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有人喊到,“好了好了!别说了!小心这些话传到顾府耳朵里。”
低低议论着的人便散开了些,各自打量着宴会上的动静,没再聚在一起讨论。
………
另一边
帘席后面,秦峻心惊胆战的看着顾寒握着酒杯,一杯一杯不急不缓的、慢慢的、接连不断的喝着。
桌面上已经摆了快十个杯子,顾寒面无表情慢吞吞的喝着,脸上神色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连看着寒秋的视线都是一模一样。
顾寒酒量极好,真喝的时候,甚至能比寒秋还要喝的更多些。
寒秋醉了后不明显,顾寒则是基本就没显过,除了寒秋知道的那三次,没人知道顾寒喝酒的度量在哪里。
若是三年前,顾寒喝再多秦峻都不会阻止,因为三年前的顾寒,做什么都有明确的目的和计划,有尺有度,包括喝酒。
可现在,他看不到老爷的目的和计划,这些酒喝着,只像是毫无意义自我摧残的买醉…
可买醉、自我摧残这些词放在从来稳重冷静的老爷身上,无论亲眼看到过多少次,秦峻还是无法适应。
而且老爷的身体也已经不复三年前,最近的药还开的越来越多…
想到许医生之前说过要老爷一定要注意饮食少喝酒烟的话,秦峻在看着顾寒又不紧不慢的喝完一杯后,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老爷,许医生说过您的身体不能多喝酒…”
顾寒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缓缓喝完最后一口就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竟低声应了一声:“你说得对。”
然后就真的没再喝了。
可秦峻依旧觉得有些虚幻的胆战心惊,空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也半丝没减。
顾寒没再喝酒,神色却与之前相同,看不出来醉没醉,但看着寒秋的目光动也没动。
待看到寒秋带着文杨,亲自把他朝南境的大小商贾们都介绍了一遍,两人间语言举止很和谐,气氛舒畅,宛如一对璧人…顾寒忽然捂住嘴,压抑而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方巾上全是血。
秦峻惊住了,立刻想转身叫人进来。
顾寒却止住他,拿出药瓶,看也不看的直接倒了一把吃了下去,然后擦干净了嘴角,继续坐在原地看着寒秋那边。
…………
待到宴会过了一半,文杨被文奶奶叫过去认识其他的亲朋好友。寒秋没去,坐在原地继续喝着香槟。
文家宴会厅的大门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宾客都看过去,就见门外忽然闯进一个穿着病服,满脸苍白的消瘦男人。
消瘦男人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神情恍若疯子,胸口却挂着一串擦的十分干净明亮的佛珠,每一颗珠子的表面都光滑无比,看得出来造价不菲,而且常常被人握在手里。
原本热闹喜庆的祝寿宴会一下子就因为男人的闯入而停了下来,门口的保安侍者们立刻想进来拉拽男人,但他们还没碰到男人,门外已再次跑进几个衣衫规整的侍者与一位打扮成熟稳重的青年。
侍者们拦住要去拉病服男人的保安们,而青年上前拽住病服男人,同时双手作揖,朝宴会厅里的众人赔笑道歉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大哥出了点状况,打扰各位的兴致了。”
话落,又朝文家老太太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笑道,“文老太太,请原谅秋辞的无礼,打扰了您老爷人家的兴致,等秋辞安置好了大哥,一定亲自登门来向您道歉,秋辞再次代表莫家祝您寿比南山,福寿康健。”
寒秋远远看着这行为举止皆优雅成熟的挑不出错误的青年,若不是他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还真一下子没认出来。
莫秋辞。
三年不见,以往的那份浪荡风流感在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稳重成熟。
莫秋辞穿着剪裁合体的规整黑色西装,头发也剪短了,染回了原本的黑色,梳理的整整齐齐,语言举止间也非常进退有度。
这样莫秋辞若放在三年前,寒秋是不信的。
但现在…想来莫家这三年的遭遇,改变的不止是莫家的势力地位,还有莫秋辞。
文家人显然也认识莫秋辞,文老太太是个祥和的人,被人打断了祝寿宴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莫秋辞。
“秋辞这三年是变得越来越稳重俊朗了。”
莫秋辞朝老太太笑笑,又朝其他宾客拱了拱手,便拽着莫文轩准备离开。
可莫文轩却忽然甩开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眸子锁定了寒秋的方向,疯了般的跑过去。
“寒秋!寒秋!王鑫在哪里!”
莫文轩动的突然,莫秋辞刚刚在朝四周宾客行礼,一个没拉住,就让莫文轩挣脱了朝寒秋这边跑来。
莫秋辞在听到寒秋两个字时微微僵了僵。
寒秋坐的地方偏僻,他刚才看了一圈也没看到。
愣了一瞬,莫秋辞迅速反应过来,再次朝疯跑的莫文轩拽去!
