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婳一怔,随即便感受到似乎哪里不妥。她呀了一声,赶紧把胳膊松了下来。
二人如此闹了一早上,才吩咐燕儿传上早膳。二人一边用膳,一边指着那些李清婳不会的考题一起商量。
每讲完一道,林揽熙便给李清婳些时间让她细细思量。望着她认真的样子,林揽熙撂下手边的梗米粥,蹙眉道:“李清婳,你就这么想考上丹冠?你若喜欢,十个八个丹冠我也给得起。”
“不只是考上丹冠而已。”李清婳的注意力从面前的考题转移到林揽熙的脸上。因吃了些辣,他的唇色渐深,配上一双上挑的眼尾,显得愈发蛊惑。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事,正色道:“我还有另外的一件事要做。这件事,只有成为丹冠,才能做好。”
林揽熙看着她一脸要强的样子,抿唇一笑。她真是,每种性格都长在了自己最喜欢的点上。
第57章
转眼便到了府试的日子。起早,林揽熙陪着她一道用了早膳,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送她上了前往考院的马车。因是府试,所以由各州府自行命题,林揽熙并不参与。
这一日要考两门,上午为算术,下午为文才,午膳只能在考院用,不得外出。在距离考院还有数百尺的地方,马车被拦了下来,小厮传话说是只能步行入内。李清婳点点头,命燕儿拎着自己的书袋,一道往考院走去。
那是一条比较僻静的道路,加之李清婳来得又早,所以路上的人并不多。她穿着一件蜜合色银丝万福素缎长裙,云鬓低垂,明眸如星,温柔又不失庄重。
但没等走多远,李清婳便瞧见前头有一位穿着玉蓝长裙的小丫鬟紧张兮兮地站在那。燕儿瞧了一眼,便示意李清婳道:“太子妃,那好像是玉儿。”
“还真是。”眼瞧着玉蓝衣裳的人走过来,李清婳停下了脚步。“有事?”
玉儿眉眼皆是焦急,点点头道:“问太子妃安。太子妃,我家王妃让我在此候着,务必转告您,前头路上有人闹事,您若是瞧见了,千万不要多管,准时入考院要紧,一会衙门定会来人的。”
“有人闹事?谁这么大胆子。”燕儿冲出来问。玉儿放眼打量这一位从前的旧友,见她一身芽黄色轻绸珠缎长裙,发髻上簪着半月形的珊瑚蜜蜡梳篦,手腕上更戴着一对海棠金丝镯。她不免讶异又心酸,一则羡慕李清婳对她如此大方,二来又感叹人各有命。
可偏偏燕儿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穿戴又多贵重,但见她戴着的海棠金丝镯不断与书袋上的金扣摩擦着,就知道她压根不心疼。玉儿暗自摇头,回过神答话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腌臜货,凶狠得紧。咱们王妃也是怕太子妃吓着,才特意让我等在这。她方才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空跟我说句话。”
燕儿真诚地道了谢,李清婳也有些紧张,但想到衙门会来人,她的心便稍稍放下,从燕儿手里接过手袋,自己往前走去。
玉儿说得没错,前头果然有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正扯着一位褐衫姑娘的衣领。那位姑娘就跟个草人似的,被他使劲拉扯着,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一双脚在路上滑来滑去。
而那壮汉此刻站在路中间,目眦欲裂,眼底猩红,粗如人大腿的胳膊挥舞着,似乎一抬手就能把这条并不算宽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李清婳停住脚步,那位身穿褐衫的姑娘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之后便见那男子勃然大怒起来,而后他竟一拳重重砸在了那姑娘的胸口。那姑娘哪里吃得住,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
这场景,让本就胆小的李清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考院楼上,刚好能把这街角的场景全都收归眼底。此刻京兆尹大人正弓着身子替李清婳捏一把汗。倒不是他多惦记李清婳,而是此刻林揽熙就站在眼前,眉头紧锁。
“这是她抽到的考题?”林揽熙咬着牙,瞪了京兆尹一眼。
京兆尹从天灵盖冷到了脚后跟,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回太子爷的话,每个人在进入考院之前都会遇上不同的考题,用以考教德行。因路径不同,时辰不同,所以遇上的考题自然不同。太子妃,太子妃的确抽到的就是这道考题。臣以为,太子妃应该不会太过害怕,毕竟,毕竟……”
毕竟那是太子妃,谁敢招惹。
“那下回换你下去试试?”林揽熙又瞪了他一眼。这种考题出得简直没脑子,若真是把人吓着了,那又该如何去答接下来的两门考卷?
