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李诚葛还没过去跟京兆尹攀谈,就有一骑前来报信,说是城门口出事了。李诚葛脱口便问城门口出事,与本大人何干?
没想到来人竟冷哼一声道:“贵夫人惹出来的事端,难道与李大人无干?”说完这句话,那人便驱马离去。李诚葛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夜,折腾得实在辛苦。原来,并非所有灾民都打算往盛京城来。毕竟,有许多人只是路过盛京城,打算去往其他地方投奔亲戚的。可没想到,金静萍在盛京城门口大肆放粥,这就好比是暗夜里的烛火一般,顿时引来了不知多少灾民。原本去投奔亲戚的那些人,此刻也过来蹭一碗粥喝。
这样一整日下来,临近傍晚这一会,城门外竟然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灾民。金静萍所带的米自然不够,于是便打算撤了粥棚离开,不想那些灾民以为不再放粥了,一时又闹起来。
彼时也在场的林揽熙愈发意识到李清婳的话是对的。这回的洪灾不同以往,受连累的灾民太多,所以不能用从前的法子了。
他连夜调了人手,从盛京城外十里处开始,往福州方向,分设粥棚数十处。这一回,太傅府有了动静,足足捐粮三千担。之后,李清婳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添了五百担。
这样让粥棚分散开的法子很快缓解了盛京城外的局面。不少人得知福州方向有粥棚,便都动了回乡的念头。林揽熙又让众人放出风去,说是朝廷的钱粮不日将在福州发放,如此,回乡的人便更多了。
而小李府这边,金静萍好不容易被人搭救下来,早已是吓掉了半条命。可她看见李诚葛还没等哭呢,李诚葛便怒气冲冲道:“瞧你们母女两个干得好事!”
头一回被李诚葛吆喝的金静萍又气又恼,指着他道:“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当初说在城外开设粥棚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李诚葛被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又拎了李桃扇到前面道:“那我总没让你们娘两施肉粥吧?这回号,城里出了一伙事,城外出了一伙事,全都是我们小李府惹出来的。你说,后日你让我怎么去上朝?怎么跟皇帝交待。”
金静萍这才知道,那肉粥棚也出事了。“这么说,咱们小李府丢大人了?”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们怎么这么丢人!”宫里头,李贵妃气得一把将手里的软枕摔了出去。她没有摔什么花瓶茶盏的习惯,那些东西太金贵了。
“娘娘别生气。您之前就跟陛下说清楚了,小李府的事跟您不挨着,跟太傅府也不挨着。他们丢人,只管丢去。”月颜一边随手捡了软枕让小丫鬟拿下去洗,一边道。
“那也不成。”李贵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看着月颜道:“这些日子是不能过去了,陛下和太子正忙着福州赈灾一事。你想着,等事情差不多了,我过去找陛下求情吧。倒是不必饶了小李府,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大哥。”
“嗯。”小丫鬟点头答应下来。
转眼便是十月末了,距离盛京城闹灾民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里,林揽熙几乎忙得身子连床榻都不沾,更别提去国子学府上课了。
李贵妃瞧着事情差不多,知道皇帝定是要旧事重提,把赈灾这段日子里所有官员的举止行径拿出来说事的,所以赶在这之前便亲自去了趟御书房。其他妃嫔自然进不了这种地方,但李贵妃自有自己的本事在。
不过令她有些吃惊的是,提起这事,皇帝似乎并没有发太大的火气。相反,赵平胤竟有些高兴。
“陛下不生御史府的气?”李贵妃连二哥都不想叫了,轻轻撂下手里的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盏参茶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回赈灾的大功臣是哪一位。”皇帝撂下手里的折子。上头是林揽熙工整严正的笔迹,竟丝毫不逊于那些书法名家。
“是哪一位?”李贵妃还并不知道。大哥不怎么跟他议论政事,再说近来都忙着赈灾。
“是太傅府的嫡女,你最疼的那个小清婳。”皇帝语气轻快笑道。
“婳婳?”李贵妃诧异地瞪大眼睛。皇帝端着参茶抿了一口,笑道:“正是。来,你坐下,瞧瞧这奏折……”
皇帝已经看过,李贵妃没什么好推辞的,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看了半晌不由得也笑得:“臣妾想听听,陛下要赏婳婳些什么?”
“自然是要赏的,而且要厚赏。”皇帝毫不犹豫道:“只不过,赈灾一事,里头牵扯的官员太多。有些是好心办坏事,有些人是尽心尽力却还没办好事,还有的便是你二哥之流,纵容家人办蠢事。”
李贵妃没吭声。
皇帝继续道:“可无论如何,这一回赈灾之事,让朕看见了咱们大盛满朝文武上下一心,同心同德做好一件事的勤勉与忠诚。所以,你家清婳小丫头要赏,但是不能张扬的赏。你二哥家的妻女要罚,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罚,你可懂朕的意思?”
