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雨——明开夜合
时间:2022-07-17 07:31:49

  她不确定抵达南城以后能不能顺利和那位周老师碰头,钱得留着打电话,或者坐地铁。
  可能因为兴奋感盖过了其他,倒没有觉得特别饿,直到下午三点,稍稍有些忍不住。她拿着自己装在包里的水杯,去车厢之间的水箱接热水喝。
  路途漫长,左右的人都在玩手机。
  夏郁青是偷偷离开家的,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带了必要证件,一身换洗衣物,纸笔和一本书。
  书是语文老师送给她的《偷书贼》。学校有图书馆,那里面感兴趣的书夏郁青都借阅过了。图书馆的书基本都是别人捐赠的旧书,但这本《偷书贼》是新的,是彭老师亲自去县里的新华书店买了送给她的,还题了字,彭老师最爱的《滕王阁序》里的句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夏郁青睡一会儿觉,看一会儿书,天将黑时,广播里开始播报:列车前方即将到达南城南站……
  夏郁青收好了背包,抱在怀里,按捺激动心绪,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坐着耐心等着火车进站。
  车门打开,她随人群一起下了车。
  溽热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有一股与山里截然不同的味道。
  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照着周潜的指示,夏郁青下了扶梯,穿过通道,走往南广场方向。
  从地下到了地面,那洁净而宽敞的到达大厅,沿路的灯火通明的店铺,又让夏郁青觉得目不暇接。
  她怕人等得太久,赶忙朝着停车场走去,沿路照着指示牌再三确认,生怕走错了路。
  一抵达出口,夏郁青便看见人群里有人举着一张白纸黑字的牌子,上面打印着硕大的“夏郁青”三个字。
  夏郁青赶紧挥手,那人确认:“夏小姐?”
  夏郁青点头打招呼,那人说自己是周潜派过来的司机,专门来接她的。
  “那怎么称呼您?”
  小姑娘笑容灿烂,叫人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虽然多半只会见今天一次,司机还是笑说:“我姓王。”
  “那我叫您王哥行吗?”
  “都行都行。”
  司机王师傅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她穿着黑白横条纹的T恤和牛仔裤,脚下是双杂牌的运动鞋,背上背着一只深蓝色的尼龙背包。整一身都很旧,尼龙那么耐磨的料子,那包的接缝处也出现了磨损。
  但虽然旧,却不脏,包括球鞋,只沾了一些灰。
  抵达停车点,王师傅拉开副驾车门。
  夏郁青上车前,特意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确认没沾着泥,方才放心上车。
  车子启动后,发出“滴滴”的提示音,王师傅笑着提醒:“夏小姐系一下安全带。”
  夏郁青转头,看见了悬在一旁的金属锁片,“这个吗?”
  “对,你拉出来,扣的地方在你座椅左边,你找找。”
  “咔哒”扣上,夏郁青舒口气,随即笑说:“我们村里去镇上一般都是坐摩托车。如果不懂规矩闹了笑话,王哥不要笑我。”
  王师傅笑说:“怎么会。我也是农村出来的。”
  车驶出站,汇入进城的车道,王师傅问夏郁青:“我听说,夏小姐你考上了南城大学?”
  “对——您要不直接叫我名字吧,您叫我夏小姐我好不习惯。”
  王师傅哈哈大笑,“我们工作一般都这么称呼别人,叫顺口了。”
  “没事没事,您怎么顺口怎么来。”
  王师傅打量她,好奇问道:“你们不是九月才开学吗,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沉默一霎,夏郁青笑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怎么说?”
  “我家里人有点反对我继续念大学。”
  “他们怎么想的?南城大学多好的学校。我也有个闺女,她要是像你这么刻苦,那我真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下去。”
  夏郁青笑笑,不大想详细说自己的事,就问:“您女儿多大了?”
  “读初一。太贪玩了,难管教得很。”
  王师傅是挂在公司客户部名下的,工作有明文规定,司机不能跟客户聊天,或是主动询问客户信息,但或许因为夏郁青不算“客户”,又格外亲和开朗,他便忍不住跟她聊了一路,还叫她记下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让她在南城求学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
  夏郁青一边跟王师傅聊天,一边留心着窗外,“王哥,您现在是在送我去学校吗?”
  “周潜没跟你说?他给你找了个住处,那里没人,他让那你可以一直住到开学。”
  夏郁青原本就在发愁食宿的问题,她跑出来时根本计划不到那么详细,没想到那位陆先生会替她安排得这样周全。
  夏郁青笑问:“您平常工作中能接触到陆先生吗?”
