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看了她一眼,觉得婳婳的书没有白读。国子学府还是不一样的。
但徐氏并不知道,李清婳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林揽熙那日断案时的场景。她在尽力像他一样,从容不迫。除了父母之外,那是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惧怕的人。
“婳婳今日受惊了,娘亲一会回府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炙鱼片,再做一道龙井虾仁,还有蟹籽酱。”徐氏对婳婳的宠溺从来都不会少。李清婳点点头,笑着对娘亲说谢谢。
后来的事李清婳根本没有再问,徐氏也没告诉她。徐安慎亲自来了一趟李府,与徐氏一道商议徐府的事。徐氏什么都没说,只是要他清白做事,严谨治家,求实做人。
徐安慎不傻。徐氏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已经知道儿子和夫人错在什么地方了。他答应以后不会再让卢氏管家,更不会让她出门。至于徐铭洲,国子学府也不必再去,在府里苦读便是了。
而之后,徐氏也问了李诚业,是不是他早就知晓什么,才特意让自己领着婳婳去徐府。李诚业嗯了一声,说徐铭洲新娶的那房妾室已经来盛京城许久了,好几位年轻官员家里都被媒婆问过几次,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铭洲那孩子娶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震惊的是李桃扇。当金静萍把徐府近来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说,徐府和李府彻底分崩离析了?”李桃扇有点烦躁。这样一来,徐铭洲就不能吊着李清婳,而自己也不能借徐铭洲拿捏李清婳了。
“你伯母手段不俗,传出来的话没多少,但大致是这样的。因为卢氏给铭洲娶了个小妾,所以李府绝不会把婳婳嫁过去了,两家的关系也没从前那么好。”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金静萍的语气十分轻快。
“好端端的,他娶小妾做什么?”李桃扇咬着牙道。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金静萍剥了一粒葡萄吃。
“怎么没关系?没了徐铭洲,谁缠着李清婳?伯母要是真想把婳婳姐嫁给太子怎么办?”李桃扇说道。
金静萍这才一怔。她忘了这一茬了。现在李桃扇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李清婳现在可是名花无主了……
“太子爷现在都给李清婳单独授课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李桃扇别别扭扭说着。
金静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是很不明白,为何女儿生得这般娇艳,可太子爷却一眼不看。那李清婳整日畏首畏尾的,偏偏太子爷还真放在心上了。
“我看眼下,你还是得在这次女子科举中多费些心思。皇帝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太子适龄的时候提起女子科举一事,没准真是要为太子选妃呢。哎,可惜宫里贵妃娘娘那什么话都传不出来了,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提起读书,李桃扇就觉得头疼。不过她也知道,对自己来说,眼下的路可能只有这一条了。只有在女子科举中进入殿试一轮,才能有所指望。
她又一次羡慕起李清婳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太子的喜欢,这种滋味多美好啊。如果自己是李清婳,现在一定会主动跟太子示好,然后早日成为太子妃,将来再稳稳当当地成为一国之母,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还考什么女子科举。
李清婳却不这么想。她有种预感,只要努力完成女子科举的事,那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自信胆大,也会更有能力照顾身边的人。
从小到大,她受了别人太多的关爱。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关爱也还回去呢?李清婳也想在遇到事的时候大胆地站出来,替爹娘,替舒玉她们说话。
到那时,日子一定与现在还不一样。
所以此刻,李清婳坐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本书在读。她已经安排好了,每日下午用一个时辰练琴,剩下的时间便可以读书。这样两不耽误。
燕儿把房间弄得亮亮堂堂的,连硕大的镜心屏风都用上了。除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外,算是十分合格的小丫鬟了。
今日从林夫子的茶室出来前,林夫子还给了李清婳一本琴谱。这本琴谱据说是前朝一位女琴师留下的,她游走乡间江湖,写下了这样一本与宫廷的靡靡之风浑然不同的琴谱。
李清婳试了几曲,虽然弹得并不熟练,但是别有一番疏朗旷达之意。她很是喜欢,所以此刻,原本该是读书的时辰,她还沉浸在曲谱里头。
这本曲谱虽然精妙,但是里头还有一些晦涩难懂之处。比如说有的符号,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清婳自然不舍得在这样贵重的琴谱上圈圈画画,所以便另外拿了纸笔把自己不理解的地方记录下来。
她打算在后天琴艺课的时候去问问林夫子。
听说李清婳都快戊时了还没睡,徐氏领人端着桂圆银耳羹来了一趟,但看李清婳学得太认真了,又没忍心打扰,把银耳羹交给了燕儿,便又走了出去。
回到卧房里,徐氏跟李诚业念叨:“这孩子为了女子科举一事也太辛苦了些。上午去国子学府还不够,下午又要练琴,晚上还得读书。她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这样下去不是累坏了吗?”