李贵妃毫不犹豫点点头。懂不懂也不重要,皇帝怎么说,自己怎么听就是了。
“所以朕要安排你回府省亲,一并替朕颁下赏罚旨意。至于赏什么,朕要亲自挑,不能亏待了那丫头。”
李贵妃注意到,皇帝提起李清婳的时候,似乎很是熟悉。她心里有些疑问,不由得抬眸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皇帝夸她聪明,却又不说破,只道:“等你出宫回来,咱们再谈此事。对了,你回府省亲为表荣耀,让揽熙做亲使官吧。”
“太子?”
林揽熙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同样不解。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李清婳了。
“老头子只有这一道旨意?没说旁的?”林揽熙觉得不对劲。
“没旁的啊。”昌宁见林揽熙脸色一沉,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您是觉得应该给清婳姑娘赏赐吧。爷,您宽心呐,陛下心里一定有数的。”
“他要是有数,就不会拖这么久了。”林揽熙沉吟片刻,又笑道:“对了,皇祖母不是说想听故事了吗?走,昌宁,咱们给皇祖母讲故事去。”
“爷,您不会是想……”昌宁心底滑过一个念头。
林揽熙没应声,昌宁便跟在这位祖宗身后去了慈仁宫。半炷香之后,昌宁便听见了这位小祖宗给太后娘娘讲起了话本。
话本的名字大约是什么少女献计救百姓之类的。昌宁没太听清楚。
但他却清楚地看见,林揽熙从慈仁宫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张太后懿旨。昌宁趁着把太后懿旨旨收起来的空认真看了,只见上头全是褒奖李清婳的话,还赏了许多慈仁宫积年的宝贝。
……
果然是为清婳姑娘讨赏去了。昌宁觉得自家主子真没出息。
为了给李清婳一个惊喜,林揽熙让昌宁将太后懿旨转交给了贵妃,由她在省亲时亲自宣读。
省亲安排在了十一月底。也是在这个时节,林揽熙终于将福州灾民全部安顿好,又将兴修河堤水坝之事交托给了心腹之人。这也就意味着,他往后终于能以文夫子的身份去国子学府教书了。
农历十月二十日早,李清婳早早被燕儿唤醒,内着一件丹碧纱纹锦衣,外罩菊纹浅金掐丝软袍,又戴了整套点翠首饰,迎接贵妃姑母的到来。
李桃扇一家三口也早早奉命赶来了,此刻正从外头往里走。李桃扇穿得倒是得体,只外头那件苏绣百花滚金褂便金光闪闪的,更别提头上名贵华丽的金簪。
可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总觉得不太对劲。“娘亲,上回的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真的没人会治咱们的罪了吗?”
“肯定不会有事了。要是有事,早就该有事了,会等到现在吗?我看就是你爹小题大做,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片好心去赈灾,又不是办什么坏事,凭什么要罚咱们。”金静萍不耐烦道。
“可是……”李桃扇想起了这些日子在国子学府听到的话。
“不知道是谁,竟然蠢得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舍肉粥?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这肉粥害了多少人?那些抢不上的妇孺就罢了,后来光是朝廷派出去镇压的兵士就死伤了七八个,更别提那些灾民了。哎,我哥哥也受伤了呢。”
“你那算什么,还有更蠢的,据说有人去了盛京城门口施粥!”“盛京城门口?去那干吗?当靶子吗?”“就是当靶子啊,你不知道,原本我娘亲是在门口给那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施粥,一共也就七八碗,发完就走了。谁知道,那会来了位妇人,好大的阵势啊,带着数百担米过去,你说说,那灾民还不疯抢?”
李桃扇听到这,便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庆幸所有贵妇女子都没有抛头露面,而是戴着有头纱的帷帽,这样谁也看不清彼此。所以,大伙最多是骂蠢,却不知道是谁蠢。
“好啦,你也别想了。桃扇啊,听说太子爷是亲使官,一会肯定也要来太傅府上歇着的,你机灵点,听见没有?”金静萍嘱咐道。
李桃扇啊了一声,可心里却依然七上八下的。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明明做错了事,却没人惩罚自己,这怎么可能呢。连爹爹都说,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李桃扇没了往日欣赏太傅府里风景的心情,步伐沉重地走进了门。然而,即便她自以为没有心情,却也被那排场震撼了。
不知多少从宫里来的人,此刻井然有序的在太傅府上准备着。她们步伐整齐划一,眉目低垂,全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李桃扇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宫里的世界,真的大不一样啊。可她旋即又自卑起来,自己做了那么傻的事,还能成为太子妃吗?
