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握着手里的馒头,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嘴里咽着馒头含糊不清道:“你说得对,贞节值几个钱。”
再说她贞节守给谁看呢?
“我要是有你的长相,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在这里啃馒头,还哭……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她居高临下的站在跟前,眼底的鄙视,让沈月忍不住想到一句话,说的比唱的好听。
她抽了口气,咬着馒头问:“那要秦妈妈让你出去伺候男人,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了,不用干活,躺着就能赚钱谁不愿意!贞节是你们这种有过体面的人才会考虑的东西,要你们尝过苦头,就知道什么是享福了。你看看那些豁得出去的人在外面过得多风光,你再看看你……吃个馒头都能高兴成这样,我中午的饭菜都比你好,一目了然。”
沈月不禁再次打量眼前的丫鬟,她有一双柳叶眉,瑞凤眼,就算是一身粗布,也遮挡不住她清秀可人。
沈月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机灵,自打进了怡红楼,发现这里面除了花魁挽娘,还就属她最美了。
“你长得比外面那些还漂亮些,秦妈妈为什么不让你接客?”
第4章
阿碧低头摘着粗布衣上起的毛球,“我犯的错可比你严重多了。”
沈月寻思着她只是打了一拳,就被关了三天,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晗目空一切的嘴脸,忍不住问:“啊?你把人打残了?”
阿碧瞪大眼睛道:“我疯了吗,动手打人……亏你看得起我,就我这身板我连秦妈妈都打不过,亏你猜的出来!我当时被人牙子骗了才被卖进这里的,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谁愿意去伺候那些臭男人,也是我年纪小沉不住气,刚到雅轩就拉着那些客人去报官,说我被人牙子给骗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在前厅接客了,一直在后院做这些粗活,要不是丫鬟不够,也轮不到我去伺候你。你还好啊,你犯的错比较小,事情又没闹大,关键是客人也没跟你计较,再加上现在她的招牌不多了,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么个美人胚子,想来不至于为难你。”
沈月点头,怪不得,原来也是个能折腾的。
顿了顿,阿碧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个馒头,但是不能给你包子哦,不然味道太大了,你吃的时候千万别被秦妈妈发现,否者,你离开后,关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沈月一把将馒头抢了过去,咬了一口,“我知道。”
阿碧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俩馒头对她来说也吃不饱,“等晚上我再给你送一个,我知道你眼睛到了晚上什么都不看见,我再给你送两根蜡烛。”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沈月边吃边问。
她对她好,她知道。
她心思缜密,又对她处处上心,不知道为何,自打她见了阿碧,总有种亲切感,以至于她从来没有过见外。
若是以前,沈月会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沈家的大小姐了。
这么现实的一个人,对她好,不需要原因吗?
阿碧一脸认真道:“我觉得怡红楼这些姑娘里面你最好说话,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弯弯心思也没她们那么多,她们只会防着我,但是你不会,我对你好,你自然不会亏待我,我瞧着秦妈妈有意把你培养成花魁,到时候我伺候你,也算是我的一条出路,反正这里的那套人情往来我比你熟悉,等你做了招牌后,你多关照我,我多帮衬你,这怡红楼迟早是咱俩的囊中之物!”
沈月握着馒头一言难尽,心想,太看得起她了。
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除了吃以外,只要是女子该会的她全都不会,那些讨男人喜欢的,只要是女子擅长的,她也全都不擅长……
这丫鬟胃口够大,就是看人眼光不行,压错了筹码。
……
阿碧离开柴房后,秦媚萱让丫鬟将她带到了后院问话。
秦媚萱坐在秋千上,拨弄着刚染红的指甲,“怎么样,她想通了吗?”
阿碧站在两米开外的台阶下,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是。”
“三天时间也不短了,是该给她找个□□嬷嬷,原以为她是个识时务的,到头来还得让我操心……”
这时,秦媚萱身边的贴身丫鬟蜜儿突然跑来说有贵客来访,秦媚萱想着,这时候哪儿来的贵客?
要么就是知县大人接来的那几位京官,可没人提前跟她打过招呼啊?
秦媚萱匆忙赶到雅轩,撞见了一张俊美的侧脸,那人虽然清瘦,但剑眉星目,下颌饱满,坐在雅轩内,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秦媚萱待客多年,第一感觉,这人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再说长得这么俊俏的男子,她也没遇见过几个,当即就认出他是那晚随知县大人一起来的京官。
这可怠慢不起,她疾步走到了跟前,刚要行礼,不等她开口,对方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来给沈月赎身。”
秦媚萱顿时脸上的表情比被掠走亲娘还难看,强颜欢笑道:“大人赎罪,不是我不肯,而是……她是罪犯之女,咱们这虽然不比教坊司严格,可是我也不敢私自放人那,还望大人体谅我们的难处。”
三天前,让她教规矩,三天后,来接人,怕不是耍她的吧?
这时,谢晗突然善解人意道:“要给她赎身,必须经过衙门向礼部批准是吧。”
秦媚萱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点了点头,正要说点什么,而眼前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上,高深莫测的眼神正目视着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礼部文书事务归我管,今日我的人没来,由我亲手签字,待会儿就放她走吧。”
这话语气温和,实则是命令,半点没有周旋的余地。
“啊?”
秦媚萱意识到这是个大官,连忙跪下道:“是,我现在就把她带来。”
下午,沈月刚出门晒到太阳,就被几个嬷嬷催促着去洗澡。
又要接客,而且还是贵客。
她当时饿的前胸贴后背,不禁有气无力的对阿碧狐疑问,秦媚萱怎么会让她伺候?
她不是刚惹完事吗?
