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难度,夏郁青也通过了,或许正是因为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拿到市台的实习offer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掉了其他的。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夏郁青就前去市台报道。
一上午,签实习协议、办工卡、认领工位、激活OA系统权限……
夏郁青办完手续,被带教老师带去跟栏目的制片人打过招呼以后,就先回去了,下周一正式实习。
回学校收拾好东西,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陆西陵去学校接她。
陆西陵今日没带着司机,自己开车来的。
车内凉爽极了,排挡的杯架上,还放了一杯陆西陵买给她的冰奶茶。
夏郁青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是乌龙茶鲜牛乳,覆一层淡甜的鲜奶油,非常爽口,“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冰还没化?”
陆西陵说:“我顺便去了趟研发部,从科技园过来的。”
高新科技园离大学城比较近,地铁四站路。
夏郁青喝着奶茶,陆西陵问她:“办完入职了?”
“嗯嗯。下周一去上班。”
“办公室环境怎么样?”
“一般般,不如我去年实习的那个互联网公司。我们栏目组都挤在一个办公室里,给实习生的工位,就是随便找了个角落,临时凑起来的,特别窄。”夏郁青的语气,倒没有半点对环境的不满意,“不过我们带教老师说了,市台下半年要搬到新大楼去办公,我们栏目组在首批搬迁名单上。”
“你在什么栏目?”
“《南城民声汇》,你听过吗?”
“奶奶经常看。”
“真的?”夏郁青像是额外又被注入一剂鸡血,跃跃欲试,“那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让奶奶在编导组名单里看到我的名字。”
陆西陵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
车驶入市中心,却没有去公寓或者陆家,夏郁青留意到,是在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夏郁青好奇:“去哪里?”
陆西陵语气很淡,“陪我去见个人。”
车开到郊区,再驶入山中,穿过一条两侧遍植蓊郁松柏的林荫道,视野的尽头,出现了“XX山墓园”几个大字。
夏郁青心下了然。
墓园停车场附近有几家花店,陆西陵买了两束白菊。夏郁青也自己掏钱买了两束。
墓园里很是清净,草地上的露水已被上午的太阳晒干,夏郁青跟在陆西陵身后,攀上一段灰白色的干净石板路,右转。
陆西陵停了下来。
统一样式的黑色墓碑,并列的两座,分别镌有照片,刻有陆颉生和凌雪梅的名字,凌雪梅的那一座,边缘还刻了五瓣梅花的花纹。
陆西陵沉默放下花束。
夏郁青也将白菊放下,起身后朝墓碑上看去,方寸照片里,凌雪梅明眸善睐,美丽和婉。
碑上镌刻着生卒时间,显示她的祭日,正在今天。
陆笙去国外的vintage市场淘货去了,不然今天也会一起来。
陆西陵始终没说话,夏郁青站在一旁,也未出声打扰。
这样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陆西陵上前一步,碰了碰那墓碑上的一朵梅花,随即收回手,抄进兜里,“走吧。”
回市里的路上,陆西陵一直没怎么说话。
车直接开到了江南小馆附近的停车场,陆西陵说中饭在这儿吃。
推门进去,夏郁青一眼看见,柜台上今日摆了一只竹青色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枝白色的梅花。这季节不可能有梅花的,想来是仿真花,但制作得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似真的一样,连鹅黄的梅蕊都纤毫毕现。
他们仍旧去了“黄雀雨”那一间。
柜子上黑色陶瓶里的芦苇草今天也换了,同样换成了仿真的白梅花。
服务员送来菜单,陆西陵接过,对夏郁青说,今天他来点菜。
几道都是家常菜,荷塘小炒,清蒸鲫鱼,青豆汤,藕粉糕。
夏郁青手背托着腮,待服务员收走菜单,离开包间后,她轻声问:“是阿姨生前常做的菜么?”
陆西陵瞥她一眼,“嗯。”
他点了一支烟,在淡青的烟雾里,人有种清疏的寂寥,“这店也是她生前开的,做私家家常菜。后来我盘了下来。”
他没说得太多,两句话解释清楚缘由。
难怪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对他如此客气,平常吃饭也是,想得起来就结账,想不起来便不结。
“这间包间名字,出自她最喜欢的一句诗。”陆西陵平静地说。
“哪句?”
