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见涸生
时间:2022-07-15 07:29:20

  “姜小姐!“冯朝赶紧追上去,边跑边说,“你不是很喜欢那幅画吗?就当作是见面礼,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姜薇停住脚步,猛地转过,头看向冯朝的眼睛,“你不喜欢那幅画。”
  她的语气冷漠而直接,丝毫不给人解释的余地,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戳进心口。
  冯朝怔了怔,委婉地说:“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这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是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会买。”姜薇挑了下眉,冷淡地把后半句话说完,“而不是让它被一个并不喜欢它的人买下来,再以施舍的姿态送给别人。”
  “那样,它会很伤心。”
  姜薇说完,便大步跨上了电梯,留下冯朝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电梯缓缓下行,姜薇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冯朝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眼角好像有一滴马上就要落下来的泪珠。
  *
  姜薇走后,Sherry里面又变得冷清起来。
  店员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店里转一圈却什么都不买的客人,神态自若地回到柜台后,整理起印着货品清单的本子。
  像Sherry这种小众的店,客流本来就没有多少,能进来消费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整理完一摞厚厚的清单,又核对了一下昨天的营业额,已经快下午四点钟了。店员打了个哈欠,心想反正也没有客人,要不干脆提前关门下班算了。
  这想法才刚冒了个头,她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门上的铃铛发出轻快的响声,她赶紧端起笑脸迎上前去,“欢迎光临,两位需要买点什么?”
  纪晗戴着黑色的口罩,半张脸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冷淡开口:“看看香水。”
  “好的,请跟我来。”店员面带微笑地走到一处摆满香水的柜台前,介绍说:“我们店卖的大多数都是知名品牌的沙龙香,您喜欢哪款,我可以为您讲解。”
  许恒舟从纪晗身后探出脑袋,瞟了一眼柜台上各式各样的香水,脑袋都要大了,立刻哭丧着脸说:“晗哥,江湖救急,你快帮我挑挑。香水这东西我是真不懂。”
  “不懂还非要送?”纪晗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耐心地问,“她喜欢什么香型,有没有特别讨厌的味道。”
  许恒舟立刻掏出手机,翻找起之前的聊天记录,“我之前拐弯抹角地问过她来着,你等我找找啊。”
  大概是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了,许恒舟翻了大半天都没翻到有效的信息。纪晗待的无聊,便沿着过道随意地逛了一圈其他的柜台。
  走过那个双层红木架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很大胆的画。用的是水彩,却带有强烈的抽象派风格,或大或小的色块拧在一起,一切或浓烈或隐晦的情绪皆隐藏在暗流涌动的色彩之下。
  很像一个女孩的脸。
  而那些颜色是她变化莫测的情绪,甜美的、冷漠的,狡黠的、乖巧的,清冷的,诱人的。
  每一种颜色都是一块情绪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而疯狂的人格。
  一个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格。
  纪晗盯着那幅画,慢慢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店员立刻快步走过来向他介绍:“先生,这幅画是旅美画家赵梦琼小姐的作品,是她……”
  “我买了。”纪晗没有听她说完那些冗长的介绍词,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第10章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北城的雨季总是冗长难熬,一旦下起雨来,到处都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又闷又潮的霉味。
  姜薇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抱着条毯子窝进沙发里。风夹杂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像一首节奏明快的钢琴曲,搅的她心神不宁。
  她烦躁地起身,把窗户开了道小缝,就着这场潮湿冷冽的秋雨,靠在窗边抽了支烟。
  烟草味裹着冷空气灌进鼻腔,像一支镇定剂缓缓推进她的身体。大脑获得了短暂的清明,姜薇朝窗外吐出一口烟,看向雨中泥泞不堪的夜景。
  路灯的光被雨水搅的乱糟糟,和周遭或暗或明的颜色拧在一起,像一幅浸了水的水彩画。
  姜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下午在Sherry里看到的那幅赵梦琼的画。
  “Romantic……Freedom.”她自言自语,把烟灰掸落在积了水的窗台上。
  从旁边的桌上捞过手机,姜薇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赵梦琼的名字,网上的资料和那个店员说的差不多,那幅画确实是赵梦琼封笔三年后的新作,是她“梦境”系列的首发作品。这个系列还有其他两幅画作,但相关的信息暂时还没有在网上公开。
  另外,根据赵梦琼本人在社交网络上发表的帖子,这套“梦境”系列完成之后,近几年内她并不打算再画新的作品了。
  姜薇皱了下眉,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她应该把那套画买下来的。
  都怪冯朝,一直在旁边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搞的她心烦意乱,最后甩脸子走人了。
  不就是六万块吗。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万一因为她的犹豫,那套画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
  她真的好喜欢那幅画。
  喜欢就要得到,不是么?