同时他的视线也控制不住的朝这个方向的正前方看去。
入眼的是一片瑰丽的深蓝色长裙,寒秋稳稳坐在那里,五官气质一如往日的端庄美丽。
她坐在精美的软沙发里,远远看着他们两人,眸子里也是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的淡然。
莫文轩疯了般的想甩开莫秋辞,满眼只有坐在前面的寒秋。
这三年他过的恍恍惚惚,精神时好时坏犹如疯子。
清醒的时候就想着王鑫,他没有王鑫最后怀着孩子离去的模样,却在脑海里忍不住一遍遍的回想杏舀村在那一辆辆轰炸机轰炸下,怀着快足月孩子的王鑫是如何艰难焦急的跑去见她已经被炸的面部全非的家人,如何看着被毁于一旦的村子,又是如何…在他亲手提供的轰炸机下被…
每想一遍,他就颤栗一遍。
第51章 痛苦的莫文轩与莲禾的真假
最开始, 家里的人和他们请来的心理医师都告诉他,他只是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心理又太正直有责任感, 所以才会如此自责,让他放松下来,外出游玩几个月忘了王鑫就好。
未来他还会有妻子, 也有机会再纳娶其他的妻妾,就算是愧疚于王鑫腹内的孩子,他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孩子。
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王鑫在他心里的地位早已经在那么多年悄无声息的陪伴缠绵中, 深深扎刻入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了深度, 稍微一动, 就是撕心裂肺的彻骨剧痛。
愧疚、自责、不安、后悔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时刻缠身的情绪,可除此外,更多的却是叫他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份痛苦来自王鑫的消失, 他整个思想整个脑子里除了王鑫什么都想不到,甚至包括她腹内的孩子,他想到的时候只有更加痛苦, 更加愧对王鑫, 以及几乎能淹没他的,对自己未出世孩子的悔恨。
父母和心理医师不断的劝解, 却让他的病一天比一天差。
他完全听不懂也不想听这些人的话, 他们都在说什么啊,那些为什么都不是他的责任?就是他的责任啊!
毁了杏舀村的是他亲手提供的炸弹, 炸死了王鑫家人的也是他亲手给予的轰炸机, 甚至…甚至连王鑫自己和她腹内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都死在他的亲手送去的轰炸机之下。
不!每次这么想着, 莫文轩就会浑身颤抖,头疼难忍。
王鑫没有死!孩子也没有死!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当初找遍了正个杏舀村的尸体也没有找到王鑫和孩子的!
他们一定没有死,一定没有死!
莫文轩每次只有这样死死抱住脑袋反复自我催眠,催眠到连他自己信了,他才能慢慢安静下来,也才在这个信念的坚持下挺过了这三年。
安静下来之后,他就会握着脖子上的佛珠开始念经诵佛,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疯时想王鑫想到自—残,清醒时为王鑫求祖拜佛。
他每天都祈求佛祖,身上再没了以往南境才子的模样,只跪求着佛祖开恩,可怜可怜他,他可以拿他的任何东西去交换,只求让王鑫和他们的孩子回来。
莫秋辞在莫文轩跑到寒秋之前拽住了他,已经走到寒秋两米外的顾一微微松了口气,莫文轩如果再靠近,他就要出手了。
莫秋辞看着寒秋,却因为控制者莫文轩没法和她说话,“大哥!”
寒秋起身从帘席内出来,远远朝文老太太和文杨一礼,“抱歉文老夫人,我和莫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是旧识,为了不再叨扰您的宴席,我先带他们出去聊,之后来给您赔礼。”
文老太太慈祥的点点头,文杨则是担忧的看着她,双眸里写满了需不需要他陪她的提问。
寒秋对他笑笑,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莫秋辞,“带你大哥来后花园吧。”。
后花园里。
莫秋辞把莫文轩摁在身后,让侍者帮忙控制者给莫文轩打了一针镇静剂后,才看向寒秋。
他笑了笑,“这三年过得好吗?”
寒秋也扬了扬唇,“比以前好。”
莫秋辞垂下眸子,“那就好。”
他沉默了两秒,回头看着莫文轩道,“我大哥自从大嫂走了之后就变成这种情况,两年半前机场那时其实都还好,还没疯的这么厉害,可现在…不用药物基本控制不住。”
寒秋点点头,“芹玲葉还在你们家?听说莫家想让莫文轩娶她?”
