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分别, 枝枝跟着他进了屋, 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不是要结婚的吗, 怎么没有住在一起?”
谢灼抽了抽嘴角, 小姑娘语气里的质疑仿佛是对自己的打击,顿时让他有点下不来台:“快了。”
听他这么说,枝枝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那我也会跟你们住一起?”
这问题比刚才的还要难回答,谢灼挠了挠头,指了指房间里的小沙发,“你先坐。”
枝枝乖乖走过去,坐到沙发上。
她考虑的很周全,但问出口的话却犹豫:“我在伏博哥哥家里一个人住一间房,现在我是要跟姐姐一起睡吗?”
当然不可能。谢灼脑子里瞬间闪出这样的回答,就差脱口而出,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枝枝,你之前,跟你妈妈住的时候,有自己的房间吗?”
忽然提起了自己妈妈,枝枝皱了皱眉,还是诚实回答:“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老电视,和大衣柜,不过都旧的不能用了。”
谢灼皱了皱眉,她形容的完全就是杂物间。
说出来的话总是轻飘飘,但却都是面前小女孩一天一天熬过来的经历。
她好不容易将那些苦日子熬到头,如果他现在告诉她要把她送回去,那不等于又将她推回地狱吗。
他说不出口,却又无可奈何。
“你妈妈……”他说着,犹豫了片刻,“她为什么要把你送回宋文德那里?”
“她不想要我。”枝枝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她跟一个男人跑了。”
“她后来就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枝枝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是不是我妈妈来找过你们?”
谢灼一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她应该知道宋文德已经死了,”她这么说着,想起来什么,“那天在警察局遇见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见过她了。”
“但我没跟她说话,我看见她在休息室坐着一直哭,等她走了,我才进去的。”
“一直哭?”谢灼皱了皱眉,不由得想起那天去警察局听到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枝枝点点头,对此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她真的没来找你们吗?”
谢灼再一次摇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误解了枝枝的妈妈。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枝枝,但却不一定不爱宋文德。
毕竟枝枝是比宋荞要小十几岁的私生女,如果不是因为爱,像宋文德那样的窝囊废,她又为什么非要生下来呢。
“枝枝,”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在心里做了点准备,铁了心的要把话说出来:“我们不能——”
“枝枝!!!”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剩下要说的话,女人的声音混着敲门声,一起在空旷的楼房响起,像是要把窗外冰封的景色都叫醒似的。
谢灼皱了皱眉看向门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看看枝枝的脸色变得惨白,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哥哥……别开门。”她颤抖着声音说着,看向谢灼的眼神没了刚才的平静,只剩下恳求。
谢灼想要起身开门的动作僵了僵,他还是没办法强迫自己真的去做一个坏人。
枝枝的表情太可怜,无形中就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好像自己如果真的开了门,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一般。
最终,他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想都不想划开了跟宋荞的聊天页面。
但宋荞对门外的事也毫不知情,她打枝枝妈妈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正准备换其他的方式再找一找,结果就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谢灼觉得一阵头大。
嘱咐了宋荞先不要出门之后,他放下手机,看向枝枝,这次他的语气非常认真:“你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枝枝的表情有些惊恐,面对谢灼的提问点了点头,犹犹豫豫地开口:“是……妈妈。”
敲门声越来越大,女人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喊叫变为嘶吼:“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这种反应,他怎么都无法想象,她在一年之前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谢灼犹豫着要不要开门,他看着枝枝,想从中看出来一些什么,可是面前的女孩只是一直不停的摇头,看向他的眼神恳求又绝望。
好像外面的人不是她的妈妈,是拿着刀来要她命的仇人。
……万般无奈之下,谢灼最终还是选择了报警。
*
这不知道是谢灼第几次进警局,办事大厅的人依旧嘈杂,领着他走各种流程的民警看起来像是个实习生,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
“你先进去做笔录。”民警带他来到一个房间,指了指里面说道。
“那女人怎么样了?”谢灼问。
“别担心,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先配合做完笔录,之后的事会有人给你说明。”
谢灼只好点头。
配合警方做完笔录之后,他在警局大厅见到了宋荞。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见谢灼的时候不自觉站起来往他身边走了几步,谢灼的脚步也放快了不少,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女人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想必是出门时太急,随便套的衣服。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轻轻皱了皱眉:“冷不冷?”
