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长剑刺破,院外的梅花旋转飘落,恍若飞雨,又似红蝶翩跹。
明亮的焰火立时照亮了整座小院,门前烈马嘶鸣,高坐于马背之上的男子厉声而喝:“谢砚书作为明安将帅,竟与燕国皇子勾结,听我之令,将谢砚书拿下!”
火光照亮了小院,也让谢砚书看清了马背之上所坐的是何人。
那男子高鼻大眼,战甲裹身,若只远远一瞧,颇有几分轩昂之气,可细下打量,其眸中又是藏不住的阴冷。
谢砚书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马背上的男子,嗤笑道:“山高水远,没想到祝大人竟是躬身前来凤阳,着实令谢某没想到。”
谢砚书正色望向马背上的祝执,祝执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国公府一族在夺嫡之战重,处于中立,然于祝执和萧成炜而言,不能为其所用的,便皆不能留。
而今谢砚书竟在暗查太子谋逆一案,他们又怎能袖手旁观。
却见祝执并未多言,只一挥手便有无数的羽箭已然挂在了弦上,他一声令下,羽箭四射,陆向昀院中的死士早就冲了出来将陆向昀带走。
而谢砚书却一人陷在箭雨之中,他长剑回转,挡去了朝他飞来的羽箭,只是他今日是孤身一人来到陆向昀的院中,因而身边也并无守卫,若是祝执继续命人放箭,他也恐难再支撑下去。
“世子爷,你还是随我们走一趟吧。”
祝执立在箭雨之外,声若钟鼓:“而今我是陛下亲派的监军,你私下与燕国皇子勾结,难道不该束手就擒吗?”
见谢砚书仍在负隅顽抗,祝执再次哼声笑道:“世子爷,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府中人想想不是吗?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薛景琅吗?”
谢砚书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支羽箭立时便刺进了他的左肩,殷红的鲜血将其白色的盔甲染透,顺着他的指尖下坠,浸湿了其脚边的落梅。
祝执见谢砚书不再抵抗,亦是着人收回了羽箭:“老夫就说嘛,世子爷必定是个审时度势的人。”
当谢砚书被祝执的手下押到其身边时,谢砚书却抬头嗤笑一声:“祝执,究竟谁才是这通敌卖国之人,你最清楚。”
谢砚书不欲多争辩,他今日本是来寻陆向昀要其手中堪大任的人,谁知自定京而来的祝执竟是此役的监军。
一个是明安主将,一个是燕国皇子,光是这二人的身份便可为他们扣下个难以消脱的罪名了。
祝执正声厉色道:“将世子爷好生看着,立即槛送京师。”
第34章 兵符
祝执冷嘲的嗓音方才落下, 可走在前面的谢砚书却立时一个转身,一脚翘起了地上散落的羽箭, 回旋之间, 羽箭泛寒,在他身边的两名士兵被其踹倒在地。
“谢砚书!你可知你是在做什么?”
祝执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羽箭,冷汗涔涔, 带着寒意的箭矢紧紧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连着气息都放慢了些。
祝执万万没想到谢砚书受伤后竟还有力反击,往日他虽知晓谢砚书常年随父出入军营,亦是练就了一身武艺, 却不想竟有此般功夫。
要知道他派去缉押谢砚书的两名士兵亦不是无名小卒,皆是他从祝贵妃的死士里抽调出来的。
“祝大人,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要了你的命吗?”谢砚书在祝执的耳边冷笑一声。
少年的眸中隐有幽火蔓延, 祝执作为祝贵妃的长兄,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亦是养出了一批蠹虫, 上侵国帑, 下侮黎庶, 却反过来构陷如薛景琅那样的忠良。
而自己的父亲谢煜本该有机会留在定京城, 正是因祝执步步紧逼, 时景和帝心生疑窦, 谢煜这才不得不远离定京城。
而今忠良深陷囹圄,这批国之蠹虫却招摇过市,反咬一口,谢砚书思及此, 握着羽箭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祝执本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如今被谢砚书这般架着, 面上早已显出了慌色,他强压住心中慌乱,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将其串成了一句话。
“谢砚书......你快些把箭放下来,而今你回头我些许还能替你求情,保住你们国公府,你要知道这通敌卖国可是抄家......”
“祝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说我是通敌卖国之人吗?原以为祝大人在官场浸淫如此之久,定当是有眼力见的人,却不想竟会单纯至此?”
谢砚书笑意不减,羽箭堪堪刺破了祝执的皮肤,鲜血瞬时便浸染了他的衣襟。
从脖间传来的疼痛渐次蔓延,祝执立时高呼:“谢砚书!你若是敢杀了我,薛予宁也活不了!”
祝执能清晰地感知到谢砚书的手微微一顿,可也只是那么一瞬,谢砚书又再次扬起了笑容,声若寒冰。
“祝大人,你当真以为我会蠢到让薛予宁一人留在府中吗?”
祝执微愣,他稍稍侧头恰好能窥见谢砚书眼角的笑意。
火光时隐时现,只见少年泠泠开口:“高安的身份你以为我们就未曾怀疑过吗?”
*
高府密室
夜色泼墨,浸染了凤阳城的苍穹,长风将起,卷得枝头红梅纷纷掉落,红雨如帘,将凤阳宛在了梅香之中。
逼仄的暗道之内窜进了一道凉风,拍了拍烛光,而在烛光之下,端立着的红衣女子正是谷雨。
而在谷雨面前立着的中年男子褪去了往日面上常带的笑容,倒是一显狠厉,他眸中散着明光,注视着地上的薛予宁。
“依着这些日子我在府中所瞧,谢砚书对她确实不一般,不似外界所说的二人是死对头。”一身艳色的红衣将女子的玲珑身姿勾勒出来,而在她腰间所别的却是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刀。
高安回神颔首:“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若非你我二人里应外合,又怎会将她带出来。”
谷雨闻声点头,可她又再次抬眼看向高安,疑声道:“用她来威胁谢砚书自是不成问题,本就英雄难过美人关,瞧他对薛予宁这般上心,薛予宁而今在我们手里,倒是不用怕谢砚书。可若是......”
