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许久后,眉娘对卫弯弯这样道。
卫弯弯缓缓睁大了眼睛。
她来时,卫枢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说他会来接她。
现在又对眉娘说她不会有事。
是真有笃定,还是只是为了哄人?
这边卫弯弯陷入沉思,殊不知眉娘也在想。
有那么一瞬间,眉娘觉得,卫弯弯口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杀神陈起?
可这怎么可能?
不说杀神怎么可能守在卫弯弯病榻前伺候照顾一夜,眉娘今天进府前,可还听说杀神又去抄谁谁的家了呢。
应该只是个小头领,或者——
“听说陈起手下有个心腹偏将,叫宣明,很是怜香惜玉。”眉娘忽然说道。
“啊?”
卫弯弯茫然抬头。
眉娘:“我是说,你说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宣明?”
卫弯弯摇摇头,这她怎么知道。
不过,怜香惜玉?
他?
卫弯弯根本没办法把这四个字跟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
她忽然想起今早,他不坐绣凳,反而蹲在她床前的举动。
是巧合,还是看出了她怕高?
只见一次面就看出了她怕高?
然后还贴心地为了不让她害怕,特地蹲下了?
卫弯弯想得脑子痛,决定不想了,下次再见他就直接问他。
不过,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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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刚刚死里逃生,卫弯弯精力不济地很,说了这一会儿话便觉得累了。
她换上了干爽的衣裳,躺在温暖的被窝,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地她又想睡去。
但是,她还不能睡。
她看向眉娘。
从见面,眉娘一直在问她的近况,聊她的生活。
却没有说起一点外面的消息。
她也有点不敢问。
但终究还是要问的。
眉娘给她掖掖被角,看她的模样,唇角便抿了抿,半晌,才突然开口。
“若是你想问卫家的消息……”眉娘的声音微微艰涩。
“……你二叔三叔均已被被罢官,而你父亲,近日身体抱恙,已被天子开恩,允许在家休养。还有,你的母亲和祖母病了——是真病了,昨日刚向皇帝请了恩典请太医过府。因为……前日,殿前都指挥使司将卫府围了起来。”
第10章 不会
围了卫家的殿前都指挥使此时正在校场射箭。
宣明溜溜达达地过来,看着那一根根箭“嗖嗖嗖”快要把百米外的箭靶给射穿。
“你让史大柱找了个女人来照顾那小丫头?”
陈起不回话,仍旧一根一根地射箭。
宣明揉了揉眉头,有点头疼。
上司不说话,下属就得多说。
“那女的什么人?不会是卫家的探子吧?如今这关头,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忘了你腿怎么伤的了?还有那群学生,最近闹得那么凶,个个恨不得杀你而后快,我寻思指定有人捣鬼,卫枢不是读书人头头儿吗,我瞅着卫家就挺有嫌疑……”
“现在外头还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那个假扮你的替身就是个样子货,一开口就露馅儿——不不不,都不用开口,但凡哪个熟悉你的一瞅,能不看出蹊跷?你说说你没事儿长那么大个儿做什么,找替身都不好找,扮你还得踩高跷,跟戏台子上唱戏的似的,真出事儿了跑都跑不快。我说你也消停消停,好好去床上躺着养几天不好吗,真当自个儿身子是铁打的啊就可劲儿造……”
说到这里,宣明忍不住偷瞄了陈起一眼,见他仍旧岿然不动,便又继续往下说。
“我刚刚听石大夫说,你今早蹲了好长一会儿,把伤口都绷开了?你不是在那小丫头屋里呆着吗?怎么还蹲上了?屋里没个坐的地方?”
陈起依旧不说话。
宣明只能臊眉耷眼地继续说:
“我说,你不会真看上那丫头了吧?那是卫家的闺女你忘了?用不用我提醒你,你前儿才刚让皇上把人家爹给停了职,带了人把人家家给围了,你要真看上她,这可就不好办了啊……卫家还要不要查了?不然就看在那小丫头的面子上不查了?说不定那就是你未来岳家呢!不然不说卫家认不认你这个女婿,等将来那小丫头知道了,不得挠你——哎呦卧艹你干嘛!”