宋荞摇了摇头,其实来的路上还是有些冷的,不过警察局的暖气比较足,她坐了一会冷意就淡了些:“枝枝呢?”
“我也不知道。”谢灼有些无奈的说着,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想了想,又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套在了她身上:“下次不要穿这么少出来啊姐姐。”
话里的轻重区分明显,宋荞心里不自觉地涌入一股暖流,又看向少年身上单薄的毛衣,心下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拉着他又往里走了两步,感受到更浓的暖气之后才停下了脚步。
“当时门外的人……是枝枝妈妈吗?”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谢灼点了点头,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又叹了一口气:“枝枝被带上车的时候还在哭。”
宋荞闻声皱了皱眉,谢灼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往里面的休息室带:“不用太担心,我们先进去等消息。”
宋荞只好跟着他走进去,想到枝枝,又觉得心里闷的慌。
手忽然被少年握住,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一股一股安全感灌输到心里,让她不自觉地想去依靠。
原来身边有人陪伴的时候,内心充斥的安全感是如此让人放心。
……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到他们再一次见到枝枝的时候,小女孩脸上已经没有了恐惧,像是解脱一般,脸上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事件的反转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当警察将事情向她说明完毕之后,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正如谢灼所预料一样,在接到宋文德离世的那通电话之后,他们在警局听到的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正是枝枝的母亲,姚水芸。
姚水芸生枝枝的时候才二十六岁。
那时的宋文德才开始沾染一些赌博,并没有上瘾,整个人还是给人一种正人君子的形象,加上长相不俗,很容易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宋文德对她隐瞒了自己的已婚的事实,并且在她得知自己怀孕之前就已经跟她讲好了分手。
这本来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偷腥。
结果却因为一个孩子打乱了阵脚,宋文德再一次见到姚水芸,就看见她抱着一个婴儿。
枝枝的出生将他一切的计划都毁于一旦,宋荞的母亲跟他离婚,手头上的生意处于大滑坡,两个女儿一个女人等着他养活。
忍受不了压力的他将所有的精力投身到赌博上,一直做着可以一夜赚到一百万的梦。
在宋荞被骚扰的那段黑色的日子里,姚水芸也被迫承受着他的殴打与虐待。宋文德将自己在赌场上的坏运气和生活的不如意全部迁怒到女人身上,最终将姚水芸逼走,但她却一直忘不了宋文德最初的模样。
爱的魅力在于美化。
当人喜欢上一个人,看他的所有都像是裹了一层金边,只要他曾经有一点好,只要还爱着,就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姚水芸知道自己爱错了人,可是她无可奈何。
于是她将她的怒火全部迁怒到枝枝身上,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女儿,要打要骂,做完之后母性总是会让她心中升起一阵自责。
她长得漂亮,又有一张会说好话的嘴,不缺男人的喜欢。
几年的努力,在她认为自己已经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时候,她决定将枝枝这个拖油瓶交给宋文德。
可生活总是会在人最得意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姚水芸自以为终于跟对了人,结果自己放弃一切换来的终究还是逃不过的宿命。
被打被骂被虐待。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怀念自己最初认识宋文德的那段日子,那可能是她人生旅途里唯一被爱的一段日子。
她想到枝枝,那个孩子,是证明那段日子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当她想把枝枝接回自己身边,离开现在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接到了宋文德的死讯。
如同当头一棒砸在她的脑门。
世间情爱,说起来不过寥寥,可最爱的却只有那一个,爱错的人,也终究是爱了,难过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警察局哭成泪人,也没能见到宋文德一面。
然后她见到了宋荞,那个宋文德真正承认的女儿。之后的事变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崩塌。
她跟在三人身后走了很多的地方,见到了宋文德住过的地下室,去过了他的亲生女儿上的学校,最后……她见到了变成一个木盒的宋文德。
上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这一次见面,只剩下一捧灰了呢?