高安会意,随即缓缓道:“你是想问陆向昀?”
谷雨颔首:“陆向昀而今与谢砚书同处一个阵营,如若是他来与我们对峙,我们又怎会牵制住他?”
谷雨虽未与陆向昀碰过面,但她常年在高安的手下,自也是清楚陆向昀的性子。
一个自小便没了母妃,在冷宫长大的皇子,手无实权,却能在太子手下捡回一条命,又怎会是轻易被他们所操控的人。
却见高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的确是被陆向昀的舅父所救,打小便在其府中长大,而后陆向昀舅父一家被抄,高安则转而到了陆向昀身边,成了陆向昀的手下,这一跟便是七年之久。
久得连高安都快忘了自己的根是在明安朝,他十岁时恰逢凤阳瘟疫肆虐,举家逃难途中,高安与其家人走失,而后便被陆向昀舅父所救。
本以为此生再寻不着自己的父母,可萧成炜却在两年前派人送信告知高安,他的双亲正在他萧成炜的手下。
高安应了萧成炜所言,去了定好的地方一瞧,看见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后,高安心中立时便卷起了巨大的漩涡,那是他的生父生母,膝下也仅有他这一个儿子,如今二老头发花白,哪里受的住摧打?
萧成炜告诉高安,若是想救自己的父母,便需听命于他。因而真正拿走陆向昀手中兵符的人并非是木怜一人,而是高安在其后布局,这才为木怜寻得了机会。
红烛如豆,绽出“噼啪”之声,拉回了高安飘飞的思绪。
高安回头,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女子身上,女子双目紧闭,黛眉拧起,陷入了昏迷之中。
高安叹笑一声:“这个人也可用来牵制咱们的三皇子。”
高安忆起了那日在陆向昀的小院之中,陆向昀亲手将其手中的玉坠递给了薛予宁的情形。
别人恐是不知,但高安却是对陆向昀再了解不过了。
那枚玉坠乃是陆向昀的母妃在世时留给陆向昀的,他记得自己方到陆向昀身边时,陆向昀的势力单薄,手下堪用之人也不过那么几个。
可仅因有一人生了贪念,想要偷走他的玉坠,陆向昀当即便将那人做成了人彘。
但他那日却是这般干脆地给了薛予宁,高安玩味一笑,他看向薛予宁的目光中竟是多了分惊叹。
“想不到啊,你一个人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高安略带着笑意的话音方才落下,而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的步子不紧不慢,好似不过是在园中游玩一般的惬意,他缓步走下台阶,向着逼仄的甬道走进。
直至走到密室底部,烛光才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染上了烛光,为其平添了一分柔意,他发色乌黑,白皙的皮肤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却是带上了一些病态,修长的身影投落在了墙壁之上。
“公子,没想到竟是你先来了。”高安冲陆向昀拱手一笑,眸中尽是打量。
陆向昀也回以轻笑:“你也是着实未让我想到,本我就在猜木怜一人怎会有能力拿到我特制的兵符,想必定是有人在旁协助,我思来想去,这个人恐怕也只有你一人。”
高安是陆向昀在明安朝的桥梁,多数事情也都经由高安打理,加之其又是从自己舅父手中出来的人,陆向昀对他的疑心自是不比对旁人多,因而兵符也常年由其保管。
直到出事的前一月,陆向昀才将兵符给了手中长明军的副首蒙嵩,陷在想来蒙嵩也应是入了高安的局,这才被木怜偷走了兵符。
高安嗤声一笑:“看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来拿兵符的?”
陆向昀不置可否地一笑:“高安,你如今将兵符交出来,或许还可捡回一条命。”
高安闻言忽而大笑,这兵符他怎么会轻易地交出去?
陆向昀的长明军只认兵符,因而这才让萧成炜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换言之,只要拿到特制的兵符,便可调遣长明军及陆向昀手中其余混在了燕军之中的部下。
只是这兵符一分为二,且花色轻重不同,一枚可以调遣的是全部的精兵,而另一枚却只能调遣一部分的长明军。
不巧的是高安手中的那一枚便是只能调遣一部分长明军的兵符,当初为了制造太子谋逆的假象,加之萧成炜手中亦有其余的军队,是故这才做出了一番好戏。
可若真要论起实力来,高安手中能用的人自是不比陆向昀。
但见高安不急不慢地走向了薛予宁,他朝谷雨示意,谷雨立时朝薛予宁泼了一杯凉水。
地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发间的水珠不停地下坠。
不等薛予宁回过神,高安却是一把将薛予宁从地上扯了起来。
陆向昀凤眸微眯,好笑地看着高安的动作。
高安扯过薛予宁的乌发,将薛予宁锁在了自己怀中,右手敲碎了茶盏,锋利的碎片立时落在了木桌上,他抬手拿起一块碎片抵在了薛予宁的脖颈处,冷眼望向陆向昀:“公子,你若今日将另一半兵符交出来,我便可将此女安然无恙地还给你。”
此话一出,饶是薛予宁也为之一愣,她原以为高安会拿自己来牵制谢砚书,却不想高安竟是用她来牵制陆向昀。
可他二人分明连话都未说上几句。
薛予宁咳了两声后,小声地开口:“高安,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