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婳还没等回答,考院里已经响起木铎之声。周南霜呵呵一笑,懒懒福了一福道:“希望太子妃真如您说得那样过问了一句吧,要不然可是会影响名次的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件事若是没管,那文才和算术考得再好,也肯定赢不了头名了。”
“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李清婳淡然笑笑。
周南霜的脸上泛起笑意,“太子妃,您别慌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凡夫俗子教出来的,怎能比得过您呢。只需要太子爷稍稍授意,只怕您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头名吧。”
李桃扇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不敢相信周南霜竟然敢如此挑衅李清婳。大概是自己刚才说李清婳胆子小,所以给了她勇气吧。
不过李清婳并没有给人看笑话的机会。她的神色淡淡的,双手依然紧紧捏着帕子,声音依然轻柔,却又清晰入耳。
“一介郡主,也能质疑太子妃了吗?”
喧闹的院子随着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降了周南霜。周南霜吸了一口气,立刻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是糊涂了,忘了李清婳已经是太子妃,还当是从前那个可以任由自己奚落的小姑娘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南霜赶紧解释。她能感受到,此刻众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暗暗后悔。
而李清婳却不会为了这种人破坏考试的心情,在木铎之声里,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考室。
一天不快也不慢地过去。令李桃扇没想到的是,瑞王竟然亲自到考院门口接她了。李桃扇顿时觉得站在一众贵女里,面上有光。她清清喉咙走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故意问道:“王爷怎么有空亲自过来?”
没听见什么体贴的话。瑞王毕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恭敬地冲着不远处的林揽熙抱抱手,低沉道:“本王是随太子爷一道过来的。”
……
李桃扇脸色顿时从得意变成了尴尬。不过好在瑞王总算还知道关心几句,给她找回了几分面子,“考得如何?方才听京兆尹大人说今日临时加了一道德行考题,一共只有七八人考过了?”
“里头有臣妾一个呢。”李桃扇难掩自豪。她趁着众人走远,又凑到赵揽庭的耳边道:“王爷,连太子妃都没考过呢!”
“不会吧。我瞧着太子爷心情尚好。”赵揽庭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李桃扇撇撇嘴。“真的!不信等过两日考绩出来了,您亲自瞧瞧便是。这一回,我一定能名列前茅。考得头名不敢说,但前三名是一定能考上的。”她这些日子可不是白读书的。
“那倒也不必,不丢人就成了。”赵揽庭点点头道。
李桃扇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赶紧扯着帕子柔声道:“王爷,太后娘娘为您定下的正妃是康寿伯的孙女。这样的家世,臣妾与人家自然是争不得的。可臣妾也不服输,正如上回跟您说过的那样,他强任他强,可我也不想过得比人家差。再说,我为自己挣前程,不也是为您瑞王府抹金吗?”
“你说这事我也想了。”赵揽庭看了李桃扇一眼。见她唇色艳粉,胭脂浓郁,比方才自己瞧见的太子妃不知浓艳了多少,不由蹙眉道:“你没生在帝王家,不知夺嫡的滋味。我只要保全瑞王府上下,不敢求什么超越太子的事。所以你也克制些你的比较之心,不要浓妆艳抹,不要僭越正妃,更不要轻易得罪太子妃。自然了,女子科举这事,你若有本事最好,若没本是,倒也是好事。”
一腔热血被浇了一盆冷水,李桃扇的脸色好看极了。她能看见不远处林揽熙一脸关切地跟李清婳说话的场景,还有不少太子府的人此刻都围在她边上,几乎将她宠成公主一般。而自己这呢,赵揽庭好像恨不得自己考倒数第一的样子,旁的王府的人就更是不在乎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输给李清婳。分明自己的相貌才干和胆气都比她强了数百倍。