她发了疯,枝枝的存在像是她活着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拼命的想抓住,可是再也抓不住了。
一步错,步步错。
错误的选择带来的人生,像是一局无法再洗的牌,没了赢的胜算,却总是期待着有什么奇迹发生。
可是并没有什么奇迹。
留给她的,早已经被她消耗的什么都不剩了。
“姚水芸已经被送入江城第二精神病院诊断治疗,如果之后确认她患上了精神疾病,姚枝枝的监护权会依法转移。”
故事讲完,宋荞听到那位实习生民警嘴里的话,觉得一阵恍惚。
人的一生用话说出来不过寥寥数语,背后却要承载那么多的责任。
每一件事的发展都有一定的原因,宋文德错误的举动毁了多少个人的一生?她甚至不敢想。
这样的责任,他担不起,即使最后换得一个死的下场,也没办法将自己做过的那些错都一笔勾销。
临走时,枝枝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宋荞,语气很郑重:“我会给你添麻烦吗?”
宋荞摇摇头,这么久以来的所有顾虑如同拨开的云雾,散的连影子都不剩。
她破天荒的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声音很柔和:“枝枝,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
真正的,可以照顾你的,可以改变你人生的姐姐。
作者有话说:
由宋文德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件马上就要讲完了,感情线事业线马上就到。
宋荞终究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被生活打磨学会了妥协,但仍是希望这个世界人人都能过得好,即使自己能改变的事情很少也很微小,却还是会去做,做了,心就安了。
第62章
之后的事进行的格外顺利。
姚水芸的诊断证明出来之后, 谢灼陪着宋荞办了各种手续,在法院裁定她作为枝枝监护人的那一刻,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事情一个接一个的发生, 总是安顿不下来。
枝枝暂时被送到伏博那里照顾,转学的事已经被伏博办妥,十几年前遗留下的问题和尘封的秘密一个一个被揭开, 再被解决, 已经让宋荞筋疲力尽。
临近开学的前一个周,两人终于得到空隙好好休息, 但宋荞却闲不下来。
心里梗着一件事, 是宋文德的骨灰。
*
临开学, 不少推着行李箱的学生陆续返校, 被大雪冰封的学校才多了些生气。
谢灼手里抱着那木盒,跟在宋荞后面往学校门口走,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眼光,但更多是害怕。
是啊,手里抱着一个死去的人, 总是不吉利的。
“姐姐, 你打算把这放到哪?”被宋荞临时叫出来, 谢灼有些摸不着头脑。
“去他该去的地方。”她淡淡开口, 目光十分沉着地看着眼前的路,好像脚下的路已经不再是林荫小道, 而是一条充满黑暗的沼泽。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谢灼不知道。
但他并没有问, 只是默默走在她的身边, 对他来说, 不管是哪里, 只要她想去,他都愿意陪伴。
两人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地下停车场里停了下来。
从买车的想法萌生到实现,谢灼只用了半个月。
哪有男人不喜欢车,谢灼手里的钱能支撑他买任何一辆想要的车型,可他还是选择了最经济实惠的大众。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豪车,但恍然发现认识宋荞这么久以来,自己早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只会挥金如土的少爷了。
即使手里有足够的本钱,但他还是希望能将这些钱用在该用的地方。
创业尚未见雏形,哪怕手里有着再多的钱,也不是自己的。
那种想要跟全世界较劲的心态,一次次将他打磨成了他小时候眼里那“成熟的大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子里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腔热血和随心所欲,而是渐渐演变成了无数的考量与对比。
肩膀上有了重量,就不再渴望随心所欲,只想着将想守护的一切都守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