  “你说陆总?能。”
  “那能麻烦您帮我跟他道声谢吗?他真是个大好人。”
  “……”王师傅沉默了。
  “好人”这两个字,陆西陵可能只跟“人”字沾点边吧。
2
  司机王师傅想了想,还是笑说:“碰到了我帮你转达。”
  夏郁青再次郑重道谢,倒让王师傅觉得几分心虚——他确实能碰见陆西陵,但基本不敢随意跟他搭话,会不会转达,他只能说得看情况。
  夏郁青一整天没吃东西,人一放松,饿的感觉便绞住胃部。
  那些窗明几净的餐厅让她望而却步,直到经过了一家小超市,她忙叫王师傅停一下,她想去买点东西。
  王师傅停了车,让她稍等,随即从一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她,“周潜叫我给你的,说是你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夏郁青只觉得信封很沉,打开数了数,根据剩余厚度估计,将有一万块。
  她几乎手发抖,缓缓呼气,数出十张,将信封里剩下的递给王师傅,“麻烦您帮我把剩余的还给周老师,就说我会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的,不需要这么多。”
  她拉开背包,从中拿出本子和笔,“这一千块我写个借条。”
  王师傅瞧她一眼,她神情格外严肃认真,他不忍心拂去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就没劝她照单全收——一万块对他们那些大老板算什么,还不够牌桌上打一圈的。
  夏郁青撕下写了借据的纸张,叠一叠递给王师傅,笑说:“这个也麻烦您帮我转交。”
  王师傅展开看一眼,小姑娘字迹工整得很,哪像他的闺女鬼画符,还不如撒把米让鸡随便啄两口。
  夏郁青下了车,在超市里买了泡面、面包、牙膏、牙刷和毛巾。袋装面更便宜,但她不知道王师傅说的那地方是不是有碗筷,为保险起见便拿了桶装的;而假如连热水都没有,她还可以吃面包。
  她为自己的“未雨绸缪”略感骄傲。
  回到车上,车子重新启动,却是似乎离繁华地段越来越远了。
  眼看灯火渐熄,夏郁青心里生出几分警惕,又觉得自己的这警觉心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晚。
  王师傅见小姑娘抱住了背包,紧张地频频看向窗外,便笑说:“我这当了二十年的司机了,记性倒是越来越差,都不知道往清湄苑的路怎么走了。你稍等,我导个航。”
  他拿过手机,操作了一会儿,车里广播响起语音:“出发,全程4.3公里,大约需要15分钟,前方路口左转,请行驶到XX东路……”
  王师傅又说:“夏姑娘你热不热?要不太热,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夏郁青说“好”。
  她立即意识到,王师傅这是在打消她的疑虑。
  她为自己方才的猜忌稍感不好意思。
  没多久,目的地到了。
  那是个别墅小区,一眼看进去黑灯瞎火的。
  车子进了大门,一路驶入,夏郁青看见有喷泉,有雕塑,三层洋楼洁白而漂亮,都是她在视频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七弯八拐以后,车子开进了一栋洋楼的地下车库。
  王师傅领着夏郁青,从地下室的门进入副玄关。
  灯一打开,那简约而漂亮的装修让夏郁青不想错目——他们镇上有些条件稍好的家庭也住自建的小洋房,做的是那种富丽堂皇的“北欧宫廷”装修,她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好,就是觉得过分浮夸,没个主次。
  眼下这高档的房子叫她不敢迈入,在玄关脱了鞋,才踏进去。
  王师傅倒是呛得咳嗽了一声,“这儿很久没住人了,估计全是灰,不用脱鞋。”
  夏郁青笑笑。
  王师傅便打开鞋柜看了看,还好里头有拖鞋,“你穿这个吧。”
  进了屋,王师傅把小区的门禁卡和进门的密码都交给夏郁青,“夏姑娘,剩下的就只能请你自便了,我晚点还要接人,这会儿得走了。”
  “我还想请您帮个小忙。”
  “你说。”
  “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跟周老师报个平安。”
  “做事很周到。”王师傅不由地夸了一句,他掏出手机,直接从通话记录里回拨了周潜的电话,递给夏郁青。
  夏郁青简短汇报了自己的情况,郑重同周潜道谢,周潜让她自己先住下来,过阵子有空了,他过来看看。
  夏郁青把手机还给王师傅,“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这就我工作嘛。”王师傅走到门口,又补充道,“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要是缺什么可能就得自己添补点儿了。”
  “好。谢谢您!”
  王师傅走后,夏郁青靸着过大的拖鞋,在空屋子里转了一圈。
  没有想到这房子这么大,楼上楼下一共三层,房间多得数不清。大部分房间家具齐全,但都积了一层灰。
  夏郁青替人感到心疼:这么好的房子没人住,也太可惜了。空房子没人气,老化得很快的。
  厨房也很大,快要抵她老家的堂屋了,同样灶具齐全,还盖着没撕下来的保护膜。
  家里一般烧炉子烧土灶,夏郁青没用过燃气灶,研究了一会儿,试着旋转按钮开火,不知是方式不对,还是没有气,没点着火。
  好在她在橱柜里发现了全新未拆封的电磁炉,照着说明书,她成功将其打开。
  烧水的时候,夏郁青洗了块抹布,先去擦拭餐厅的餐桌和椅子。灰重,她擦了三遍才算干净。
  她拆开泡面桶,注入热水,拿叉子尖儿穿过去固定,端到餐桌上。
  等面泡好的几分钟里,她一手托腮,仰头看去,飞碟形状的吊灯,新奇又漂亮。
  肘下的这张餐桌不知是什么木料的,只感觉特别名贵,伸手摸上去温润极了,没有一根毛刺或者钉子。
  而且餐桌面积好大,够坐十二个人吧,挤一挤十五六人也能坐下。
  老家是方桌,逢年过节都没她上桌的空间,她通常都是单独搬个方凳坐在一角,离桌上的菜远远的。
  一会儿,面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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