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俯首禀道:“回公主,连侍郎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虞逸点了点头。
是个准时的美人先生。
她心生满意,就要跨入毓书阁,才迈脚,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重新看向那小太监,“连侍郎?”
小太监点点头,“是啊,门下侍郎连楚,连侍郎。”
虞逸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回头,再度看向毓书阁中之人。
连侍郎!连楚!
方才的熟悉感有了解释,却更让虞逸感到震惊。
短暂的惊诧过后,她把小太监来到一旁拐角处,急切问道:“我不是挑了状元郎做我的先生吗?怎么变成了连楚?”
小太监解释道:“郑大夫近日患病,下不得床。但他心系公主学业,便上书向陛下举荐连侍郎,让连侍郎在其生病期间,代掌公主教学,陛下允了。”
小太监说完,抬眼看向虞逸,就见她目光呆滞,嘴巴微张。
小太监了然,公主一定是太高兴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公主的欢喜,毕竟那可是名冠大岐的连侍郎啊!即便身上披着奸臣之子这个身份,也不能阻挡大岐子民对他的欣赏的连侍郎!
其实在今日之前,他也怀疑过,这位连侍郎的是否名过其实,但方才擦肩而过的一瞧,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玉树琼芝,什么叫人中龙凤。
由这样的人教导功课,公主表现得这般欣喜也实属正常。
为了让公主更加高兴一些,他继续补充道:“陛下说,放眼整个朝廷,唯有连侍郎最符合公主给出的条件,公主一定会满意的,所以公主满意吗?”
虞逸的脸,肉眼可见地又僵硬了几分。
她咬着牙道:“满意,可太满意了。”
小太监再接再厉,声音微扬:“陛下还说,天天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公主定会日日欢喜。公主欢喜,陛下就欢喜,所以公主欢喜吗?”
虞逸的牙关咬得更紧了些,“欢喜,可太欢喜了。”
小太监被虞逸的“欢喜”所感染,眉飞色舞起来,“陛下还还说了,他特意没通知公主,就是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所以公主惊喜吗?”
“惊喜,太惊喜了。”虞逸咬牙切齿,“我惊喜得不得了,现在得回宫好好消化一下这份惊喜。再见!”
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转身就走,留下独自兴奋的小太监,在原地满头疑惑。
她大步流星,走出了在宫中从未走出过的急速步伐。
她的好父皇,真的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开玩笑,现在的连楚可不是当初那个被她养在公主府的阿豫了。
就前几日在琉玉阁的相处来看,连楚现在一定对她心存怨恨,让连楚教导她功课,岂不是兔入虎口,随时可能被拆骨剥皮?
再者说了,以她和连楚从前的关系,她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共处一室?
她忙不迭地走回舆轿边,一边准备上轿,一边吩咐:“快,快回宸越宫!”
她不等含玉为她打开轿门,就要往轿子上坐。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虞逸的身子一僵,很想当作自己没有听到。
然而只一瞬的犹豫,连楚便已到了舆轿边。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拜见公主。”
从前在公主府时,虞逸免了连楚一切礼节,而上一回见面,又是那样的一个情形。
细细想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连楚的礼。
别说,连楚的脸没白长,即便是千篇一律的大岐之礼,在他做来,都别具风格,让人赏心悦目。
而这,也让虞逸的底气上来了。
没错,她是受礼之人,即便当初有对不住连楚的地方,那也是为了不耽误他的将来。况且再怎么说,自己也贵为公主,何必惧他?
这般想着,她挺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起身。”
“谢公主。”连楚站直身子,拂了拂衣袖,看向虞逸,“已到学课时辰,公主这是准备去哪儿?”
“连侍郎公务繁忙,又要掌管琉玉阁,本就忙不开身,再来负责我的训课,想来太勉强了些。”
“公主倒是挺关心我?”
“……”虞逸抿了抿唇,“毕竟是朝中重臣,我关心一二,也很正常。训课一事,想来是父皇独断,勉强了连侍郎,所以我打算去找父皇收回成命。”
连楚嘴角含笑,“我不勉强。”
虞逸心头一跳,“嗯?”
不勉强是什么意思?
他自愿来负责她的训课?