听见这话,正在更衣的李诚业也有些心疼,拈着胡须叹道:“要不你领着孩子没事出去散散心,别总窝在府里了。”
“光是散心也不成吧。”徐氏卸下簪环,换上一件粉红折枝的寝衣,脸上的脂粉已经褪去,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但依然是不俗的江南美人,李诚业上前亲手帮她梳头。
夫妻两依然惦记婳婳的身子。李诚业梳着妻子乌黑的鬓发,忽然道:“那琴艺不是要等到殿试时才要考教吗?你说现在学起来,是不是有些早啊?”
徐氏也没想到这一节,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府试是明年六月,国试是明年七月,殿试是明年八月。这样说来,殿试是最末的,也就是说,这琴艺是最不要紧的。婳婳要等到府试和国试过了,再抓紧研习也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徐氏的美目泛起光彩,愈发增添了整个人的柔美。“等过两天休沐我就跟婳婳好好说一说,让她先不学琴了,或者说,一旬练个七八日的琴就成了,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嗯,这样最好。”李诚业也十分赞同。
徐氏有些高兴地拉着丈夫坐下来,又道:“对了诚业,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单独给婳婳授课啊?会不会……”
李诚业摆了摆手。“你想多了,贵妃娘娘旁敲侧击问了,皇帝说是他为了考教太子授课本事……”说到这,他自己有些不信了。好好的太子,考教什么授课的本事啊。
李诚业又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但,贵妃娘娘不会害我们,她要我们不必多管,一切随缘。婳婳那孩子自有她的福气。”
徐氏听完也沉吟一会,但她对小姑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初入宫,李贵妃不过是一介贵人,而今不过十几年便走到了贵妃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慧过人。既然小姑子这么说,那自己就信她。
不过,自己可以不管太子爷单独授课的事,但不能不管婳婳的身体。她还是决定过两日就跟婳婳商量,先不学琴了。
另一边的林揽熙并不知道李府两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正合计着一件对自己追妻不利的大事,他正听昌宁回报徐府之事。
身为太子爷,想打听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
这一晚,昌宁不但听见了小祖宗久违的鼾声,甚至在梦里还笑了两下。第二日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也是眉眼含笑,连听说他把一件差事办砸了都没生气。这会,祝宝荣已经得了林揽熙从皇帝请得的实缺儿,太常寺丞。
隔日早,林揽熙如常去了琴室。如今国子学府里头众人愈发向学,让林揽熙觉得皇帝提出女子科举一事的确意义匪浅。
琴艺课后,李清婳如约进了林揽熙的茶室,捧着手里厚厚的七八张纸。这些纸上都用娟秀的楷书写着她对于那本琴谱的问题。
林揽熙简单翻开几眼,也不由得慨叹她的用心。既然这样,这堂课索性不练琴,先把这本琴谱看懂再说。
从第一页开始,林揽熙认认真真讲着。李清婳认认真真听着。
她的一双手托在微尖的下巴上,水盈盈的双眸上乌黑的睫毛抖动着,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光泽。这样的一张脸让林揽熙不时就要出神,然后便要低下头来才看一眼那张纸才能收回心神。
但李清婳并不知晓林揽熙的心思。她正努力去理解从林揽熙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明明就是人话,但听上去却为什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分明只是一本琴谱而已……但里头却又太多李清婳不懂的东西了。不得不说,这位女琴师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实在是太让人……困了。
李清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可昨晚熬到了接近亥时,实在是有些睡不够,自己今天晨起都是被燕儿拽起来的。
于是林揽熙一个没留神的功夫,李清婳的双手没托住下巴,她的头便沉沉地歪下去,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歪下去。
林揽熙咬着牙站起身,一双大手像托起一只小鹌鹑一样扶起了李清婳。
在下坠的那一刻其实李清婳就醒了。忽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许多,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双欲勾还休的魅惑双眸正把自己藏在眼底。
仿佛自己还被扶了一把。李清婳有些恍惚,但看林揽熙神色自若,又觉得大概他不会扶自己。脸色便有些羞赧,李清婳微微低垂了头,有些嗫嚅道:“昨日学得太晚了……”
林揽熙又气又心疼,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自己累了都不知道?累坏了怎么好?他一股脑的问题想丢出来质问她,但其实话到嘴边又心软,变成了一句:“今儿歇歇吧。”
……
李清婳点点头,红着脸开始收拾桌上的几页纸。却被林揽熙的大手按住。“放下。”
素齿粉唇的少女清眸流盼,有些不解。
林揽熙无奈地解释道:“我帮你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写下来,你回去慢慢看便是。否则,大抵你也是记不住的。”
“那夫子太辛苦了。”李清婳白皙的脸庞耀若春华,加上一双剪水双眸里流淌出的自然而然的关心,让林揽熙心里一阵滚烫。
“无妨。”他的嗓音低哑了一些。
李清婳咬咬唇,忽然清喉娇啭,义正词严道:“学生绝不辜负夫子的辛苦,定会摘得前名,以慰夫子辛劳。”
林揽熙的唇畔再也忍不住,泛起浓浓的笑意。
亲自送了李清婳出门的昌宁扭过头来,便见主子又是一脸餍足地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他忍不住上前,替主子高兴道:“爷,您有没有觉得,清婳姑娘比从前开朗不少?”