  姜薇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随手扯过一件外套披上,拎了把伞急匆匆地出门。
  她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静下心来理智地去思考,所以等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
  印象中,Sherry好像是晚上九点钟的样子关门,应该还来得及。
  姜薇小小地松了口气,一边催促出租车司机开快点,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才过去半天而已,那幅画肯定还在的。像赵梦琼这种风格的画作,能够欣赏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再加上价格摆在那里,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卖出去。
  她在华锦大厦附近的马路旁下了车,然后快步跑进商场。Sherry里仍旧亮着灯,店员正在收拾门口木架上摆着的插花,看样子是准备下班了。姜薇赶紧跑进店里,气喘吁吁地对店员说:“帮我把赵梦琼小姐的那幅画包起来吧。那一套我都要了。”
  店员愣了一下,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实在抱歉,那套画已经被一位先生订下了。”
  “啊?被人买走了?”姜薇失落地问。
  “是的。那位先生一眼就看中了那幅《Romantic Freedom》,直接付了一整套的全款。不过由于剩下的两幅画还没有运到国内,所以那位先生暂时只拿到了这一幅画。”
  姜薇从她的话里抓住了一线生机,立刻追问:“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店员点了下头,“有的。等其他两幅画运到之后,我们会联系这位先生,让他到店里来取画。”
  “能不能麻烦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真的很想要这幅画,想跟他商量一下愿不愿意转让。”姜薇一脸恳切。
  店员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们有保护客人隐私的义务,不能轻易透露客人的联系方式。”
  “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帮您问问那位先生。如果他有意愿的话,我让他联系您,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太感谢了。”姜薇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只要那个买画的人肯联系她,就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就算拿不到那幅《Romantic Freedom》,能从他手中买到同系列的其他作品也是可以接受的。
  店员从柜台上扯出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递给她,姜薇唰唰几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如果他愿意的话,让他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
  *
  因为惦记着那幅画的事,姜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上课的时候,她把手机开成震动模式放在旁边,每写几个字就忍不住按亮屏幕看一下,但迟迟没有电话打过来。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那个男人是因为喜欢才买下那幅画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会舍得转手卖给其他人吗?
  姜薇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烦躁地从笔盒里抓了一把荧光笔,在笔记本上画起了乱七八糟的涂鸦。
  晃眼的荧光色在滑滑的纸面上毫无章法地铺开,像一面溅了彩漆的脏兮兮的墙。
  当她涂完第十一面“墙”的时候,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伴随着老教授冗长沉闷的结束语,周一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而桌上的手机仍旧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动静。
  姜薇没好气地抓起手机,拎上包走出教室。就在她跨出教室后门的一瞬间,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了起来。姜薇脚步一顿,赶紧按亮手机屏幕,然而却只看到了周玉兰发来的一条短信。
  “下课了吗?妈妈在校门口等你,有事和你说。”
  姜薇皱起眉,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回外套口袋。
  周玉兰每次来学校找她可都没什么好事。
  一走出Z大的校门,姜薇就看见了周玉兰的那辆白色轿车。周玉兰把车窗摇下来喊她:“薇薇,这里。”
  姜薇朝天翻了个白眼,才调转方向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什么事?”她一边扭头扣安全带一边问。
  周玉兰一边调头一边说:“今晚俞氏集团在北茗酒店有场酒会,你跟我一起过去。妈妈给你带了条裙子,你等下回去换上,再好好化个妆。还有两个小时酒会开始,我尽量开快点。”
  姜薇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么赶?”
