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头发乱了——榆迟
时间:2022-07-16 07:37:50

  宋荞对谢灼的这种改变,也是有些意外的。
  但不知否认的是,他们真的在慢慢地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谢灼开车速度快,但却很稳,完全不像是才摸车不久的人,身上那股沉着的劲,让人感觉一阵放心。
  按照宋荞给的目的地,车在一个傍晚停在了郊区的一条马路边。
  车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了,他们停的地方不是远郊,但难得安静,周围只有蜿蜒的山和横亘在山中的一条暗河。
  谢灼没来过这里,但宋荞好像很熟悉。
  她脸上的表情凝重,下车之前,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询问她有没有事。
  宋荞没说话,将一只手抽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拿起放在后座的骨灰盒,开门下了车。
  窗外是一片深灰,比没黑透的天更像末日。
  谢灼下了车,默默跟在她身后。
  耳边风声不断,风将女人黑色的大衣吹起一角,连带着她的长发摇曳在这昏暗的天色中,更将这天地的寂寥凸显的淋漓。
  “今晚风很好。”她说着,回过头看他,忽然定在原地。
  未消融的雪寂静地躺在那些已经枯萎的植物上,像是献祭,又像是哀悼。
  他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宋荞便转身往公路边上的一条小径走。如果不是她带路,谢灼还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一条泥土踩成的小路,看着上面无数个脚印留下的痕迹,想必经常有人过来。
  “小心滑。”
  他出声提醒,但宋荞好像走惯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下去。
  他跟上,夜里昏暗,到了这密林,更是看不清脚下的路,他拿出手机开灯给她照明,又在心里后悔出门前没给她多带一件衣服。
  这地方冷的阴森。
  穿过层层的树林,他们在一个很小的悬崖边停了下来。
  这地方没被开发,周围空荡荒凉,脚下是混着冰雪仍在涌动的河流,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深不可测。
  暗沉的光线倾泻一般洒下来,落在她身上,映出来的侧脸有种古典的忧郁。
  她环顾四周,忽然将手中的骨灰盒放到了地上,转头看他。
  她站的地方离那奔涌的河太近,看的人一阵头皮发麻,谢灼连忙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跟前来:“那太危险了,过来。”
  宋荞没挪动脚步,混着河流涌动的水声和风声,他听见女人小声说了一句没事。
  然后他就看见她将骨灰盒的盖子打开,又拆开那装着骨灰的包装,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已经化为白色的灰烬,撒向脚下的河流。
  她的动作算不上虔诚,甚至算得上几分急切。
  看着眼前很快散去的灰烬,她站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看见她朝自己走过来。
  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凝重,又回归了平常那般平静,甚至比平常更加温和。
  谢灼一顿,意识到,这就是她口中说的“该去的地方”。
  “走吧。”
  她走到自己身边,说完,忽然将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
  那双手仍然干净纤细,谢灼拉着她往回去的路上走,一边走一边皱眉,她的手太冰凉,他怎么都暖不热。
  等他们回到车里,谢灼将车发动,把空调打开,却没有开车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车里亮着一盏微弱的暖黄色灯光,谢灼将她的手一直握着,可仍不见她的手有任何回暖的迹象。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宋荞见他没开车,也就没将自己的手抽回,许是意识到他心中的疑惑,她忽然开了口。
  谢灼眼中留有几分不忍,但还是沉默地听她讲完。
  “我家之前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们离婚之后,宋文德有一天来接我放学,他喝的酩酊大醉,看着脾气很大。”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好像那嘴里的主人公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但她越是用这样的语气跟谢灼讲话,谢灼心里就会越心疼。
  能平静地讲出自己的痛苦,并不代表真的不在乎了,或者是放下了。
  更多的,可能代表着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痛苦,再也不觉得世间不公,而是接受了这就是她本来的宿命。
  那是一个阴天,灰色的乌云层层叠在头顶,仿佛要压下来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其实后来回忆起,那天应该是下了雨的。
  宋文德开一辆面包车,绕过了他们本该回家的路,径直将车停在了这里。
  他其实没有喝酒,但她总觉得那个时候他喝醉了。
  其实都是她给他找的借口,好像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小荞,”宋文德将车停在路边,拧开了一侧车窗,拿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你喜欢大海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她没回应,只是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说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觉得你该去看看大海。”
  宋文德又抽了一口烟,浓郁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他斜眼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颇有些老港片里浑身散发着忧郁气质的男主感觉。
  那天,他将自己的身上所剩无几的钱全部赌输了。
  人生仿佛一只飘零的孤舟,就算拼命的游荡,也回不到曾经舒服的港湾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握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好像预感到什么一般,眼中漫出来些恐惧。
  “小荞,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宋文德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将剩下没抽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拉紧了身上夹克的拉链,开门下了车,随后看向坐在车里的宋荞,“下来。”
  她只能下车。
  宋文德等着她,将地上的烟头踩熄,又用脚尖碾碎,仿佛脚底的只是他已经烂掉的人生。
  “跟我来。”做完这一切,他看着眼前出现的宋荞,眼中难得露出点笑意。
  她觉得他喝醉了,不然为什么连海和河都分不清呢。
  站在那悬崖边上,宋荞心里这么想。
  脚下的那条河肆意的翻腾着,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水是浑浊的,水花翻涌的速度,让人觉得好像不管投进去什么东西都能被冲走一样。
  她眼中的恐惧更加浓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刚好撞到了宋文德。
  他身上的烟味让人犯恶心,她想逃,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钉在了这里,一步都迈不开。
  “小荞。”宋文德看着眼前的河,低声唤她。
  “我要回家。”她说着。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宋文德说着,“如果跳下去,应该会很冷吧。”
  “我要回家。”她再一次重复。
  “没家了!”他脸色大变,忽然吼道,“没家了!我们没家了!”
