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状元——闲静少言啊
时间:2022-07-18 07:18:38

  怕她不应,陆憬郑重嘱咐道:“别犯傻。”
  他说完也不知是怕白染染说出反驳的话,还是怕自己会反悔,快步踏门而出,走得头也不回。
  白染染追出去,又顿住脚步。
  隔着窗台,没多久就看到了陆憬骑上马,扬长而去。
  白染染盯着那道素色声音,直到最后一抹白色消失在视野里,她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
  在山间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转眼就过去了两月。
  白染染白日不是陪慕晨下棋,就是去后院钓鱼。
  最近慕晨新得了一批荔枝种子,成日和白染染扎进田地里。
  已是七月,日头高照。
  明珠无意间提了一嘴:“以后还是傍晚再去田地里吧,夫人和姑娘都晒黑了。”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两人闻言均大惊失色,顿时没了种荔枝的那股性质,转头钻研起美白的膏药来。
  这日两人刚敷上白芷蜂蜜膏,明珠便兴奋地跑进来,面上难掩喜悦:“北境传来捷报,突厥首战大败!”
  “太好了!”慕晨高兴地跳起来,面上的膏药险些裂开,她急忙敛了笑意,还不忘提醒白染染道:“这膏药裂开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你千万要忍住不笑!”
  慕晨说完半天也没等到白染染回应。
  她奇怪地转头望去,白染染竟是哭了。
  眼泪似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慕晨鼻子一酸,险些也跟着落下泪来。
  好在她忍住了,慌忙跑去安慰她:“别哭别哭,敷着膏药哭鼻子,可是会长皱纹的!”
  白染染根本听不进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这两个月,白日里她装作无事人的样子,夜里却总要熬到快天明才能入睡。
  她既期待北境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战败的噩耗。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慕晨劝不住,又被白染染情绪感染,竟是跟着哭了起来。
  待到两人哭够了要去洗脸,那白芷蜂蜜膏却是结了块粘在脸上,看上去滑稽极了。
  两人互相望着彼此的脸,破涕为笑。
  笑着笑着,慕晨忽而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哥哥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媳妇,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她这样说,白染染便知道陆憬幼时过得并不好。
  只陆憬不肯提,她也不敢问。
  可既然慕晨都提到这儿了,白染染也忍不住道:“你父亲是怎么遇到陆憬的啊?”
 
 
第三十八章 
  慕晨其实不大记得细节了, 只记得那年元宵灯会,她和爹爹一起上街赏灯,路上遇到一群少年围殴一个男童, 只是为了抢他手里的兔子灯。
  可那男童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却仍旧死死护着胸前的兔子灯不肯放手。
  慕洛看不过,上前赶走了那群少年, 背着奄奄一息的男童去了医馆。
  等他醒来后, 慕洛问他姓甚名谁, 家住哪里,他可以送他回家。
  男童沉默了半晌, 才闷声说:“我没有家。”
  他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又说出这样的话, 谁瞧了也是不忍心的。
  慕洛板着脸, 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从今天开始慕府便是你的家。”
  男童愣在原地,良久后,竟是哭了。
  自那以后,男童就住进了慕府。
  相处久了,慕洛才终于渐渐从他那嘴里问出话来。
  男童说他叫陆憬, 母亲是苏州有名的花魁,陆严彦经商时与她一夜风流, 虽做了防护措施, 却还是怀了他。
  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母亲便偷偷生下他。他出生的第二日, 就被母亲带着去陆府外, 求一个名分。
  可那雕梁画栋的大门里走出来的却不是陆严彦, 而是挥着木棍赶她走的家丁。
