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时出声,四目相碰之时, 薛予宁却是秀眉一拧。
她眸露惊色, 缓缓将盖在自己面前的衾被放下, 疑声道:“归远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你不会真以为归远是你的孩子吧?就因为他误叫了声‘蝶’?”
谢砚书凝视着薛予宁, 他讶异出声:“不是我的孩子?那他是谁的孩子?”
薛予宁看着谢砚书惊诧的神色下又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不禁“扑哧”一笑:“那是我的小侄子。”
“小侄子?是薛大哥的孩子。”谢砚书眸色微转, 才压下去的疑惑又再次浮上心头。
他双眉紧皱,嘴里轻声呢喃:“那三年前的宫宴......”
薛予宁轻笑发问:“什么宫宴?”
若照薛予宁所说,那三年前与他谢砚书共处一室的人也许就并非是薛予宁,而是旁人。
当初本是他寻沈皇后, 求其为自己和薛予宁搭线, 可三年前的那场宫宴, 谢砚书醉倒在了雅室之内,因怀疑自己与旁的女子共度了春宵,因而不敢向薛予宁表明心意,推拒了同薛予宁的婚事。
不仅如此,他还一直避着薛予宁,直到听闻薛予宁落难时,又心泛焦急,因而四处寻找薛予宁。得知薛予宁有一稚子,加之薛予宁自三年前的那场宫宴后便深居简出,谢砚书当即便以为和他在雅室内的女子是薛予宁,归远也是他和薛予宁的孩子。
可如今......
谢砚书长吁一口气,他不知该如何朝薛予宁开口。
薛予宁却凝神思索着谢砚书口中的“宫宴”,又想想谢砚书方才不自然的神色,她突然眸色一亮:“你所说的宫宴可是当初圣上为我兄长置办的庆功宴?”
谢砚书闻声抬眼看向薛予宁,他脸色微沉,低声应是,心中却泛起无边的失落,明明他说过身边只会有薛予宁一人的。
薛予宁美眸绽光:“你还说呢,那次宫宴,你就跟中了邪似的,闯进了我休憩的雅室之内。”
“你所休憩的雅室?”谢砚书闻言微愣。
“是啊,当日我不顾长兄所言,多饮了几杯桃花酿后渐觉头晕,便去了雅室休憩,可我都还未来得及休息呢,你竟然就闯了进来。面色绯红,话音不清,整个人都像是......”
薛予宁突然顿住,她想起谢砚书那年的神色与今日的自己似乎并无不同,她凝声问到:“莫非你那日被人下药了?”
谢砚书点点头。
薛予宁本是冁然含笑,却是在闻听谢砚书此言后,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若那日你和我并未......”谢砚书一滞,他转了转话头道:“那为何翌日我在房中醒来时,却觉浑身酸疼,身上也有女子暖香?”
薛予宁自知当日是什么情形,但她却微侧身,避开了谢砚书:“指不定是哪位美娇娘在我离去后,替你灭了这火呢?”
谢砚书一见薛予宁这番模样,便知其中必有古怪,他忽然在薛予宁身侧躺下,一手揽过了薛予宁,迫使女子只能与她紧紧相贴。
“你若不说真话,我不介意再行方才之举?”
少年带着蛊惑的嗓音就在薛予宁的脖颈便环绕,她忆起方才的疯狂,耳根一红,立时推开了谢砚书,可两手却被他紧紧攥住,难以抽身。
薛予宁还想挣扎,可少年却再次倾身而来,薛予宁蹙眉抵住了少年结实的胸膛。
“我说!我说!”薛予宁早就被折腾得没了力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日见你昏昏沉沉的,往日挽弓拿剑的手也没了力气,我便想着逮住了机会,可得好生磋磨你一番,因而我便拿着一旁的绣枕砸你。”
“可哪知你竟还有力抵抗,竟将我一把扑到在地,我一时气不过,便唤破月和小宫娥一齐将你给捆在了柱子上,翌日才提早让人去解了绳子,而你被绑了一夜,定是浑身酸疼。”
谢砚书敛神一笑,听薛予宁一言,往日事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诚如薛予宁所言,那日谢砚书进入雅室后,薛予宁的确是想一报从前谢砚书总是与她拌嘴之仇,这才让人捆了谢砚书。
可薛予宁却漏掉了一段。
“你......你怎么还靠这么近?”室内的温度忽然再次升高,可分明炭盆中的银丝炭早已燃尽。
谢砚书垂头在薛予宁唇边轻啄了一下,他压下了渐重的呼吸,轻声道:“那日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想起来了?”薛予宁双颊滚烫,那日她之所以会把谢砚书捆起来不仅是因为自己想报此前之仇,更是因为他方进雅室之时,薛予宁本想奚落他一番,却被其扑到在地。
少年带着温热的气息,在其唇边落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薛予宁愣了半晌后,连忙推开了谢砚书,这才唤人将其绑了起来。
而薛予宁方才同谢砚书解释之时,则故意避开了这一段。
晚风送凉,室内青幔飘飘。
女子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一张俊面,方想出声时,却听少年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也累了一夜,睡吧。”
谢砚书怎会不知薛予宁之疲累?自己方才吸了点薛予宁裙裳上的媚香后,尚且难以自持,更何况是她?