她看向正厅里端坐着的李清婳。要是自己能跟她换换,该有多好啊。
厅内的徐氏同样瞧见了李桃扇几人。李诚业带着李诚葛去书房说话,把正厅留给了妯娌两个,还有两个孩子。
徐氏觉得跟金静萍没什么话可说。小李府办的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住整日都在清点粥棚的京兆尹。京兆尹又早已把这些事都交待给了李诚业。
李诚业把自家弟弟狠狠骂了一顿。徐氏却依然不能原谅小李府的行径。因为据京兆尹大人说,他当时苦劝金氏许久,可金氏却怀疑他是要抢自家的风头。
……
徐氏这才意识到这位妯娌原来这么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把太子对贵妃的心结解开~~哈哈哈,我都替林揽熙累,追个媳妇过五关斩六将的呢
第36章
金锦萍进门便看出徐氏的脸色有些不耐烦。这位嫂子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她便有些不乐意,故意拉着桃扇笑吟吟坐下,又故意跟徐氏攀谈道:“贵妃娘娘什么时辰到?”
“巳时初到。”徐氏淡淡道。
“可要留宿一日?明日什么时候走?”金静萍又问。徐氏微微颔首:“遵陛下旨意,明日未时起驾回宫。”
“贵妃娘娘真是受宠,这都多少年没听说妃嫔省亲的事了?”金锦萍自己念叨着。她不禁又有些神往起来,要是桃扇成了太子妃,或许自己也能有这么荣耀的一日,何必像今天这样要巴结着太傅府。
徐氏懒得跟金氏废话,扭头问丫鬟是否已经派人去国子学府替婳婳告假,小丫鬟答了。她才放下心看着婳婳道:“婳婳啊,就当是歇一歇。你贵妃姑母难得回来一次,今儿就别抱着书本了。”
李清婳娇柔答是。桃扇便在旁边笑道:“婳婳姐是不是在忙着准备国子学府的初试啊?哎呀,其实很没有必要的。婳婳姐你不知道,这种学府内的初试都极简单,不会难住咱们的。”
“初试?”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有些惊讶又有些得意。“婳婳姐你不知道啊?夫子们那么疼你,怎么没跟你说呢?”
有徐氏在这,又岂会让人欺负了婳婳。她没等婳婳反应过来,便冷哼道:“那桃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李桃扇一怔。其实她也是昨日才听夫子说的。而昨日正好李清婳也要帮忙筹备贵妃省亲一事,所以没有去国子学府。
看着她脸色讪讪的,徐氏就猜中了是这么回事。金静萍还不想得罪徐氏,赶紧劝道:“桃扇,你既然知道了,就把这事跟你婳婳姐说说,被让婳婳一头雾水的。”
李桃扇哦了一声,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府首说,只有能通过初试,才能以国子学府的名义去参加女子科举。若是没通过的话,便只能以散生的名义参考。”
这两者可是大不一样的。所谓散生大多是自学的,而以知名学府的名义参考,则在殿试中会更受尊重。
“这种考试大多不会太难。”徐氏出言道。之前男子科举考试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会太难,也不会太简单吧。毕竟在国子学府读书的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公子。说句实话,我觉得这回初试,像婳婳和桃扇这种之前一直在惠光书院读书的学子并不占什么上风,毕竟两处学馆教的东西都不同。所谓亲其师信其道,自然一师一道。婳婳桃扇啊,你们还是得用些心才行啊。”金静萍劝道。
她这么一说,桃扇还好,李清婳的脸色便显得有些紧张了。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李清婳了,她很快便把这阵担忧克服了过去。她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氏见婳婳神色还好,眉眼便也松快不少,淡然道:“夫子常常夸奖婳婳,一场初试对我们婳婳来说,还不算什么。”
“我们桃扇也是。”金静萍听不出这是徐氏安慰婳婳的话,只以为是在跟自己炫耀清婳读书好,便不甘示弱道:“桃扇之前在府里也是请苏州大家教过的,底子原本就不差。如今又整日抱着书本苦读,简直是奔着那女状元去的。”
“那不叫状元。”徐氏淡淡的。“女子科举的头名没那么难听,叫丹冠。”
……金锦萍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徐氏已经没耐心听了,摆摆手打断道:“等初试过去,自然就知道谁学得更好些,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
金静萍不敢得罪徐氏,又想起上回入宫莫名惹了贵妃不痛快,便又赔笑道:“嫂嫂,一会贵妃娘娘要是来了,你多少帮衬我们桃扇一些。桃扇这孩子没有婳婳跟贵妃娘娘那么亲热,其实心思都一样的,都很在意这位姑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