  母亲心灰意冷, 又带着她回了苏州。
  陆严彦不肯娶她,没有大额赎金,老鸨自然不肯放人。
  她便继续留在花楼接客,将他托付在亲戚家。
  一个风尘女子产下的私生子,日子自然是过得不如意的。
  挨饿打骂是基本的,有时也会突然就被赶出来,然后母亲便会塞些银钱,将他托付给另一家亲戚。
  他就这样吃百家饭捱过童年,想着再长大些,便可出去帮工,不再看人脸色。
  可十岁那年,母亲却突然病死了。
  老鸨在母亲死后搜刮走了她所有银钱,他身无分文,竟是连给她下葬的钱也没有。
  他去求亲戚,十个有九个给他吃闭门羹,唯一一个肯开门的,却是要将他卖进红馆。
  他拼了命地跑出来,最后将母亲的尸身葬在深山的一处无人地里,立了块木牌。
  可这实在太简陋了。
  他又想起京城的陆家。
  一路乞讨进京,跪在陆府门外,恳求陆严彦能给他些银子,替母亲体面下葬。
  可他淋着雨跪了一天一夜,那道雕梁画栋的门也没再打开一条缝。
  白染染听得直落泪。
  她想过陆憬过得苦,却没想竟过得这样苦。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长成了最温柔的人。
  因为淋过雨,就总想替他人撑伞。
  她甚至不敢想象他每一次善解人意的背后,是不是都是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过。
  慕晨是见不得她这样的,宽慰道:“嫂嫂别哭了,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叫你难过的,哥哥不喜欢说这些,等他回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啊。”
  白染染当然不会出卖慕晨。
  待情绪平稳下来,恍惚间又想起自己六岁时,母亲刚去世没多久,就迎来了元宵节。
  父亲那夜却没有回府,白染染如今细想起来应当是去陪柳氏了。
  可那时她并不知道,只是往常母亲每年都会陪她去赏灯的,如今母亲不在了,一切都变了。
  她独自一人去了元宵灯会,带着去年母亲灯会上替她迎来的兔子灯,坐在河边,越想越觉得委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恰在这时,亦有一位少年走过来。
  白染染已经不记得那少年的长相,只记得他的衣服半干不干贴在身上,他好似也不觉得难受,面无表情的走至河边,竟是要往河里跳。
  白染染也顾不上旁的了,当即跑过去抓住少年的衣袖。
  那少年很惊讶,转头看了她一眼。
  白染染怕他又想不开,手头又没有旁的东西,便将那兔子灯交到那少年手里,又因为先前哭得太狠了,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只好边哭边道:“小哥哥,这是我娘给我赢来的兔子灯,我送给你了,你千万千万,要好好活着啊。“
  她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白染染这才注意到,他实在生了双好看得过分的眼睛。
  少年接过兔子灯,果真没再往河里跳了,转身离去。
  白染染不放心,又冲着他的背影喊:“小哥哥,我叫白瑶,就住在安上门街的白府,你要有难处,就来找我呀!”
  少年脚步顿了顿,似在犹豫,可到底走了。
  回忆戛然而止。
  元宵节,兔子灯。
  白染染隐隐有种预感,或许那日她救下的,就是陆憬呢?
  她立刻便问慕晨:“那兔子灯还在吗?”
  “在是在的,哥哥刚到我们府上,日日睡觉都要抱着它,后来我爹爹去世,他上京赶考就顺便把兔子灯带走了,现在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提起故去的父亲,慕晨还是有些难过。
  白染染也不想替她的伤心事,不再追问了。
  只她心里仍有个结,隐隐希望那日她救下的少年,并非陆憬。
  -
  西洲战士骁勇善战,更遑论有萧宸和陆憬主副两将一同上阵,战鼓击响,众战士热血沸腾,二战直接将突厥人逼回三十里地外。
  是夜,军营烧肉吃酒庆祝,陆憬和萧宸围坐在篝火旁。
  盈盈火光跳跃在萧宸眼眸,他仰头喝了口酒,辛辣的味道激的他眯了眯眼。
  再开口时,嗓音都低哑几分:“是他让你来劝我的?”
  “是也不是。”陆憬呷一口酒,坦然道:“殿下还记得太傅吗?我是他徒弟。您知道他老人家的心愿的,师傅遗志,不敢不从。”
  提起慕洛,萧宸坚毅的脸上竟有些动容。
  他轻声说:“这老家伙……教出来的徒儿和他一个德行。”
  陆憬不答。
  他抬眼望着戈壁荒漠,月明星稀,缓缓说:“师傅生平所愿,天下兴盛,百姓安乐,然二皇子与三皇子,皆心狠之辈,大晋若交由他们手中,殿下便是再苦守边关,又如何防范祸起萧墙?”
