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又逃了学。
她让人告知连楚,公主府有急事处理,她不得不出宫一趟,至于归期,尚未定下。
连楚被气笑了。
果然虞逸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小野猫。
他当即就要出宫去捉回小猫,却又遇上了皇后。
按照大岐宫规,后宫女子不得擅自前往前庭。
但本朝是个例外。
当今皇帝的后宫,一共只一妻一女,他不想让妻女行动有所限制,便在数年前就废除了这条宫规。
连楚见到皇后,恭敬行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连侍郎请起。”皇后和颜悦色,“负责逸儿的训课,辛苦连大人了。”
皇后客套,连楚却一点也不客套。
他颔首道:“是有一些。”
皇后也不怪罪他的直白,毕竟自己的女儿什么样,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逸儿她性子顽劣,过于懒散,但性子不坏。之后还希望连侍郎都够多担待,好好教导她。”
连楚怔了怔,抬眼看向皇后,“娘娘不担心我会对公主不利吗?”
即便皇后久居深宫,但也一定知晓燕国公的所作所为,她那样疼爱虞逸,怎会放心将虞逸交给他辅导?
皇后知晓他的意思,面色未变,依旧从容又温柔。
“本宫不太清楚朝中之事,但本宫相信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陛下让连侍郎教导逸儿,定是有他的考量。至于逸儿,她看着大大咧咧,看人却是极准的。若连侍郎不称她的心,她有千百个法子换先生。可这一回,她这般受不住了,却仍坚持要让连侍郎教习,这就代表着,逸儿她相信你。”
连楚不知道皇后的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些话放心里去。
他很清楚,虞逸之所以坚持让他担先生一职,不过是在弥补此前对他的亏欠。
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
皇后见连楚不说话,以为他是不相信虞逸也有聪慧的那一面。
她脸色微变,护犊子的那一面显现了出来。
“逸儿在幼时就很是聪明伶俐。先朝皇子们八九岁学的内容,她六岁时便能倒背如流。她每次背出来,都会向陛下和本宫求夸,那小模样,真是太惹人怜爱了。”
皇后回忆起过往,眼神更温柔了几分。
她本想再炫耀一番幼时的虞逸有多可爱,但连楚毕竟是外人,因此她及时止住话头,克制住了冲动。
听得虞逸小时候的事,连楚有所动容。
他有些好奇:“所以公主小时候并不厌学?”
“是啊,本宫记着她好像是十岁时才突然厌弃的。自那之后,她就变得懒散了许多。”说到这个,皇后就有些忧愁,“人的性子不是一下子就会转变的,本宫觉得逸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每每问她,她都说是本宫多想了。”
连楚也陷入了沉思。
一个被教养在宫里的小公主,能发生什么让她性子急转?
心中许多个猜测闪过后,他进一步问道:“那么公主喜欢美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啊,那倒不是。”皇后掩嘴笑道,“逸儿出生起,见着好看的就爱不释手,笑个不停。所以她比其他婴孩好哄,只要让模样好看的人抱着她,她就立马不哭了。”
连楚:……
是他想多了。
果然美色二字,天生就存在于虞逸的骨子里。
皇后或许也是觉得虞逸的这个喜好不太好,犯愁道:“逸儿不少的坏毛病,都是陛下和本宫娇惯出来的,如今再去管倒也晚了。能让逸儿听话的人不多,连侍郎你是其中一个。所以本宫希望,连侍郎可以矫正一下逸儿的性子,她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连楚不太认同皇后所言。
“臣觉得,公主过她想要的生活就好,她不应该被任何人拘束她的本性。”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除了喜欢招惹美人这一点。”
听得此言,皇后像是看透了什么。
她别有深意地笑道:“这样啊……”
出宫后,连楚前往公主府。
他刚敲响门,大门就自内打开。
开门的是公主府的管家。
管家见到连楚,很是惊喜,“连大人!”
连楚含笑寒暄:“钱管家,许久没见了。”
钱管家是公主府的第一个仆人,在虞逸来公主府前,就被安排到这里看家了。
他不仅见过连楚,也曾见证了虞逸和连楚关系最为要好的那段时光。
二人叙旧了一会儿,连楚道明来意:“我今日是来见公主的。”
钱管家并有多做思考,直接请连楚进了府内。
“方才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吩咐过,若是连大人来,直接请连大人进去。”钱管家解释道,“公主回府后,便去房间补觉了。我先带连大人去后院稍作休息,等公主觉醒。”
说是带,其实只是二人一起走。
连楚根本不用带,这府内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花草,他早就了然于心。
所行之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除了后花园内的喧嚣。
他循着欢闹声望去,就见园内,有十数名女子在嬉笑玩乐。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公主府后院,而是在艺坊花楼,亦或是盘丝洞。
他止住了脚步,问钱管家:“这些人是?”