莫秋辞默了默,“…是,半年前奶奶忽然提出了这个想法,我母亲也同意,父亲没有表态,不过应该是默许的态度,毕竟他们只是想让芹玲葉给我大哥做妾,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莫家就是因为芹玲葉才变成现在这样,奶奶和母亲都想当芹玲葉补偿,就想让大哥纳了芹玲葉。”
莫秋辞音里有淡淡嘲讽,“但你也看到了,大哥这个状态根本不适合娶妻纳妾。而且三个月前,芹玲葉某次不小心碰了大嫂留下的东西后,我大哥…这个在我印象里一直温文尔雅的男人,竟然打了芹玲葉,你知道吗?”
莫秋辞看向寒秋,眸底情绪复杂悲哀,“在他少有的清醒的时候,当着所有芹家和莫家人的面,打了芹玲葉。”
“这对以往的大哥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事,我那时也才真正认识到,现在的大哥…已经彻底不是以前的大哥了…过往的那些名誉头衔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变成了嘲讽…”
寒秋侧眸看向莫秋辞,确实有些意外,不过对此她最大的感触是:活该啊,芹玲葉。
“他划破了芹玲葉的脸,并且因为剧烈的情绪差点崩溃死在那事件里,奶奶和母亲从此就不敢再逼他,可大哥这种状态依旧一天比一天严重。”
莫秋辞垂眸继续说着。
等到说完,他静默思量了一会儿,看向寒秋。
“寒秋,我知道当初大嫂的死我莫家难辞其咎,大嫂的老家村庄、家人、甚至大嫂自己和孩子…都是我莫家的责任,是我们的错。但现在…我还是想问你一下,大嫂和孩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那天晚上杏舀村死去的尸体,大哥和他全都一一核对过,没有大嫂和孩子。
而这几年不止大哥在找,他也在找,整个莫家都在找。
可依旧毫无音讯。
如果大嫂和孩子真的还活着,能在莫家长年累月的持续寻找下丝毫不露出音讯的,寒秋绝对办得到。
而经过这些年无望的寻找,大哥没了当初的儒雅模样,整个人越来越崩溃疯魔。
他作为莫家的二少爷、莫家主脉唯二的嫡系少爷,这些年在大哥快垮掉后也不得不变得越来越“稳重”。
那些灯红酒绿的浪荡浮华在莫家的变化动荡中越来越远离他,为了莫家,他不得不变成他原本最讨厌的那些永远带着面具、不管去哪里都要虚与委蛇的“成熟”模样。
一年前,在第一次从父亲手里开始接管过莫家的事,帮助父亲分担大哥不能处事后的任务开始。他在繁重的日常中,也开始有些理解寒秋当初为什么会一步一步变成现在的模样。
因为不得不这么做啊。
非他所愿,但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可惜当年他没有经历过动荡,少爷的心性不懂也不理解这些,还一直怪寒秋变了抛弃了他。
呵,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是真的不懂事,也是真的讽刺。
莫秋辞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祈求的神色,他在为莫家祈求,为大哥祈求,祈求寒秋能告诉他一点关于大嫂和孩子的消息。
寒秋盯着远处沉默许久,等莫秋辞说完话,她正要开口,那边已经镇静下来的莫文轩撑起身体,在侍者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然后双腿一折,竟就要给她跪下。
“寒秋,我求你告诉我,王鑫在哪里…”
寒秋眼疾手快的起身侧开,避开莫秋辞的方向,同时伸手扶住他,不让他跪。
“莫大少爷,你跪错人了…”
他对不起的人是王鑫,要跪也该跪王鑫。
另一边的莫秋辞也同样在短暂的震惊后伸手夹住莫文轩,眸底又是震愕又是痛惜。
曾经最为骄傲的哥哥,现在竟然落得这副模样…莫秋辞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莫文轩神色哀悼,苍白的脸不人不鬼。
寒秋看着被人架着的他,默了良久,淡声道:
“就算王鑫还活着又有什么用?莫文轩,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无法照顾,莫家的事也一摊烂遭,王鑫就算活着你又能怎么样?难道要让她经历了那种事情后再回来继续照顾废物一样的你?继续受你莫家的刁难?以及受你那未婚妻明里暗里的针对阴害?”
寒秋的话并不好听,但莫文轩却听得双眸越来越亮,越来越精。
他猛地上前凑近寒秋,语气带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神经质,“所以王鑫还活着对不对?!王鑫果然还活着!”
寒秋没有应声,只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莫秋辞也上前拽住莫文轩,看向寒秋。
莫文轩挣扎着紧紧盯着寒秋,“是不是!寒秋!王鑫还活着是不是!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寒秋淡声道,“想想王鑫以往最喜欢你的样子是什么,等你变回了她喜欢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