  萧宸沉默不语。
  陆憬不疾不徐道:“况且,殿下明明清楚,他们二人之中任何一人继位,都不会放过您。”
  彼时风拂过,卷起满地黄沙,火影摇晃。
  陆憬又呷了口酒,“圣上于殿下是父亲,于我们却是君王,君有君的万不得已,无可奈何,或许,您可以换个立场看待您父王。”
  -
  斗转星移,又过去三月,金秋已至。
  慕晨近来迷上了种地,这会儿正在田里割水稻。
  白染染对这种体力活是丝毫没兴趣的,就坐在屋里吃柑橘。
  这柑橘也是慕晨种的,酸酸甜甜,十分爽口。
  她正吃着,忽见慕晨跑进来,神神秘秘道:“你猜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
  白染染愣住。
  慕晨让开来,午后阳光倾泻而下,来人一身铠甲,逆光而战,拉出颀长的身影。
  哐当。
  篓筐里的柑橘落了一地,白染染也顾不上去捡,站起身飞快地扑进陆憬怀里。
  他瘦了,也黑了,坚硬的铠甲护在胸前,又冷又硬,硌得她脸颊生疼。
  白染染也不在乎了。
  她现在只想抱着他,他能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竟叫她生出劫后余生的欣喜来。
  她兀自曾经在情绪里,却没有发现她抱着的人,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手拥抱她。
 
 
第三十九章 
  “染染, 你先松手。”良久,陆憬开口,“我有话同你说。”
  白染染听话地松开他。
  他嗓音依旧轻柔, 可神情严肃,白染染直觉他要同她说的话,不会是她喜欢听的。
  待两人上了楼, 进了屋子, 果不其然听到陆憬问:“和离书呢?”
  白染染怎么也想过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她和离, 没好气道:“烧了。”
  陆憬径自往书桌走去,“我再写一张, 你签名。”
  白染染气笑了,比他更快一步跑到书桌前,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掀翻了一地, “你就是写一千张, 一万张,我都不会签的!”
  “白瑶。”陆憬忽然沉了声,连名带姓的喊她,“别让我休妻。”
  休妻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
  重逢的喜悦立刻便消散了,白染染气得捶他:“陆憬你这个懦夫!你在怕什么?你连死都不怕居然怕连累我?我实话告诉你, 就算你把我休了,你死了, 我也绝不会独活!”
  她手掌柔软娇小, 握成拳砸在他胸膛, 甚至不及按摩的力道。
  可她说出那样的话, 陆憬又觉得隔着肋骨下的心脏疼得厉害。
  两人动静闹得大, 没一会儿慕晨就推开门闯进来。
  见此情景, 慕晨立刻将两人拉开, 拽着陆憬到屋外劝:“哥哥,不是我说你,你来时我就和你说了,别提和离的事别提和离的事!这下好了,你看嫂嫂多伤心?”
  陆憬望着竹楼外遍地金黄的稻田,不言语。
  慕晨冷笑:“你就倔吧,把嫂嫂倔跑了才好呢!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对她好,根本就对不起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为你流得那些泪!”
  陆憬闻言眼睫微动,“她哭了?”
  “怎么会不哭!边关几个月没有你的音讯她哭,听闻你大败突厥又喜极而泣,知道你小时侯受得那些苦……”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慕晨猛然住口。
  但陆憬已经听到了。
  他从不说过去的事情,一来是不想用这些博同情,二来,就是怕白染染误会。
  可他忽然意识到,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能逼她离开自己的办法了。
  陆憬垂眸,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你还记得师傅救下我时,我怀里的兔子灯吗?”
  虽然不明白他好端端怎么会提到兔子灯,但慕晨还是道:“记得啊,那日嫂嫂也问我你将兔子灯放哪里了呢。”
  “自然是丢了,没人会留着那东西反复提醒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去。”陆憬轻嗤,“其实,我娶染染,全然是因为认出她就是当日救我一命的女娃娃,是报恩。”
  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白染染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质问他:“陆憬,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可以。”陆憬出乎预料的冷静。那双素来深情的杏眼,终于不带一丝温度地望着她,“染染,你是我恩人,知你名节有损,遂八抬大轿迎你入府,我娶你,是为了报恩。”
  白染染眼眶蓦然就红了,她不甘心地追问:“只是报恩,没有半分爱慕?”
  “只是报恩,没有半分爱慕。”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白染染忽而觉得难堪,胡乱伸手抹了。
  她可以接受他逼她,赶她,却独独不能接受他不爱她。
  她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够了,这份和离书,我签。”
  “嫂嫂……”慕晨急了。
  白染染苦笑:“是我不懂事,原来陆将军只是怕我拖累,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陆憬再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和离书很快拟好,白染染签了字,递给陆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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