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敌直白的问道:“殿下,吃什么?”
这三个人都是宋暮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官,身手在禁军中都是一流,曾与他并肩而战,随他刀枪箭雨的浴血拼杀过来,一向关系称得上亲厚,更难得是这三位都十分年轻。
对于与宋暮同桌而食这件事,旁人可能会诚惶诚恐的谢恩,但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宋暮一向在军中很得人心。就是因为他对待手下的将官一向出手大方,打了胜仗大摆庆功宴,每逢节日更是为将士们置上各色美食美酒,从不吝啬。
该赏的时候厚赏,该罚的时候绝不容情,身为皇子在前线时也没少跟将官们一起肩并肩苦哈哈的啃干粮。
张琼秀见不是坏事,得寸进尺的提出要求,“殿下,兄弟我肚子里馋虫都要爬出来了。今天能喝酒吗?”
这三人在京中全无根基,人品与能力都足以相信。
他答应南欢带她见自己的身边人,亲近之人,挑这三人去王府宴饮,让南欢见一见,再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宋暮还有另一重思量。
他瞥吴峰一眼,“想的美。还想喝酒?有你一口汤喝不错了。”
吴峰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殿下,我们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王府?”
三人之中吴峰性情最为谨慎,家境也比其他二人稍好一些,他家中世代都是边军,虽然只是低级军官,但怎么着也沾个官字。
不比李无敌大字不识一个,张琼秀只认得一篇千字文,吴峰正儿八经的上过几年私塾,虽是武夫却是个识礼之人。
宋暮上下看了他一遍。
吴峰黑红的面膛变得更红了一些,他眼中闪动着不好意思,低声说道:“要不,您给我们几个一点时间。我们去洗洗,换身衣服,不好这样登贵人门。太失礼了。”
碎金般的树影映在鲜红的锦缎上,更显出男人面白如玉,眉目英俊而夺目。
他唇角微勾,“不用换了。这样正好。”
吴峰想说什么,但又将话憋了回去。
他想不通,一身臭汗和脏衣服有什么正好的?
张琼秀有些稀奇的多瞧了几眼宋暮的衣服,又嗅了嗅风中淡淡的香味。
他心中同样想不通,殿下怎么日渐花哨了?
三人被宋暮带回王府,府中宴席早已准备好,宾客都到齐了,只待主人。
除了这三位年轻的禁军外,来客一应皆是些中老年的文士。一个个不是满面风霜,就是鬓角已染了霜白,挺着富贵的圆肚子。
外间传来脚步声,大门推开的一瞬,沁人心脾的女子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见到王妃的一瞬间,原本正在与宋暮攀谈寒暄的声音都静了下去。
受邀前来的客人即便称不上宋暮的心腹,也与他关系密切,今日来此,心中对于这一次宴饮的目的都有所猜想。
但亲眼见到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美人,还是一惊。
张琼秀忍不住侧眼去看宋暮。
满堂或老或丑或者又老又丑的文臣,还有他们三个面膛黝黑,灰头土脸的背景板更衬出刚进门的平北王是鹤立鸡群一般,出奇的英俊。
此时张琼秀方才是了悟了,那个正好是好在哪里。
他眼角抽动了两下。
南欢慢慢走上前来,俯身行礼,“殿下。”
第七十一章
南欢身体刚弯下去便被扶起。
宋暮对她一笑, 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半让过身, “夫人,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人是禁军的将官,吴峰, 李无敌,张琼秀。”
三人皆是身躯一震,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拼杀过来的人,此时对上那双明眸投来的目光却是难得的慌乱。
禁军里连耗子都是公的, 哪里有机会见着女眷。更何论这样尊贵美丽的女子。
李无敌最先出声,上前行礼, “小臣李无敌见过王妃。”
另外二人如梦初醒, 跟着上前见礼。
一旁的云竭跟着上前来向南欢介绍了自己。
南欢站在宋暮身侧,记下了这张脸。
她对这位御史早有耳闻,也很有兴趣。
御史台一向是个宝地, 御史们大多文辞斐然, 以笔为刀, 谏议时政。
肃王是圣人长子, 立嫡立长, 如今没有嫡子, 占着一个长字,朝野之中也多有拥簇。
刀笔对准肃王,成了就是滔天之功,未成, 怕是全家都性命不保。
敢接这样的活, 做第一个出头鸟, 足以说明云竭的胆量很大,也是一柄分外好用的刀。
莫说天家帝王,就说她的好父亲,这些年守着一个国公的爵位,来来回回也就领了几个虚衔,从没领过什么机要职位。但京中谁又敢看低白马公府三分呢?