陆西陵看夏郁青带着包,问她带纸笔没有。
夏郁青直接拿出了他送的手账本,翻至一页,连同钢笔一块递给他。
这年头还用钢笔的人不多了,陆西陵是一个,夏郁青是一个,两人都耐得下那份心,每天灌墨。
陆西陵写的时候,夏郁青就凑近去看。
笔走龙蛇,落墨如烟。
「九月江南秋色,黄雀雨,鲤鱼风。」
吃过饭,陆西陵将夏郁青送回公寓,自己回公司开会。
一下午,夏郁青都在看《南城民声汇》往期的节目,虽然他们实习生进去多半只能做一些螺丝钉的工作,但她也想尽可能掌握这节目的调性,哪怕不能直接参与策划、采编等工作,她也可以“偷师”,能学一点是一点。
晚上,陆西陵回来陪她吃饭。
饭是请的阿姨做的,陆西陵坚决不愿意她继续在诸如做饭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偶尔一两次是乐趣,多了便是机械的重复。有这时间,他宁愿她拿去多做点喜欢的事情。
吃过饭,各自忙一阵,到十一点,便去休息。
夏郁青一贯睡眠很沉,室友都常常调侃,大概是十个喇叭环绕播放某音神曲都难得吵醒的程度。
但今晚她莫名其妙地醒了,既不觉得渴,也不需要上厕所。
随即,在沉沉的黑暗里,她听见陆西陵喉间发出了含混的声响。她对这情景不陌生,立即支起身体打开了台灯。
陆西陵额上一层冷汗,她急忙去摇他手臂,直到声息停止,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又做噩梦了。”
陆西陵注视着她眼睛,没有作声。
“……其实,我有去查。”犹豫了片刻,夏郁青轻声说,“你知道我一直就没那么听话,而且好奇心又很旺盛。”
所谓“巨人观”,是指高度腐烂膨胀的尸体。
夏郁青看着他,“……你可以告诉我吗?”
陆西陵没说话。
对于她的任何要求,陆西陵一贯是有求必应的。
她想,这件事之所以例外,一定对他造成的冲击很大。
她便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等你愿意的时候。”
陆西陵伸手,将她手臂一拽,她躺倒下来,被搂入他的怀里,那沙哑的声音,只说:“我抱一下。”
夏郁青窝在他怀里,一动也动。
陆西陵深深呼吸。
梦境总是从湖底开始,黑暗而窒息,他在溺水的边缘挣扎,然后身体便似升空,变成俯视的视角。与那黑沉湖水融为一体的,是如藻类疯长的长发,白裙子飘在水里,像一朵凋零的梅花。
那场景又美又异常诡异。
但那不是真的。
真实的只有下一瞬,他蹚着湖水靠近,将那白裙黑发的女人翻了过来,所见的,便是他在派出所,民警揭开裹尸袋的那一幕,被湖水和高温,泡得面目全非的……
陆西陵无法再回想。
他只能紧紧拥住怀里的人。
只有夏郁青,她是清香的,温暖的,干净的,光明的真实。
第42章
夏郁青在电视台适应得很快。
不如说,把她放到任何陌生环境,她都能依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其变成自己的舒适区。
他们这一批进来《南城民声汇》这栏目的一共有三个人,开始实习没几天,有个女生被《早间新闻》组给要走了,剩下夏郁青和另一个男生。
男生名叫李添,南城传媒学院大三播音主持专业的。一般念播音主持的形象都不错,李添也是。他相貌周正,性格随和,又比较会做人,比如空调检修的时候请全组人喝冰奶茶,比如拜托常常出国的家里人帮各位女员工代购奢侈品,因此很得大家喜欢。
刚实习没两周,就有一位资历高的老员工跟带教老师说,李添这人靠谱,到时候可以直接发三方。
夏郁青和李添同为实习生,自然走得更近一些。
组里就有人打趣他俩“金童玉女”,夏郁青正式不正式解释过好多次,自己有男朋友,但大家仿佛失忆了一样,下回该开玩笑继续开玩笑。
职场环境跟相对单纯的学校环境不大一样,有时候有些事不能太“较真”,不然保不准就有人在背后给她记上一笔“开不起玩笑”的罪状。
夏郁青改变不了别人说什么,就开始更加注意跟李添只保持工作上的必要来往。
她还往工位上放了个陆西陵的相框,手机屏保也改成他的照片。
有人好奇问这是哪个明星,她就趁机介绍说是自己男朋友。
但没人信。
女同事说,现在谁没有七个八个的“男朋友”?
他们都以为是哪个十八线电影明星,夏郁青是他的“女友粉”。
夏郁青好气。陆西陵那张脸,真要去混娱乐圈,怎么可能只十八线。
他们栏目一天一播,一期呈现出来的只有二十分钟,但背后有数不清的繁琐工作,哪怕有两三个小组同时推进选题与策划工作,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这天,夏郁青一直忙到晚上九点。
市台离陆西陵的住处不远,地铁也就三站路。凡能正常下班,夏郁青就会自己坐地铁,加班的时候,陆西陵必然会开车来接。
乘电梯的时候,碰上李添。
电梯门将要阖上了,夏郁青赶紧按了一下开门按钮。
李添两步跑过来,进电梯说了声“谢谢”,又问:“准备走了?”
“嗯——你今天也加班?”
“演播厅录综艺节目,我被拉去坐前排当托。”
夏郁青笑出声。
一块儿下了电梯,出了广电大楼,李添问她:“去坐地铁?”
“我的车已经到了。”夏郁青抬手,指了指路边打着双闪灯的黑色轿车。
李添瞥去一眼,笑说,“现在豪车都出来开滴滴优享了?”
“是我男朋友。”夏郁青笑着摆了一下手,“我先走了。”
李添愣了下,又盯着那车多看了两眼,迟缓地说,“嗯。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