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逸和连楚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因为没有抢到桃子,而气急败坏的猴子一般。
方德利始终没等来属下,又注意到方才被团成一团扔进来的那人,身着黎州官府的衣裳,终于反应过来。
他惊愕地瞪向连楚,“你究竟是什么人!把我的人怎么了!”
“连楚。”连楚言简意赅,只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方德利诧异道:“燕国公之子,正四品黄门侍郎,负责公主训课的那位连楚?”
嚯,他介绍得倒是比连楚本人还要具体。
自顾自地介绍完,他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端正站姿,扬起下巴,“燕国公之子又如何?本官乃朝廷从三品上州刺史,官阶比你高!而你,竟敢以下犯上,殴打本官,欺侮我黎州官员!”
连楚意兴阑珊地听他指责完,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
令牌上刻有代表皇室的龙,以及一个大大的“帝”字。
方德利一见到这块牌子,双腿立马就软了。
虞逸好奇地打量那块令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岐帝令,持有此令牌者,等同陛下亲临,可先斩后奏。陛下早早得知了黎州的消息,因黎州为承王管辖之地,陛下担心会影响承王声誉,便命我暗中前来料理此事。但我没想到,公主会亲自来黎州。”
“你真的没想到吗?”虞逸凝目望向他,“你不是还提前嘱咐孙棠,给我备了药和蜜饯?”
连楚眼底笑意散去,皱起了眉头:“公主当真不舒服了?”
虞逸耸了耸肩,“水土不服加上积食,不过吃了药就没事了。”
虞逸说得轻松,连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他“啧”了一声,抬脚就往方德利胸口狠狠一踹。
方德利带着满满的疑惑,再度与那团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巨痛之下,他只有一个问题,谁能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他让公主水土不服,也不是他让公主贪吃的啊!
似是感受到他的困惑,连楚冷哼一声:“是药三分毒。若非因为你,公主怎会来黎州?不来黎州,又怎会水土不服?不水土不服,又怎用吃药?”
一连三问,这套逻辑,堪称完美。
但虞逸还是忍不住嘀咕:“我来这里,不是因为你的引导吗?”
连楚没听清,转头看她,“公主说什么?”
连楚突然回头,身上还散发着控诉方德利的气势,眼中的冷冽也没来得及收敛。
虞逸惊了一惊。
重逢以后,她还没见过连楚这么生气的样子。
连楚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忙掩饰住情绪,放柔了声音,“我没听清,公主能否再说一遍。”
虞逸纠结了半天,还是道出自己的推测:“你是故意把黎州的事情告诉我,想要让我来这儿的吧?”
连楚似笑非笑,“哦?公主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样。”
在连楚告知她黎州的事后,她有想过去找承王。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同承王解释,这个消息的来源。
若坦白说是从连楚处得知,承王极有可能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又会加深他和燕国公之间的矛盾,若不坦白,随便告知一个模棱两可,或是早晚会被拆穿的答案,问题就更大了。
她深知承王的性子。
承王生性敏感,一旦知晓她对他有所隐瞒,定会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而这份他以为的“不信任”,还会在之后延伸出更多不存在的意思来。
所以,她决定以出游为由,前往黎州。
这样一来,若黎州刺史真的有贪污的行径,她就可以“无意发现”后,把自己的发现告知承王。
而连楚预料到了她的行动。
发现这一点,是孙棠告知她,连楚提前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连楚深知,告知她黎州的事后她会如何行动,却没有阻止她。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连楚是故意引导她来这儿。
她道出了自己的分析后,望着连楚:“所以,你为何要让我来黎州?”
“纸上谈兵,不如亲身经历。为君者,只有亲眼看到百姓之苦,才能真正地做到为百姓考虑。”
“为君者……”虞逸喃喃过后,目光烁烁地看着连楚,“你好像很想把我推上那个位置。”
连楚没有否认:“家父与承王不对付,待承王登基,燕国公府定没有好下场。让承王以外的人成为储君,燕国公府才有机会继续延续富贵。而皇室之中,陛下的血亲只有公主一位,在我看来,自然是公主最适合成为储君。”
连楚将这份野心毫不掩饰地展露在虞逸面前。
但他过于坦白了,以至于让虞逸不得不心生怀疑,这一份说辞背后,是否存有另一层不为人知的深意。
连楚似也不在意她相信与否,说完后,他定定地看着虞逸,无比认真严肃地道:“所以,即便天下人都不认可公主,我也会让公主成为最尊贵的存在。”
他的话语,他的神情,足以打动任何一个被承诺之人。
虞逸亦是如此。
她与连楚对视着,心中五味杂陈,也因此忘记在第一时刻否决连楚的说法。
而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便像极了接受。
这位旁人,便是方德利。
他窝在一边,瑟瑟发抖。
方才那涉及储君之争的对话,是他能够听的吗?那两位,是忘记了他的存在吗?