玉儿捧着李桃扇的胳膊,心里也羡慕那边正大口大口吃点心,主子却半点不怪罪的燕儿,但面上还是要劝道:“王妃,等考绩出来的时候,大伙就知道您的厉害了。您让我传的话我都传过去了,太子妃肯定在德行考题那不如您。到时候一放榜,皇家也知道谁是好儿媳。”
“对,到时候王爷也会为我高兴的。他现在只是不相信我能考好罢了。”李桃扇很有信心。
另一边的林揽熙与李清婳已经坐进了马车里。太子府的马车极大,铜骨绢顶,车辖嵌绿松石,车内更是足足能容下四五人。此刻,李清婳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白日的考题,林揽熙微闭双眼听着,眼尾挑出极美的弧度。
“咕咕咕噜……”
林揽熙抿唇抬眸,但见她赧然地揉着小腹委屈道:“我饿了。在考院里没吃上几口午膳……”
“晚上想吃什么?”林揽熙笑笑。“可以去宫里,也可以去太傅府,或者回太子府,亦或是,我带你去外头的酒楼。”
之前因为李清婳忙于读书,所以二人很少出门用膳。
“想回太傅府。”除了回门之外,李清婳还一直没回去呢。
“好,那我先让昌宁过去传话。”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李清婳歪着头看他一眼,但见他眉眼里温温柔柔的,心里一时喜欢,往他怀里蹭了蹭道:“林夫子怎么这么好呢。”
她的身子总是香香软软的,一凑过来,林揽熙顿觉火起。这小妖孽借口读书,已是七八日没让自己碰了。
第59章
坐在多福轩里头,林揽熙眼前的奏折愈发厚了。若说从前的林揽熙对政事毫无兴趣,然则此刻却不然。经过一件件事之后,他越发意识到,一本奏折后头是无数百姓的生计,一道政令则凝聚着举国臣子的心血,样样不可忽视。
再说,皇帝动不动就说政事繁杂,身子不适,总嚷嚷着要让贵妃侍疾。贵妃倒是很乐意侍疾,可回回都嚷着宫里的事没人打理,想请太子妃出面。林揽熙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敢情还是想让自己帮忙料理政事。
他自知推不过,索性应承下来。所以此刻多福轩里站着四五位大臣。林揽熙足足坐了一上午,与这帮老奸巨猾也周旋了一上午。如此没等到午膳,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大了一圈。
“还有几位。”林揽熙眼底不耐,捏着眉心问。
“外头只有一位大臣了。”昌宁躬身道。
“传进来吧。”林揽熙叹口气。这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四盏茶都不中用。
昌宁答了一句是,很快把人请了进来。来的人倒是乖觉,脚步轻得仿佛身轻如燕。
林揽熙的目光低垂,望着眼前的奏折。他手里是太子所用的玉玺,一印下去,可号令千军。旁边的熏香炉里燃着他素日偏爱的草木香,闻之如在竹林。
然而即便这室内凉爽舒适,却也挡不住他的疲惫。“有事便奏,别浪费时辰。”他抿唇冷声道。
然而听见的却不是大臣聒噪的声音,而是一道轻柔的声音。“禀太子,臣女有事要奏。”
林揽熙抬眸,便见李清婳一袭素装,眉弯如月,唇淡如荷。此刻她手里举着一本奏折,神情自然却又严肃。
他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笑笑,刚想告诉她别闹,却见她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更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林揽熙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有要紧事要说。再瞧瞧她手里的奏折,那是寻常百姓亦可上达天听的普通折子,在官府里可凭户籍领到。
“你说吧。”林揽熙靠在椅背上,发现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银耳雪梨羹。那雪梨被挖成圆润的小球,瞧着赏心悦目。银耳更是精挑细选,白润如小菊。
一尝之下,竟比看上去更加清甜可口,似乎还有一丝他平素喜欢的酸甜。
他一口气将雪梨羹一饮而尽,从喉头到胃的舒坦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李清婳见他神色变好,这才柔柔说道:“府试之后便是国试,各府会选出考绩在前一百的女子赴盛京考试。可这些女子中有家境贫寒者,有族人阻碍者,如此种种,皆是困境。所以我想出川资,再请各府开通让文牒,以期不漏下一人。”
各府一百人,举国一千余人,川资大概在万两之上。林揽熙略略沉吟,便问道:“这就是你要做的大事?”
“还不是。”李清婳摇摇头。
林揽熙觉得意外又有趣。他总也摸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毫无疑问,她提出的这件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感念她的细致,却又忍不住叹道:“这是好事,你又何必如此正式?”