“是吗?”林揽熙笑骂:“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让你家爷再高兴高兴。”
两日之后,李清婳又迎来了休沐的日子。徐氏还没等跟她说把学琴的事放放,赖舒玉和柳知意便找了过来,说是要与婳婳一道出门置办胭脂水粉。
徐氏自然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除了让燕儿跟着,还带了四五个家丁。路上,赖舒玉说起柳知意的婚事,据说祝国公家里已经开始筹备了,问她是不是就要成亲了。
柳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开口是温柔的声音,但话里话外都很不好惹。“以后要是祝宝荣敢欺负我,我就回来找你们读书,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嫁过人。”
赖舒玉推着她笑:“谁敢招惹你,脾气大得很。”李清婳反倒说赖舒玉,“我觉得知意这样挺好的。”
“就是。”柳知意眼里有几分得意。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终于把李清婳读书的疲惫赶去不少。路上,几人又陪着李清婳去了趟书坊,没想到在那碰上了曹雪柔。
一袭粉橙对襟梅花裙的曹雪柔在看见三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日九千的一天,骄傲脸
第34章
因为曹雪柔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跟李清婳过不去,所以柳知意对她也算客气,点点头便当是问过礼了。
但曹雪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轻轻递给了柳知意道:“听说你要嫁人了,往后大概就不来国子学府了。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我刚才特意给你找了份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虽然有点吃惊,但柳知意还是把盒子接过来了。因为曹雪柔的神情很是真诚。
扒拉开盒子的暗扣,只见红色绒缎上头静静躺着一枚羊脂色的白玉孔雀簪。柳知意最喜欢孔雀了,这份礼物她不得不承认很贴心。
抬眸对上曹雪柔一脸的期待,柳知意点点头道:“多谢了。”
如云开雾散似的,曹雪柔脸上挂上满足的笑意。“你喜欢就好,我就不白挑。从前我有时候爱逞口舌之快,你们别介意。”
“没事,都过去了。”柳知意大方道。
曹雪柔心里越发热热的。她现在才知道,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姑娘,除了惹人厌烦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要是做一个善良热心的姑娘,那么周围人的态度也会相应改变。
她忍不住看了李清婳一眼,小声道:“婳婳,我想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谢我?”李清婳不解,看了一眼柳知意,柳知意笑笑。
“对啊,那天你帮我缠药草,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想了很多。我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你做朋友,而我却每日只能领着小丫鬟在书院里,跟你那个妹妹倒是还行,可每回在一起都是说大家的闲话,好没意思啊。”曹雪柔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感觉心里痛快极了。
李清婳也没从前那么胆子小,她冲着曹雪柔点点头笑了笑。
曹雪柔再次道了谢,又见三人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眼里便有些羡慕。但她也知道,自己从前对李清婳态度不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她们的原谅的,于是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但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将来一定会有更多朋友的。父兄们说得对,他们会尽己所能宠着自己,但自己也要学会长进。
李清婳几人在外头逛了小半天,最后赖舒玉吵着累,所以几人便各自散去了。回府正好赶上用午膳,李清婳便随着徐氏一块。
九月已经过去大半,暑热渐渐散去,桌案上摆着的也是精致可口的饭菜。碧梗粥,水晶虾饺,桃仁山鸡丁,烧青笋,还有几碟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