他有些慌张地贴着墙壁,趁着那二人对视之际,想要一点一点挪走。
可连楚是何等的机敏。
几乎是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连楚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随后,一只茶杯被掷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茶杯落地,碎成一片的清脆声响,他睁大了眼睛。
只毫发的距离,他的脸就要开花了!
连楚侧首看他,“方刺史,这是要去通风报信吗?”
方德利连连摇了摇头,“不敢,不敢。”
“敢也没事。”连楚又恢复成了那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我已经派人找到了,被方刺史赶到荒山上的三县百姓,他们已告知了粮食短缺,及被粗鲁对待的事。人证有数百位,方刺史应当见不着承王了。”
连楚的原意是,他会把方德利关押起来,在判决之前,不会给他机会向承王求救,至于判决之后,重罪者更是不得机会与人相见。
然而,方德利理解出了更严重的那一层意思。
持此令牌者,可先斩后奏,对事如此,对人亦可。
一想到自己的脑袋即将搬家,方德利气急攻心,两眼翻白,竟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虞逸和连楚面面相觑。
这人,胆子还挺小。
这时候,连楚的人进来禀报。
“禀大人,属下们搜查了方府,以及所有与方德利有所牵扯的官员府宅,但都没有搜到赃款,黎州府的钱库中,银子仅剩无几,粮仓中也没剩多少粮食了,灾民明日的食物该怎么办?我们倒是可以向朝廷请款,但这来去便是多日,这多日的钱粮是个大问题。”
虞逸打断道:“若有富商愿意捐献钱粮,是不是可以解燃眉之急?”
连楚的属下面露惊喜,“供养三县灾民的钱粮,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公主认识有这等财力,又愿意捐助的富商?”
“认识。”虞逸整整衣摆,挺直了腰板,“本公主便是这位富商。”
第19章
自从知道自己在继承皇位一事上没戏了后,虞逸便起了另一个心思。
虽然以后继承皇位的会是她的小皇叔,小皇叔待她又很好,但人生这玩意儿谁都说不准,比起一直依靠别人,还不如想办法变强,让别人依靠自己。
而且,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不巧,每一件事都需要金钱来支撑。
而她的月例有限,因此她不得不考虑,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
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唯有从商赚得最多。
在大岐,士农工商,属“商”为末等。
虞逸为了遮住仅剩不多的公主颜面,也为了公平交易,不以身份占人便宜,便隐名埋姓出宫与人谈生意。
她出宫后想要购置的第一家店铺,是一家茶铺。
那茶铺老板看她年纪小,所着衣裳虽简单却不失华贵,就知道来了个冤大头,开始漫天要价。
虞逸知道他报价虚高,但她当时不过十四岁,又因第一次遇上这事,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讲价,更不知讲价的底线在哪里。
正在她犯愁之际,一位路过的贵家公子听到她和老板的对话。
他看不惯小姑娘被欺负,便走近他们,指着铺子内的装潢,一一点评道:“你这铺子年久失修,常年不做驱虫,也少有维护,楼梯、梁柱等多有蛀坏,霉斑腐蚀也不少。这样子看来,盘下这家店定是要重新修装。且你这地背阳,又在街尾,人气不如其他店铺。总的算下来,至少要在你的报价上砍掉一半。”
这贵家公子懂行的一席话,成功让老板哑口无言。
最终,虞逸当真以一半的价格买下了那家茶铺。
而这,便是虞逸和李经初时的经过。
发现李经的经商头脑后,虞逸把自己的财产全权交给他打理。
后来她还发现,李经的天赋不仅在于经商方面,一张嘴皮子,说书也是一绝。
自那之后,虞逸便常常召李经进宫,半是为了听书,半是为了了解自己的财产近况。
李经没让她失望,在他的一通操作下,虞逸手中的良田商铺在源源不断地增加,财产也多到她记不清有多少的地步。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底气承担赈灾钱粮。
在出发前一晚,她召来李经,让他准备好大量现银。
当时李经提醒她,想要临时集来这么多钱,定会影响她名下店铺的运转。
说实话,她不是没犹豫过,毕竟这是她多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其中也花费了李经不少心血。
但只要想到在黎州,有这么多百姓可能面临着无食可吃的困境,她就不再犹豫了。
没有什么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
李经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
只是调集银钱无法在一夜之内完成,所以虞逸给他一日准备的时间,让他比她晚一日出发。
按照虞逸的估计,李经这两日也会到了。
正如她的料想,翌日,李经就带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黎州。
李经进入黎州时,虞逸已在城门边等候。
因着李经也是第一次离开皇城,一路行来,异常艰辛,他一见到虞逸,总算有了主心骨似的,狠狠松了口气。
他向虞逸的方向小跑而去,“公主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啊!”
他跑得有些急,眼见着离虞逸只有三四步距离了,却被一块横在路上的石头给绊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