  “妈妈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周玉兰加大了油门,语速也跟着加快,“俞氏集团做香水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水准,这次俞总邀请了很多业内人士来参加晚会,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机会难得,妈妈求了好几个熟人才拿到请柬,你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现。”
  姜薇撇了撇嘴:“为什么是我好好表现?”
  周玉兰难得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专业的调香师吗?那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如果成功的话,你就能以调香师的身份,代表妈妈的公司和俞氏集团达成合作伙伴关系。”
  调香师。
  这确实曾经是她梦想中的职业。
  周玉兰和姜明没离婚之前,曾经合伙开了一家香水公司。姜薇耳濡目染,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对各种各样的香水感兴趣,常常拿走周玉兰放在化妆台上的香水小样,偷偷喷在她的书包上、裙子上,甚至书本上。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香水,只知道这是一种奇妙的物质,能够散发出各种各样好闻的香气,能让她闻到春天、闻到白雪,闻到雨水、青草,和这世上一切浪漫的东西。
  长大之后,姜薇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做“调香师”。
  她是那么迫切地渴望成为一名调香师——她要制造属于她的气味,制造由她所创造的独一无二的浪漫。
  为了这个梦想,她报考了当时非常冷门的化学专业,不过反正也没有人拦着她,周玉兰和姜明是根本就不会过问这些的。
  在周玉兰和姜明离婚之后的第三个月,姜薇做出了她的第一支香水。
  那时候她大二。
  离婚的时候,周玉兰没有要公司的任何股份,只要了那套住了快二十年的别墅和三千万的抚养费,然后重新开了一家香水公司。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姜薇知道她这么做是想向姜明证明,没有他,她一样可以开公司,一样可以做香水。
  但很不幸的,周玉兰高薪聘请的调香师并没有做出特别惊艳的作品。销量持续低迷,公司的资金只维持了几个月不到就运转不下去了。
  直到那天,她看见了姜薇放在卧室窗台上的那支半成品。
  那是个阴沉沉的雨天,空气里积蓄着潮气,连呼吸都是黏糊糊的。周玉兰扭开简陋的喷瓶塑料盖,往自己的手腕上喷了几下。
  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紫罗兰芳香,却像是盛开在寒冬里一样冰凉沁骨,仿佛有一层冷而潮湿的薄雾落在了娇弱的、摇摇欲坠的花瓣上。到了中后调,若有若无的泥土清香慢慢散开,裹着一点菊花的冷香,让人想到雨后积满枯叶和泥水的路面,是一种浸满了悲伤的、苦涩的荒凉。[1]
  当周玉兰提出要将这支香水作为新产品上市的时候,姜薇其实是不同意的。
  ——因为这支香水并不浪漫。
  这是一支悲伤而又消极的香水。她在做这支香水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多年后,在无人打扫的墓园里,有一块无人看望的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这与她浪漫的初衷相违背,但她却不得不同意。因为只有这样,她和周玉兰才能生活下去。
  “可是我已经不想做香水了。”姜薇从繁杂的思绪里挣脱出来,转头看向窗外。
  “那是因为你不想静下心来去做。能和俞氏合作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妈妈的公司也能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不少营业额。”周玉兰把车子在姜薇楼下停好,把放在后座上的袋子递给她,“上楼把这条裙子换上。出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支你最近做的香水小样,妈妈联系了以前的一个朋友,她会把你引荐给俞总。”
  姜薇捏着袋子的一角,一言不发地走下车,重重关上车门。
  进了屋之后,她才打开周玉兰给她的袋子。里面是一条做工精致的白色长裙,腰部和袖口的位置都做了精致的刺绣,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姜薇嗤了一声,把那条裙子和口袋一起扔到沙发上。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的门,随手扒拉了几下,从里面拽出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红色的深浅恰到好处,妩媚而不显俗,细细的肩带勾勒出精致的锁骨,大胆的露背款式露出她背部雪白的肌肤,和一对翩然欲飞的蝴蝶骨。
  她对着镜子满意地照了一圈,觉得这身打扮还不够显眼,于是又从化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只纹身贴,沿着后背开叉的位置,将一簇艳丽的蔷薇贴在了她的背上。
  花和枝从衣服的缝隙里钻出来,一路蜿蜒向上生长,要多大胆有多大胆,要多张扬有多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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