  她被他吓到,站在原地,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像是感受到女孩的害怕,他很快将脸上的情绪隐藏,在她面前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发,温温柔柔地开了口:“我们走吧,小荞,跟着爸爸,我们跳下去,好不好?”
  她摇头,眼泪流下来:“不要……”
  “这样的日子你也不想过了不是吗,我们跳下去,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他拉着她,又往悬崖边上走了两步。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花了她脸上的泪,仿佛将宋文德最后仅存的对她的一点爱也吹散了。
  她哭着,一个劲的摇头,她伸手拽着他的衣角,甚至想要求他。
  可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耳畔轰然响起一道雷声,随即而来的是一场大雨。
  这场大雨浇灭了太多的东西,浇灭了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浇灭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所有设想,浇灭了他的人性。
  “下雨了。”
  雨水打在他的发梢,连同他求死的欲望一起打消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喃喃:“下雨了……我们走吧。”
  那次回家之后,他就彻底变了。
  他对她无止尽的骚扰,最后总是要加上一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带你去看海。”
  看海。
  无数人向往的自由与快乐,在她的眼里,代表了绝望的死亡。
  她曾无数次的站在那道悬崖边,想要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该死的不是她,该从这里跳下去的,不是她。
  后来她无数次想,如果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没有那场雨,他们真就那么跳下去,会不会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他本是应该跳下去的。
  “我之后,不会再来到这里了。”她说完,好像是真的放下了一般,“他最终还是留在了这条河,就…… ”
  她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唇边就传来一抹温热。
  她一愣,少年的气息涌入鼻尖,耳边只剩下彼此缠绵的呼吸。
  谢灼捧着她的脸,轻轻吻着他,却没有浅尝辄止。
  他的动作太温柔,好像她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抽离出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自己亲生父亲拉去跳河的小姑娘,不再是受尽委屈冷眼却仍要咬牙坚持的宋荞。
  她将自己的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开,眼中,心里,余下的人生——
  全都留给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的吻是对她的安慰。
  而他的存在,却是她人生的救赎。
 
 
第63章 
  那天过后, 谢灼再也没有从宋荞口中听到过关于宋文德的任何事,而当年留下的心结和阴影, 仿佛也随着他的骨灰一并散去了。
  她的心情变得好了不少, 以前她总是沉默,现在虽然仍不喜欢聊天,但是相比之下话已经多了不少, 这就很让谢灼欣慰了。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也多了不少的情绪, 看向他的时候已经自然而然地变得柔和,虽然还是很排斥对别人的肢体接触, 却再也没有排斥过他的。
  这对他倒不是什么问题, 反而因为她的这份“特殊对待”, 让他骄傲了好一阵。
  更大的改变是, 他们同居了。
  两人从学校搬出来,为了图省事,谢灼直接租了一栋复式公寓,楼上供他们居住,楼下作为创业公司的雏形, 作为新的工作室, 用来办公。
  枝枝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她格外听话, 知道他们创业辛苦,所以没再提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事。
  反而接受了伏博的邀请, 在放假的时候住进了他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子忙碌又充实, 总归是朝着希望前进, 不管再累, 心中也觉得是值得的。
  等他们将房子租好搬进去, 已经是第二年开学。
  创业意味着学校里的事都不能再进行下去,这也包括了宋荞在学校的设计工作室。
  过了一个寒假,太多事情都有了不少变化。
  对于越欣佳来说,这变化可能是自己体重秤上的数字多了一些。
  吃好玩好,等到越欣佳再一次拖着不情愿地步伐拉开工作室的门时,里面的景象让她大跌眼镜。
  “桌子呢…… ”她揉了揉眼,连忙走进里屋,“诶,缝纫机呢?衣架呢?布料呢?我的绿萝哪去了?”
  等她来回在工作室跑了两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自己已经将电话打给了宋荞。
  “荞姐!!!不好了!工作室被偷走了!!”
  她本以为会听到宋荞那平静的嗓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却在下一秒送进耳畔:“喂?越欣佳?”
  越欣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然而下一秒,等她看清楚屏幕上的字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诶???你是谁?”
  “我是谢灼啊,你找宋荞?”电话那边传来谢灼的声音格外清晰,“你等一下,她在洗澡。”
  “啊?”
  越欣佳还没从“我是谢灼”里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她在洗澡”再一次整蒙圈了。
  “我说她在洗澡,接不了电话。”那边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不是宋荞,不对,谢灼,哎呀,你们怎么,不是……”
  她感觉脑子里被人塞进一团浆糊,根本没有给她消化的机会,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你怎么会在荞姐身边?”
  结果换来对方一句轻描淡写的:“我们住在一起啊。”
  越欣佳觉得如果现在自己嘴里有一口水,她势必要把自己呛死:“我没听错吧?谢灼?你们在哪呢?不在学校?”
  “嗯,我们搬出来住了,”谢灼说着,越欣佳好像听到听筒那边有什么动静,紧接着就听到对面少年温柔的声音,“姐姐,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把这个披上……哦对了,事情比较复杂,等会我让她给你打过去,先挂了啊。”
  “喂,你先别——”
  她话还没说完,听筒的忙音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响起。
  越欣佳拿着手机,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萧条的工作室景象,脑海又想起谢灼在电话里说的话,顿时心生一种被全天下抛弃的感觉。
  这个寒假,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此时此刻。
  梨林佳苑,设计工作室内。
  “谁的电话?”宋荞用一个毛巾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身上还披着刚才谢灼递过去的一条毛毯。
  “越欣佳的,她在学校工作室呢。”谢灼将她的手机熄屏,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充电,“等会你给她打个电话?”
  宋荞随意点了点头,从一侧床头柜里拿出个吹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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