直到姜明敲门叫她出来，她才收起手机，起身走进外厅。
老太太还在看着婴儿车里的小孩，满脸写着慈爱。姜薇和她并不亲近，但出于礼貌，还是向她问了好：“奶奶好。”
一个不重不轻的红包被塞进手里，姜薇说了声谢谢。
然而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看了她半天，似乎这会儿才想起她是谁来，又不敢确定，于是询问起站在旁边的姜明：“这孩子是不是叫，叫薇薇？”
姜明点了下头。
于是老太太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姜薇的肩膀。
“薇薇啊，一会儿和你爸爸去祭祖，记得在老祖宗坟前多说点好话。让老祖宗保佑咱们莹莹健健康康地长大。也保佑周琳肚子里这个娃，能给姜家光宗耀祖。”
莹莹，是她那个妹妹的名字。
那些美好的祝福和祈愿，都和姜薇没有关系，仿佛她在这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姜薇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拿起衣架上的围巾，用力裹紧了脖子。
姜爷爷的坟在松萍山半山腰的坟地圈里。山路上积着新下的雪，底下是经年不化的冰。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姜明拎着两大袋叠好的金元宝走在前面，火苗在坟前烧起来，金色的箔纸发黑焦软，最后归于灰烬。他凝视着那块简陋的碑位，一遍遍念叨着：“保佑莹莹健康长大，保佑琳琳这一胎顺利生产。保佑我妈长命百岁……”
姜薇漠然地站在他身后，偶尔替他捡起被风吹走的、烧的半黑的元宝。山上的风很大，呼啸着掠起地上的雪，打在她的小腿上。
有根弦在心里紧绷着，摇摇晃晃。终于，在姜明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的时候，那根弦倏然断裂。
姜薇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冷的：“那我呢？”
你祈求莹莹健康长大，祈求孩子平安出生，祈求奶奶长寿无虞。
那我呢？
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为什么我就不配得到你们的爱？
姜明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顿了顿，他才说：“薇薇，你长大了，是成年人了。你妈妈不是教过你吗？要懂事一点，不要和弟弟妹妹们争抢这些。”
“争抢？”姜薇笑了，“爸，那我请问你，在没有弟弟妹妹之前，你们有给过我一丁点爱吗？”
“你什么意思？”姜明蓦地站了起来，“这是在你爷爷坟前，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姜薇转身就走，被姜明一把拉住。他气极了，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眉宇阴沉：“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我妈什么都没教我。”姜薇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教。”
姜薇甩开姜明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摔倒了好几次，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木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乡村的土路积满了深雪，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村口。
她迫切地想要回北城去，可是松萍太过偏远，每天只有早上有两趟大巴可以到市里。叫车来接的话，路上就要开六七个小时。
可是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眼眶涨的发酸，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沾在脸上，粘腻冰凉。姜薇坐在雪里，羽绒服很快被雪水浸湿。只有脖颈是暖和的，毛绒绒的围巾细心地保护着娇嫩的肌肤，蓄起舒适的温度。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村口的信号比村里要好很多，刚一点开屏幕，就有一大堆之前没收到的消息跳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纪晗的消息。
【弟弟】：“多穿一点，别着凉。”
那些长久以来积蓄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缺口，拼命地往外涌，怎么都止不住。
姜薇攥着手机，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屏幕上。她暴力地抹去斑驳的水渍，拨通了纪晗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很快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姐姐。”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出是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她能想象到，纪晗肯定正和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档节目，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和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