钱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些都是公主带回来的美人。”
连楚额上的青筋不明显地跳了跳。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愧是虞逸!
第10章
虞逸一觉醒来,直觉身体酣适,精神松爽。
她舒展了四肢,愉悦地下床。
随意收拾了一番后,她徐步向后花园走去。
公主府的后花园于虞逸而言是圣地。
那儿不仅有浪蕊浮花,阶柳池苑,更有体贴暖心的美人们。
人生在世,总有烦恼,可于虞逸而言,没有什么烦恼是美人解决不了的。
揣着酷暑都驱不散的荡漾春心,她踏进了园子。
然而,穿过通连后院的月洞门,往常那动听如莺啼般的娇笑玩闹声,并没有如期传来。
她预感不妙。
很快,她的预感被证实。
公主府偌大的后院内,她竟没见着一个人!
分明她补觉前,她的美人们还笑语晏晏,说等她醒来后,要为她奏乐吟歌,怎么她才睡了一觉,就一个都不剩了?
她不甘心地又在园子内晃了两三圈,依然一个美人都没瞧见。
她找来府中的下人询问,这才得知,美人们都聚到了会客堂。
听得此言,她虽不知她们为何都去了那儿,但还是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不是消失不见了。
她向会客堂走去,临近时,偶有几个字音从屋内传出。
那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听不真切,但连楚的脸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不会是连楚来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虞逸戛然止住了脚步。
下一刻,她又开始自我安慰。
就算是现在的连楚,应该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追到公主府来吧?
在心中慰藉了自己一番后,她调整了心态,踏进会客堂。
“你们怎么都到这儿来了?”
随着她的问话声起,屋内忽地阒然无声,唯有她的回声,在堂内荡了又荡。
而她的美人们,正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三行,背对着大门方向。
她们个个垂手而立,站得笔直,如同在军营中训练的士兵。
听得虞逸的声音,她们不约而同地于原地回首。
古有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今有佳人回头百鬼行。
虞逸的美人们,眼中都饱含了泪水,亦有些泪珠垂落成好几行。
放到平时,虞逸定心疼个不行,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惊骇恐慌。
十几个人,分明在哭着,但她们全都眼神无光,嘴角抖动,像是被人硬扯着,生生地挤出了笑容。
虞逸头一次知道“哭笑不得”,原来也可以是这样可怖的一个词。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这一幕诡异至极。
她感到有阵阵寒气缠绕背脊,顺着骨头直逼她的天灵盖。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半步,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们能不能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她,眼下竟觉得这些人都被鬼上身了。
偏偏她们恐怖而不自知,还颤着声音,出声唤道:“公主,救救我们……”
苍了个天了,她们果然是被上身了吧!
虞逸好想逃。
但她得对这些被她带回府的姑娘负责。
她攒紧了拳头,深深吸起一口气,侧首道:“含玉,你先出去。”
至少她的小含玉,不能跟她遭殃。
含玉心存担忧,但对于虞逸的命令,她从不质疑违背。
待含玉走远了后,虞逸对着神情古怪的众人,重重呼出一口气,“放过她们,冲我来!”
她喊得悲壮,仿若即将壮烈牺牲的将士。
当她的尾音消散在堂内,她听见美人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这样啊,那就如公主所愿吧。”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
虞逸尚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的美人们嘴唇不再颤抖,眼神也有了光芒。
她们容光焕发,生机重现。
“多谢公主!”
她们郑重道谢,感恩中带着激动,激动中掺着释然,若虞逸没看错,她们释然中还裹夹着一份哀怜。
没等虞逸想明白,她们如何在一瞬间表达出这么多情感,又为何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她们已然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逃离这吃人地。
迅速果决,头也不回。
不过须臾,人去屋空,恢复寂静。
虞逸也终于知晓了,美人们恐惧的源头是什么。
空寂的会客堂内,连楚负手而立,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见虞逸看来,他稍挑眉梢,淡淡开口:“难怪公主要靠看相赚钱,原来是因为有这么大一家子要养。”
虞逸从他的话语间,敏锐地嗅到一抹兴师问罪的味道。
她莫名又不解。
这里是公主府,他擅自闯入府内,还吓坏了她的美人们,要问罪也是该由她来才对,怎么能轮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