南氏一族不是没有要员,南袤不领要职,不过是将柳家和魏家的变故看在眼中,不愿真正走到圣人面前去担这样的位置,承受这般的凶险。
有些话用不着家主亲自去说,有些事更用不着家主亲自去做。
执刀之人有意,只消宴会上几句话,刀自然便会落下。无论是血溅三尺,还是崩了刀刃,都万万不会脏了执刀的手。
南袤只领着虚衔,平日里做做文章,还能搏个淡泊名利的雅士名头,也能让圣人宽心。
凡事不求争先,只求无过,能退就退,能避就避。
越恒不过一个小人,他这样的小人还有很多。
圣人重用小人,不是因为他偏听偏信,软弱好欺,而是他需要各式各样的刀,对准世家下刀。
所谓过则归臣,善则属君。
早年南袤是有心入仕的,她记得有一段时间经常听到南袤跟族人商议如何扬名,甚至连她都计算在内,让她在某个时刻展露才华获得圣人的欢心,再向圣人说一句‘此乃阿父教我’向圣人表露忠心。
后来不再提及,也不想着再入仕,是因为柳家出了事。
柳家几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宗子人选,她的好舅舅被自家子弟砍了脑袋,连着她外公都污了声名,当时柳氏一族的名声臭不可闻。
这一次吓破了京中世家的胆子,南袤作为柳家女婿必须避一避风头,蛰伏下去。
这一避,魏家又日渐露出锋芒,南袤似乎已经习惯了蛰伏。
京中风云几番变化,魏家坐罪,族人大受打击,京中又是不知多少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得不离开京城,踏上流亡之路。
白马公府能屹立不倒跟南袤的隐忍谨慎脱不开关系。
比起柳家和魏家,他要谨慎的多,从未真正露于台前,更未暴露过自己的野心。
南欢想要做点什么,就跟南袤一样需要不止一柄在台前的刀。她没有子嗣,不能将自己的孩子摆在台前,自己是女眷,不能站上朝堂。
换句话说,她需要人,认识更多可以用的人,需要替她站在台前的人。
宋暮用云竭来揭破肃王谋反是同样的道理,这样的事情给云竭是功劳,让宋暮自己亲身来做却会背上手足相残的罪名。
她与宋暮现在是夫妻,夫妻一体,他要用的人,她自然也要见一见。
在见到云竭之前,南欢就对对方有所设想。
她设想之中对方应当是个锋芒毕露的文士模样,没想到此时见到云竭面貌普通,算不得出众。
瘦高个,年纪不算轻,一袭青袍,瞧得出眉眼间有几分书卷气,眼神沉稳,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内敛。
南欢笑道:“原来云御史,我早听殿下提起过你的事迹。今日见到大人果然是大雅君子,非同寻常。”
云竭眼神微动,略有些惊讶的看向宋暮。
宋暮侧眸望着南欢,或许是因着在人前,一双漆眸克制而温柔,好似周身的冷硬气质都柔和了几分。
他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神色,看来这桩婚事,王爷真的是十分满意,满意到连前朝的事情都向自己的夫人提及。
云竭收回目光,神色愈发恭敬,垂眸拱手道:“王妃谬赞了,某实不敢当。”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文臣也笑着挨个来向南欢介绍自己。
一场宴席下来称得上宾主尽欢,南欢趁着这个机会认下这些对她来说称得上陌生的面孔,又在酒宴间向其中几位发出了下一次让他们的夫人来王府同游的邀请,期望进一步增加了解和联系。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云竭。
由宋暮送走客人,南欢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侍女便送上药碗。
喝完今日的药,她有几分疲乏,还是强撑着坐在灯下等宋暮回来。
宋暮进门的时候,南欢正靠在灯火下,身上只着寝衣,手里拿着一柄玉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就连纸屏风上映出的影子都慵懒。
他放轻脚步,绕过桌子靠近她,在贵妃榻上坐下,“怎么还没睡?”
南欢放下玉梳,坐起身扑在他的肩膀上,“在等你回来一起睡。”
其实等他的时候,想的更多的还是想聊一聊今天见到的这些人,想的昏昏欲睡,又心里烦躁。
但真等到宋暮回来,睡意如同潮水般退去。
男人的面容在灯火下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一出现,好像就连那些烦躁都被驱退了,留下的只有安心。
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到他的衣襟,纸屏风上两个人影叠在了一起。
他的双眼盯着屏风,喉结混动,嗓音低哑,“你先去床上睡,我去洗漱。”
南欢瞧着宋暮颇有几分冷淡的侧脸和一身齐齐整整的衣物,起了一点坏心,“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宋暮站起身,他转过身弯下腰。
南欢抵住他压下来的胸口,咳嗽了一声,“我说笑的,殿下,不用你抱我,我可以自己走。”
她病得最重的时候都没有让人抱过,又何论现在呢。
宋暮垂眸望来的目光,暗沉沉的,压着莫名的热度,“那可不行。我当真了。”
箍在她腰上的臂膀刚硬如铁,南欢靠在他怀里,她错开目光,突然感觉有些面热,耳根子也发烫。
暗叹自己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短短几步,他将她从美人榻送到了床上,合上床幔,自己转身离开。
南欢听着外间浴房传来的水声,转过身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脚步声去而复返,整个房间一下暗了下去。
他掀开床幔,淡淡的湿热水气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南欢又闪躲着移开目光,却不想目光落在了他敞开的衣襟上。
沾着水珠的胸膛线条硬朗,一滴水珠从锁骨向下,滑过一点朱红,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斑驳的一道道伤痕,最后没入深处……
南欢惊慌失措的收回目光,听着宋暮在里间躺下的声音,耳根烫的好像要熟了一样。
心道这人怎么衣服都不好好穿,坦胸露怀的,简……简直是成何体统!
宋暮默默瞧着床榻上纤白的人影,眼底滑过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