当谢砚书替薛予宁压好了被衾一角时,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已渐渐传出。
女子柳眉舒展,睡颜恬静,谢砚书今日解开了心中之惑,笑颜逐开:“幸好是你,宁宁。”
*
乌云像是沾了水的棉絮一般挂在天幕正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狭长错杂的街道之中,点滴萤火闪现,披着玄色外衣的人在雪地之中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木怜翻身跃上马背,玄色的衣角掀起一道寒风。
在其身旁的男子正是当初随陆向昀一齐自定京城回凤阳的张敬。
张敬戴上竹帽,立时挡去了飞扬的雪粒子,他正声道:“你快走吧,谢砚书而今忙着薛予宁的事,定是无暇想到你,等到明日一早,你定是难以出城,况且那位也拖不了多久。”
木怜微微颔首,张敬与她不一样,乃是燕国太子陆向澈放在陆向昀身边的人,而今陆向澈与萧成炜既已有勾结,张敬也自是接到了要配合木怜的讯息,因此今夜需得护送木怜离开凤阳。
今日薛予宁虽被谢砚书所救,看似木怜的布局已毁,可实则木怜真正的意图却不止这一个。
谢砚书今日顺着薛予宁的血迹,找到了藏于高府的暗道,此后便一定会详查此事,而高府的暗道又是直通那位的府邸。
只要谢砚书顺着暗道查下去,必定会找到陆向昀,届时,一位是燕国皇子,一位是明安将帅。
谢砚书本就怀疑太子萧成珏与薛景琅谋逆一事另有隐情,且其中要害必定在这凤阳。加上薛予宁今日在高府失踪,高安又是陆向昀手下之人,若是谢砚书怀疑这些事皆为陆向昀所为,二人一番周旋之下,倒是鹬蚌相争,平留了萧成炜有与陆向澈得利。
即便谢砚书不怀疑陆向昀,反而是与陆向昀联手彻查,可二人身份之别,却足以给他二人都安上“通敌卖国”之名。
不论怎样,萧成炜与陆向澈的目的便都能达到。
木怜收回飘飞的思绪,微微朝张敬点头,随后扬鞭而起,却听身后一阵羽箭划过的声音,打断了木怜的动作。
“怎会如此快?”木怜微怔,而张敬却立时蒙上了黑布,长剑一挥,挡去了飞来的羽箭。
“不是谢砚书,是公子派来的人。”
张敬高呼,而木怜却目露慌色:“什么?“
木怜还未回过神来时,一股钻心之痛蔓延至全身,她当即无力地滚落在地,张敬回头瞧了一眼木怜,暗自啐了一口,随即转身扬鞭而起,奔向了城门外。
天露晨光,可寒风仍是剜人肌肤的寒凉。
木怜的裙裳皆被鲜血浸湿,她极为艰难地抬眼看向来人。
那人踏着缓步,素色的衣角被凉风轻掀起一角,玉指握着的折扇下坠着的玉珏泛着温润的光,一如那人温润的嗓音,可这般温润的嗓音却是夹杂着无尽的寒霜。
“怜儿,你可真是令我大失所望呐。”
面前的玉面公子嘴角含笑,一双微弯的眼角哪里瞧得出半分的笑意?
“来人,把咱们不醉楼的楼主好生抬回去,可千万别伤着了。”陆向昀“哗”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扇子,眸含明光:“毕竟,怜儿姑娘也曾为我们做了不少事呢。”
陆向昀话音方落,高安便自他身后而出,他面色复杂,上前一手指了两人,厉声而呼:“将木怜带走!”
第30章 马夫
阴暗的密室之内随着女子的惊呼漫开了一阵血腥味, 烛光微晃,映照出了女子凄白的面容, 眼角洇出的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怒目元睁,直视着在其面前端坐着的锦衣公子。
“你早就知道了?”木怜艰难地溢出一句话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立在陆向昀身侧的人上前递给了他一只青花缠枝手炉, 又在其面前摆上了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只见陆向昀玉指敲着茶盏,慢条斯理地说到:“当初我就在疑惑究竟是谁人向我那太子哥哥传送消息,又是谁做了这座桥梁,替明安朝的五皇子与我的太子哥哥搭了一条线, 没想到竟是你啊。”
陆向昀含笑一扫地面上跪坐的木怜,他抬手拿起了茶盖, 拂开了茶沫, 晕开的茶香在其身边四散。
高安打量了一番陆向昀的神色后,转面看向木怜,嗤笑道:“公子早就对你生疑, 派你去接近谢砚书, 不过是一番试探。怜儿, 你着实是太令公子失望了。”
高安长叹一声, 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
木怜瞥了高安一眼, 却是冷笑道:“失望?不过是一名手无实权, 不得盛宠的皇子罢了,即便是捉住了我,你又能掀起什么大浪?”
“你!给我打!”高安厉声大呼,面露愠色。
一条长鞭应声而落, 飞溅的鲜血落在了陆向昀的衣袍之上,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正色道:“高安......”
男子的话音寒若冰霜,他冷不丁地扫向高安,让高安不禁后背发寒。
“怜儿好歹也在我们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儿,你怎的不懂怜香惜玉?”
陆向昀将手中的茶盏轻搁在了桌上,又抬手抱起了放在膝上的手炉,他含笑轻言,一身清雅冷冽之气,与这充斥着血腥气的密室格格不入。
高安敛去了心绪,他朝陆向昀一揖:“公子以为怜儿该当何处置?”
“处置?”陆向昀不禁失笑,他双目轻轻皱起,似是现在了沉思之中,两手搭在手炉上,轻沿着手炉边上敲击着。
良久,待到室内的血腥气渐褪,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时,他才轻勾起唇角一笑:“自然是要交给那位世子爷了。这也才能显得出我们的诚意不是吗?”
*
犬吠惊醒长夜,暖阳缓缓爬升,挂在了树之一角,披落的金辉洒在了红梅之上,随梅香窜入了暖室之中,映亮了少女的一张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