他不是应该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难道他想借着辅导功课继续向她公报私仇?还是说,他是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她?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自虞逸脑中闪过,让她心中仿若有十几头小鹿在打架,撞得她心跳快得发疼。
仿佛是怕虞逸不理解,他换了个表达方式,重复自己的意思:“负责公主的训课于我而言,并不勉强。”
连楚的语调清婉,看虞逸的眼神温柔极了,似能掐出水来。
虞逸的脑袋“轰”地一下空了。
她紧张地捏了捏袖下的手心,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你现在还是对我……”
话说至一半,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与此同时,她脑中已在快速思考婉拒的话。
连楚趁着她走神的功夫,悠悠道:“陛下赏了我金盏玉珪,还许诺我,只要能让公主满意,之后还会赐我更珍贵之物。”
见虞逸听完他的话后,一副呆愣的模样,连楚进一步解释:“既有赏赐,我便不勉强。”
短短几个字,就让虞逸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
呵,为了赏赐。
这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让人信服。
只是她如何都没想到,连楚那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的眼神,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她背后的金山银山。
“我还以为,连侍郎不是那种注重身外之物的人。”
“公主说过,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我深以为然。”
虞逸:……
果然话不能乱说,容易用来堵自己的嘴。
连楚望着虞逸,耐心询问:“所以公主可还有其他疑问?”
虞逸迟疑道:“我还是觉得,可能不太……”
连楚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没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完,就不合规矩地开口道:“公主曾断了我的情路,应该不会这么狠心,还要断我的财路吧?”
他的话语中掺了些失落,成功让虞逸止住了话头。
不愧是在官场和商场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知道如何把握人心,更知道,如何凭借对她的了解,勾起她的愧疚。
终归还是因为愧疚,她妥协了:“好吧,那就劳烦连侍郎了。”
连楚眼中生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面上却端得一派平静,“既是如此,那就请公主挪移尊步,与我一同进去吧。”
虞逸默然抬步,同连楚一起走进毓书阁。
她安慰自己,虽然和连楚共处一室会让她不自在,但训课不过一个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然而进入毓书阁后,她发现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
她的桌案上,堆满了书册,若是摞起来,足足有她一半高!
她扶着差点儿被惊掉的下巴,“这些是什么?”
问出这话时,她心中已有答案。
但她诚挚地希望,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连楚眉目含笑,语气悠然:“这些是公主五日内要读完的书。”
分明是清新悦耳的声音,落在虞逸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劈得动弹不得。
她错了。
她不该因为愧疚赌上自己的命。
连楚他果然不是为了赏赐吧!
他妥妥地就是要报复,要她的命啊!
第7章
毓书阁内,静谧中时不时响起翻页声,扬起淡淡的书卷香气。
此时此刻,虞逸正沉浸在书卷香中,与摊开的书册大眼瞪小眼,欲哭无泪。
她已经学了快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连楚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借着书中文字,一点点吸食走她的精气。
从前老太师教习时,教的都是些内训古法,而连楚让她学的,则大多是为君之道。
若只是教也就罢了,连楚还非让她倒背如流,就连字与字之间的深意,都要让她必须做到脱口而出。
她不理解,为何要让她学这些?这是一般公主该学的东西吗?
当连楚再一次要求她背出书中内容时,虞逸仅存的愧疚消失殆尽。
她揭书而起,大声抗议:“给我来个痛快吧!别拿这些折磨我了!”
连楚放下手中的书,淡淡看向她,“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自然是要学这些的。”
虞逸嘟囔:“这些应当是储君学的,小皇叔才是父亲和群臣认定的储君。”
十八年前,如今的大岐皇帝虞铭礼成功拉下当时的太子,成为了储君。
当年的夺储之争太过惨烈,参与其中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就连胜利者虞铭礼,也被下毒伤了身子,往后再难有子嗣。
好在,当时的皇子妃已有身孕,才让他保全了一条血脉。
这条唯一的血脉,便是虞逸。
是以,皇帝对他这唯一的女儿宝贝得很,凡是虞逸提出的要求,他断没有不答应的时候。
然而,无论他如何重视虞逸,她到底是女儿身,按照大岐的祖宗规矩,她无法继承大业。
所以皇帝把希望投到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当年夺储之争的幸存者唯有两个,一个是当今皇帝,另一个是现在的承王。
夺储之争发生时,承王不过五岁,所以幸运地自那场风暴中存活了下来。
许是因为他是皇帝仅存的弟弟,皇帝便把所有的兄弟情谊都投到了他的身上,待他如同同母所出的至亲兄弟,甚至有意将他立为储君。
而这些,都是大岐上下都知晓的事。
连楚听清了虞逸的喃喃,起身缓步走向她,在她案前停下。
虞逸正要仰起脸看他,他却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
他目光烁烁地望着她,认真道:“陛下和群臣的想法于我无关。我关心的是,公主想要学什么?”
虞逸默了默。
她能说她什么都不想学,只想着回宫大睡一场吗?
连楚没等来她的回答,起了身。
“当然,公主想要学什么,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教给公主什么。”
虞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