林揽熙越想越气,指着京兆尹道:“不会出题就别出。”
京兆尹应了声是。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了,不说太子妃,这一路来的许多都是盛京城的贵女,真要出点什么事,自己可兜不起。可他也是没法子,上头明令说是除了考教文才算术外,还得考教女子德行。他也没法子。
想到这,京兆尹开口解释道:“太子爷,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
他还没等说完,便见林揽熙抬起手,迅速喝止道:“闭嘴。”
京兆尹一下子把嘴闭上,而后顺着太子的目光向下看去。他能看清,太子妃似乎被吓得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了。他又看向那位褐衫女子,见她嘴里竟然还在汩汩吐着鲜血。
换谁谁不怕啊。京兆尹后悔,这戏班子的戏,未免太好了点吧。现在,他不光替李清婳捏一把汗,更替自己的脑袋担心。这要是真把太子妃吓出个好歹,自己可没命了。
林揽熙的拳头紧紧捏着。他有心救人,但又知道,眼下看着李清婳的眼睛不只一双。此刻自己下去,无异于是让她与国试殿试无缘。
他生生忍住了,努力不去看她慌张的眉眼,局促的双手。
“这道题要怎么做才能合格?”林揽熙蹙眉问。
京兆尹结结巴巴道:“至,至少要上前劝阻那位壮汉,才能在德行考评中得优。”
“你管那叫壮汉?”林揽熙咬着牙。那是巨人吧他。别说跟李清婳比了,就是跟自己手底下的暗卫比,那也是其中最凶神恶煞的一个。
“微,微臣也没想到……戏班子接活的时候,只说让微臣放心……”李清婳能不能得优,京兆尹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今年的政绩考评肯定是得不到优了。
林揽熙叹了一口气。这二楼的窗棂角度极好,他能将下头的场景一览无余。连李清婳那死死攥着手帕的小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想,以她那站在夫子的石台上说话都害怕的性子此刻该有多慌。
“要不,微臣去下头瞧瞧。”京兆尹试探道。
林揽熙忍着心疼摇头,没好气道:“此时下去,她的考绩自然就作废无用了。”
京兆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垂眸望着下头的场景。依他看,这件事大概也快结束了,因为此刻谁都瞧得出来,太子妃压根就不敢过去。“其实,在德行考绩中即使拿不到考绩,也未必就会影响太子妃的名次。毕竟,府试计较的是文才、算术和德行加在一起的总考绩。”
昌宁在旁也劝道:“正是这个理,再说,这德行一门是临时加上的,大概不少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考绩,所以太子妃现在回去找人搬救兵都无妨。要紧的是,咱们太子妃别吓着就好。”
林揽熙倒不这么想。他注意到,李清婳的目光此刻正紧锁在那位受了伤的姑娘身上。她虽然害怕,可她眼底的担忧却越来越浓。
京兆尹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蹙眉道:“此事的确是微臣的疏忽。回想上回在徐府遇上太子妃之时,臣本该思虑周全,为太子妃更换一道考题的。将心比心,若臣自幼胆小,遇上这场景大概也只敢去寻人相助。”
“那倒未必。”林揽熙冷笑,指了指下头道:“你瞧。”
京兆尹的目光不过收回一瞬,此刻重新将目光移上去,这才发现原本自己认为一定会离开的太子妃竟然走到那壮汉跟前了。
那壮汉身高九尺,大臂几乎有女人的大腿那般粗细,胡子拉碴不说,眉眼也显得十分可憎。在他的对比下,太子妃几乎腰如柳枝,身如细雨。
林揽熙能看见李清婳是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拳头才上前的。他心一紧,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京兆尹同样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不仅看见太子妃走上前去,而且还冲着那壮汉说了些什么。他心里一喜,赶紧上前道:“恭喜太子爷,太子妃此刻的考绩已经是优了。您放心,戏班子的班主交待得明明白白,此壮汉最多也就争辩两句就离开,决计不会让太子妃再受到半点惊吓了。”
林揽熙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你确定?”他指了指下头,眼神同样一片猩红。
京兆尹赶紧往下看,结果便目瞪口呆地看见那壮汉竟然冲着李清婳挥起了拳头。虽然并不至于真的打上去,可一个挥拳头的动作加上他那显而易见地口吐莲花的神色,足以吓跑任何贵女了。
完了,这下太子妃还不吓得屁股尿流了。京兆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太子妃要是当众丢了人,那自己还能好?