“因为这件事说来容易,其实并不简单。川资之数也算巨大,若不精选钦差,难免会有贪污藏私之人。还有通让文牒,这文牒要一户户相送,才能保证真的发挥作用。”
说话的功夫,李清婳已经站到林揽熙的桌案旁边,她修长嫩白的手指点在奏折上相关的文句上,声音娇柔,神色温婉。
林揽熙一时觉得,要是往后的奏折都由李清婳来念,那自己定然不会如此头疼。“过来。”他忍不住伸手。
李清婳推着他道:“我是来说正经事的。往后还有殿试,我若是不多练着胆气,定然不会取得好名次的。”
“你想练胆气?”林揽熙起身将人揽住。
李清婳咬咬唇,心里又打起鼓来。她不得不承认,一被林揽熙揽住,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清是胆小还是紧张局促,总之她窝火极了。偏偏林揽熙霸道得很,每回都缠着她不肯餍足。
“我不要。”李清婳用手推开他。
可她的手那样无力,在林揽熙挺括的胸膛面前,几乎如螳臂当车。
“你不要什么?说清楚,我就让你走。而且,还会答应你的折子。”林揽熙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李清婳的耳尖似乎在跟红宝石较劲,比比谁更红。“我……我……”
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揽熙愈发不讲理了,将她的手扣在墙壁上,懒懒道:“李清婳,你要知道。川资的钦差、各府的文牒,若本王不松口……”
“我不要你吻我!”李清婳鼓足勇气道。她的鹿眸上睫毛如蝴蝶振翅,抖得可爱。
“说得好。还有呢。”林揽熙的双眸锁住她的脸,眼底倒映着她的娇容。
“还有……还有不要,不要再要水了。今晚,我不想要水了……”李清婳的声音如蚊呐,如她在床榻上的声音一般。
“胆子是大了。”林揽熙忍不住肯定道。
“那你答应了?”李清婳试探地看向他。
“答应什么?”林揽熙吻上她的唇,感受到温热与柔软。更有银耳羹的香甜。
她定是偷吃了。
林揽熙迷醉在她的唇上。
李清婳被吻得神志模糊,手里却依然死死扯着自己的那本奏折。“你……答应不答应……”她问。
“今晚再说。”林揽熙轻轻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虽然不痛,但却让李清婳的神智在一瞬间抽离。
她软软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林揽熙总算效率极高。他不仅很快将川资拨了下去,也让各州府提前备好了文牒。一切都赶在放榜之前完成了。
另一边的瑞王府里,李桃扇正愁着正妃即将入府之事,以至于她都没心情准备国试了。按照皇太后的旨意,正妃会在立秋入府。而她这边,却连赵揽庭的心都没笼络上。从前刚成婚的时候,赵揽庭一旬里还能来她这七八日。可时间一长,他便故态复萌地又开始饮酒作乐,宿醉不归。
李桃扇每晚都一边读书一边等到月上梢头,连燕儿都有些熬不住。
侧殿的书房不怎么透风,李桃扇此刻吩咐人四窗都打开,却依然觉得闷闷的。这才六月初,她简直不敢想往后入了夏该怎么过。地窖里倒是屯着不少冰,可没有赵揽庭的吩咐,下人根本不会提前开窖。
毕竟照理是要7月份开始用冰的。
李桃扇只好指使小丫鬟轮番地摇扇子。
她的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书本,全都是那位前朝的大儒要求她看完的篇目。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位大儒的手段无非是死记硬背。不过不得不承认,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她看的书多了,的确日渐进益。
“王妃,南霜郡主到了。”玉儿进门说道。
“她怎么来了?”李桃扇的眼珠转了转。如今嫁入皇家的她已经明白,像周南霜这种异姓王的女儿其实在宫里并不十分受宠,跟那些真正的公主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所以她不怎么在意周南霜了。反倒是周南霜,看见她总是客客气气的。
“或许是有事吧。要是没要紧事的话,也不会来吧。”玉儿道。
李桃扇知道从来不能指望这个丫鬟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一时不由得有些无奈。可她身边又实在没有知根底的中用人手。娘亲倒是派了几位婆子过来,可娘也是省心的命,派来的人自然也只知道吃酒,全然没有心机和算计。
“给我换身衣裳,再去见她。”李桃扇说着,便见玉儿拎了一件金丝昙花的锦裙。她赶紧摇头道:“这件衣裳上回见她的时候穿过了,赶紧给我换一件。”
“可是您最喜欢这件衣裳呀,而且这件衣裳也十分贵重。您瞧瞧这里头的金线……”
玉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她摇摇头道:“不成,不要这件。拿那件霞彩千色的鲛纱裙来。”
“可那件衣裳不结实,穿不得几回的。”玉儿有些舍不得,但很快便被李桃扇瞪了一眼。她不敢再磨蹭,赶紧双手捧着衣裳送过来。
“侧妃已经准备国试了吗?”周南霜进门便笑道。她的身材细高,其实并不好看,不过渐渐懂了梳妆打扮,倒是比从前瞧着强了一些。
“郡主呢?”李桃扇反问。她跟周南霜许久没来往,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周南霜很不喜欢李清婳。
“也就这两日就要放榜,等出了考绩再准备不迟。今儿我来不是想跟侧妃说这件事,而是想问问侧妃知不知道太子妃为各州府前百名女子出川资的事。”周南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