宣明正说着,腿上就挨了一脚结结实实的踹。
站稳后,宣明大呼小叫一通,意图引起陈某人的同情,然而结果自然是徒劳的,只得悻悻地道:“好你个陈起,见色忘友啊!不会真对那小丫头上心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陈起仍旧不理他。
兀自将背后箭筒里的箭矢一根根抽出,射出,直到箭筒空了,才突然开口。
“那个女人是不是探子都不要紧,若是探子更好,待她好些,便送那女人离开,叫人跟着,看有无背后之人。这几日我都会留在府中,不在外露面。外面卫家继续围着,替身活动照旧,不钓出大鱼不罢休。”
说的全是正事,而且从这些回应看,倒没有什么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样子。
宣明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
昨天他可看清了,那小丫头,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小”丫头啊,不说年龄,就那个头,跟陈起完全不匹配嘛!陈起要真看上,嗯,宣明觉得,这多少有点那啥了。
所以是他想多了。
至于陪床照顾什么的,呃,兴许是,杀神杀多了人,要日行一善?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自认为为昨晚看到的异样找到合理借口后,宣明便放心了些。
同时挺身直背,难得正经地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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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弯弯的病情来地凶险,但去地也快。
腿脚看着吓人,但祛除蚁毒后,腿脚迅速消肿,只剩被发带勒出的皮肉伤,敷药后慢慢养几天就好了。比较麻烦的是高烧退后的后遗症,也就是身体发软无力,那个脾气很暴躁的石大夫说要静养,起码养个一个月才能完全养回来。
石大夫发话后,卫弯弯便发现自个儿每天不仅要吃药,连饭都变成了药膳。
天天喝着快有她手腕粗的参片熬成的参汤,加了灵芝鹿茸还有一堆她不认识的药材做成的炖菜,卫弯弯感觉被补地鼻孔都冒热气儿。
好在药没白吃,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恢复。
力气一恢复,眉娘就被送走了。
卫弯弯:……
眉娘走后,出现在卫弯弯面前的是个人高马大的黑脸汉子。
“俺叫史大柱,以后有啥事儿你吩咐俺就行,除了贴身的活儿干不了,别的俺都能干。”
黑脸汉子史大柱介绍完,就见卫弯弯绕着圈地打量他。
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守门的那个大叔?”
哎呦,小丫头记性不错,还记得他。
史大柱挺开心,脸上却不显,绷着脸点了点头。
却见他点过头后,小丫头又小心翼翼问:
“那……那天夜里,在竹林,还有我刚醒来那天早上,也是你吗?”
夜里?竹林?刚醒来的早上?
史大柱“嘶”了一声。
随即老实巴交状摇头。
卫弯弯叹了叹气。
其实一见他,她就觉得不是。
虽然史大柱也很高大,但还是远远不及那个人高。
而且体型也不一样,那人更挺拔修长一些,声音就更不同了,那人声音挺年轻。
卫弯弯不解。
“那,那个人,就是那天竹林,还有那天早上,那个人呢?他不是被派来看管我的吗”
怎么一事还烦二主了呢?
史大柱被问地黑脸一僵。
这会儿史大柱可不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榔头了。
那夜被宣统领硬拉走喝酒,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是被调到荷风苑照顾那小丫头的呀!怎么能被人一拉就擅离职守呢?
于是,翌日一早,刚醒过来的史大柱就着急忙慌地又回了荷风苑。
然后就看到……
想起那幕,史大柱就忍不住摸摸自个儿后脖颈。
他终于知道宣统领为什么拉他去喝酒了,宣统领是好人。
史大柱问地小心翼翼,粗犷的猛汉音硬是凹地小白兔似的:“姑娘想见那、那人?”
卫弯弯下意识想点头,但随即又摇头,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我不想见他。”
“我想见陈起!”