“爷,爷,您瞧!”昌宁忽然兴奋起来,指着下头道。心如死灰的京兆尹也看去,竟见到那温柔如水的太子妃此刻板着脸,伸手将那褐衫女子护在身后,一脸英姿飒爽的模样,生生将那壮汉逼退了。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京兆尹懵了。
林揽熙心疼得咬牙,指着她手里的玉喉笔道:“她把笔折断了,当成凶器威胁了那壮汉。”他一边说,一边想着李清婳此刻该有多慌。她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啊。
可他又忍不住替她骄傲。在方才他曾看见或听见的其他考题里,没有一个人像她做得这样好,做得这样周到。
“太子妃,太子妃是唯一一位救下了受害的姑娘的人。”京兆尹也呆住了。他想起上回在徐府看见的场景,那会的太子妃在人前拘谨又畏缩,始终拉着徐氏的手没有松开。
越是胆小的人,在这样的场景下越让人敬佩。
“太子爷,这不仅是优,得是上优吧。”昌宁一脸仰慕道。
第58章
“正是啊。”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考院里头,准许考生进入的木铎之声还未响起,贵女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众人说得无非是方才遇上的场景,有人是遇上了身患能传染恶疾的病妇,有人遇上了面容被烧毁的少年……众人这么一聊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遇上了一道涉及德行的选择题。
周南霜刚开始还旁若无人地听着,可越听到后来心越凉。刚才她遇到的是一位即将被族人扭送到青楼卖身还赌债的姑娘。她本想管来着,可那一伙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她就从路的另一侧绕开了。
现在想想,这很可能是考院出的一道考题啊。要不然好端端的,为何会在一向僻静的考院路上遇上这幅场景呢?周南霜咬咬牙后悔起来。
李桃扇在这会也走了进来。她刚才遇上的是与李清婳同样的考题。她原本已经走过去了,但忽然发现那位姑娘嘴里吐出来的鲜血有些不对劲。她之前曾经试过血染的绣线,所以闻过鲜血的味道,并非是那种酸甜的气味。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便佯装忘带了笔袋回去取,这才跟不远处的燕儿传了话,之后她又一人孤身过来劝了几句。她自视自己说得十分入情入理,绝对能让暗中窥探的主考满意。
所以此刻,进了门的李桃扇心里十分舒坦。特别是在听见很多人都没管遇上的闲事之后。
周南霜看着李桃扇得意,忍不住问道:“看来王妃您是管了?”
“自然要管。”李桃扇毫不犹豫道。“咱们从小饱读诗书,难道连基本的与人为善都做不到吗?”
周南霜咬咬牙,哼道:“管不管也不要紧吧。真正算考绩的只有文才和算术,又不会算咱们会不会帮别人的忙。”
“那倒也未必吧。若是不算,为何考院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一个个场景呢?”李桃扇笑道。“我倒是听说,之前有一年在男子科举的时候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那是在殿试之后。也是因此,那年的新科状元才做了一日便被撤了下去。”
周南霜越听越后悔,恨不得再重新进一遍考院。不过,她转念想想,即便这事算作考绩,大概也不会太要紧。只要自己能在文才和算术上好好考,还是有考头名的希望的。
不过……周南霜忽然想起了李清婳。
而李桃扇也很快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笑着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忧,太子妃一定不会管这样的事的。”
“真的吗?”周南霜眼里一喜。只要李清婳不跟自己抢,那自己就有很大的希望考得头名。
“当然是真的。”李桃扇笑道。“防备太子妃的不仅郡主一人。方才我已经提前派小丫鬟过去传话,要她不必在意路上遇上的事。”
“她要是不听呢?”
“她怎么会不听呢?我从小跟太子妃一起长大,再没见过比她还胆小的人了。就算嫁给太子又如何,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她还是会六神无主。再说,你不知道那条路上的场景有多吓人……”李桃扇的红唇特意涂了艳粉色的口脂,平添许多妩媚。
“这么可怕?”周南霜听得心惊胆战。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不敢上前的。她对李桃扇多了些佩服,却又担心道:“可是我认识李清婳的时候,感觉她没你说得那么胆小啊。”
“你认识她再久,也没有本王妃认识她久吧。”李桃扇一改从前将周南霜视为高高在上的郡主时的语气。这种滋味让她觉得很好,她又一挑眉,拿下巴冲着门口点了点道:“你瞧,那不是来了?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周南霜看了一眼,果然见李清婳手里的手帕都皱成一团,一颗心也不由得放下大半。“太子妃。”她笑着走过去问礼,又道:“方才路上遇上的事,您没有管吧?我都听说了,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李清婳在进门之前就从褐衣女子口中得知这是一道考题了。其实论理这件事是不该说的,可褐衣少女实在不忍心李清婳继续担心下去。她都打算不参加考试,而去帮忙找医士了。
“倒是过问了一下。”李清婳的声音如琳琅珠玉。
“是吗?”周南霜吃吃一笑,反问道:“太子妃您是怎么过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