第11章 消息
虽然有点想见那人,毕竟见了两次,卫弯弯却连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但她更想见陈起。
她还没忘记自己被送到这里的原因。
虽然她爹说他会接她会去,眉娘说她爹说她不会有事……
但她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爹做什么是她爹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要做的事。
竭尽全力,才不后悔。
而且,现在看来,她爹的话可不可信先两说,但那个陈起,倒的确不像一见面就要杀了她的样子。
相反,他对她的命,还算有点看重?不然做什么又请好几个大夫为她诊治,又做昂贵的药膳给她养身体?总不可能他真像某些传言中那样吃人肉,想把她养肥了吃掉吧?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卫弯弯自然不信。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卫弯弯就很想试一试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挽大厦于将倾,但总要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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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柱来禀报时,陈起正掀开了裤管,任石大夫给他换药。
他的右腿小腿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砍伤,伤口处还泛着莹莹绿光,是刀口涂了剧毒在上面的,也因此不得不把伤处的肉都剜掉。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剜肉之痛,普通人起码得躺几个月,但陈起身体极好,又仿佛不知痛似的,虽然没有再外出抄家,却每日依旧在府里走动,还常常去校场,当然,舞刀弄枪是不行了,只能站着不动射射箭。
若非掀起裤子看到伤口,任谁也看不出他受了这样的伤。
石大夫去掉旧绷带,露出深深的伤口,旁边的宣明看得一个劲儿地啧啧。
石大夫更是眉头始终未松开过。
“再仗着年轻身体好瞎折腾,下次也甭找我老头子给你治了,当个瘸腿将军也不错不是?”
陈起不说话,任他叨叨。
石大夫也习惯了,不管陈起回不回话,兀自继续叨叨:
“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的就是不爱惜自个儿身子,觉得自个儿比当大夫的还懂是吧?一个你,一个荷风苑那丫头,前儿还问我能不能停了药膳,呵,又不是我开的药膳!有能耐她跟那太医老头儿说去啊!”
陈起一直垂着的眉眼忽然微抬。
“不能停。”
“还是边关待着舒服,这京城穷讲究忒多,老头子呆不惯,对了你不是说进京就为帮秦王吗?现在秦王,哦不,现在该叫皇帝了,皇帝位子都坐稳了,咱们也该回边关了吧——嗯?”石大夫叨叨着忽然回神。
刚刚,石头说话了?
石大夫:“你说啥?”
陈起眉眼又垂了下去:“药膳……不能停。”
石大夫停下上药的手。
一边儿的宣明也收了看戏的笑脸,看向陈起。
陈起低着头,眉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伤腿,好像那是朵花儿似的。
石大夫宣明对视一眼。
正要说话,史大柱来禀报了:
“大人,卫、卫小姐想见您。”
陈起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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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苑,卫弯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
那个叫做史大柱的黑脸大叔说他会去禀报,但是“陈起”见不见她,他说不准。
卫弯弯也不知道,卫弯弯只能等。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她倚着门,脑袋渐渐往下垂,翘起的脚也往下垂,双手抱住了膝,在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陷入了梦乡。
梦里世界纷繁复杂,光怪陆离。
她好似回到了卫家,卫家一会儿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会儿又抄家灭门,尸山血海。
再一转眼,她又到了殿前都指挥使府,史大柱带来了那位杀神。
杀神走动起来似肉山震颤,肉山最上头,长着个红通通鸡冠似的脑袋,脑袋上一张血盆大口,铜铃似的眼,一见她,就桀桀怪笑,道:
“这么嫩的小姑娘,片了涮锅吧。”
说罢,就把她剥光了吊起来,吊在一口大锅上,锅里咕嘟咕嘟煮着滚汤,冒着红油,锅边儿堆着葱花姜片胡椒,雪亮刀片贴近卫弯弯的脸。
“就先从这小脸片起吧~”
卫弯弯眼泪鼻涕一起掉:
“别吃我!我不好吃!我没洗脸,我有狐臭!我爱放屁!我一年不洗脚!”
正要说“我上次出恭掉进马桶里还没洗”,脚下忽然有踏空感,整个身子倏地下坠。
要掉锅里了!
卫弯弯杏眼圆睁,“啊啊”尖叫,身子疯狂扑腾。
然后就——
“噗通!”
卫弯弯的屁股重重从小马扎上跌落,落在身后的门槛上,瞬间撞到尾巴骨,撞地卫弯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一撞,才把卫弯弯撞清醒,反应过来方才的事全是梦。
可梦里的惊悸感尚未散去,一睁眼,那锅红红的飘着葱花姜片的汤就仿佛在眼前。
气得将不中用的小马扎一把扔远,卫弯弯企图爬、爬、爬……嘶,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