秦媚萱喜欢热情奔放的女子,何况她现在也不是接客该有的状态。
她还当是谁让秦媚萱这么着急,被嬷嬷催着投胎一般梳洗了一番,结果进了雅轩后发现又是谢晗……
“还是谢大人好雅兴啊。”
沈月嗤鼻,知道的他是来看她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女人想疯了。
沈月见红玉帘后面有琴,以前她就见过花魁在里面弹琴,玉手拨琴弦,珠帘美人面,当真是好风景,好雅兴,于是她拖着有气无力的步伐,也十分敬业的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随手挑了一根琴弦,只听见当得一声,谢晗被吵得额头凸凸直跳,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突然语速飞快的说了句:“好了,不用弹了!”
这话有点斥责的意思,沈月起身二话不说掀开了帘子,“你不听了,那我走了。”
秦媚萱在外面听得满头冷汗,对着身后的人问了三遍:“我的祖宗诶,谁把琴放里头了?”
就这样还是千金小姐呢,琴棋书画都不会,哪门子富贵人家这样教女儿?
幸好这姑奶奶走了,就这……这双手就是把吉祥镇的催大师找来,也教不会啊!
谢晗掏出了一叠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五百两银票。”
沈月闻言,顺手从桌子上毫不客气的拿了过去,低头看了眼手上薄薄的纸张,又马上扔给了他,“太少了,不要!”
谢晗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她,好脾气的问:“那你想要多少?”
沈月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道:“我在这里一万两起价。”
谢晗冷嗤一声,眼底配合的露出了商人的精光,讨价还价道:“以吉祥镇的物价,买十个花魁也不到一万两吧。”
“我说的是一顿饭。”沈月仰着下巴道。
“你要钱做什么。”他问。
沈月歪头想了想道:“你不是有钱烧的吗,我要是不满足你,岂不是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又阴沉了下去。
“爱要不要!”
丢下这句话后,起身出门了。
谢晗离开后,秦媚萱突然进来告诉沈月:“你可以走了。”
沈月一脸迷惑:“去哪儿?”
秦媚萱略显臃肿的脸上,一脸不情愿道:“就在刚才,这位大人替你赎了身,从此你就不是我们怡红楼的人了。”
“你是说,我现在可以离开怡红楼了?”沈月问。
秦媚萱斜眼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愿意,再卖给我也行。”
沈月当然不愿意,“那我去收拾东西。”
当真是半点不肯吃亏,刚赎身马上就赶人,连顿饭都不让吃。
沈月拿着桌子上的五百两银子,突然不嫌少了,回到屋里饿的饥肠辘辘,草草收拾了一番,发现也没有她的东西,这些衣服就算秦媚萱让她带走,她也不会到外面穿。
眼下有了银子傍身,当务之急,想办法给父亲伸冤才是正经事。
倒是阿碧求着她道:“姑娘,你把我也带走吧。”
沈月觉得她还是高看自己了,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可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回去当大小姐,眼下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你跟着我还不如留在怡红院,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不想待在这里,就是伺候人一辈子,也没个出头之日!再说你是千金小姐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何况你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也离不开我伺候吧?”
这些日子她照顾她,互相有个照应是不错,而且沈月也不想拒绝她,说到底也是可怜人,要是将来她反悔了,大可以再回来,但是她今日不带她走,她只怕这辈子也离不开这里。
“那走吧。”
“天快黑了,你想好了去哪里?”阿碧问。
沈月想了想:“我们先回沈家吧。”
要是门被封了,就先翻墙进去。
“那我给你收拾东西,咱们快点,省的走夜路。”
有了阿碧帮忙,那些零散的物件,三两下就包了起来,俩人刚出门,就迎上了秦媚萱,“好了没有,怎么磨磨蹭蹭的,这屋子我还要收拾出来!”
沈月带着阿碧走在前面,开口道:“收拾好了,就是想再跟你要个人。”
秦媚萱也不是傻子,瞧着躲在她身后机灵劲过足的阿碧,一眼就明白了过来,满脸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你有钱替她赎身吗?”
“有啊。”沈月对着秦媚萱狐疑的眼神,理所当然道,“谁把我赎出来的,把这笔钱算他头上就好。”
“人都走了,我从哪而要钱去!”秦媚萱没好气道。
“你多少钱买的她。”
秦媚萱知道沈月手里有五百两银子,一口道:“五百两,不议价。”
一个丫鬟卖五百两比清倌赎身价还高,明显是讹人了。
第5章
阿碧气的从沈月身后冲出去对峙道:“你骗人,我当初从人牙子手里卖给你的时候就五十两银子,你这么敲诈,就不怕给沈姑娘赎身的贵客怪罪吗!”
沈月是罪犯之女,能给沈月赎身的,定然有官职的,自古民不与官为敌,她不相信秦媚萱不忌讳。
秦媚萱向来看不惯阿碧不安分的样子,沈月也就算了,被一个小丫鬟怼的哑口无言,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放肆,凭你个贱人也配跟我说话!”
沈月挡在前面顺势接住了秦媚萱的手腕,那双清澈的眼眸横眉一扫,目视着她:“秦妈妈,卖身契上到底写了多少银子,给个准话。”
秦媚萱手腕忽如其来一股剧痛,仿佛骨头随时要被捏碎一般,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从沈月手里抽出来,竟然连动都动弹不得,她才察觉沈月的手掌上似乎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这么小的年纪俨然比她的手掌粗糙的多,她不禁重新审视沈月那张干净稚嫩的面孔,难以想象出这么柔弱的女子竟然这么大力气,那分明练武之人才有的力道!
一个丫鬟当然不值钱,可万一她一个不爽捏碎了她骨头,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媚萱咬牙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就是少了条狗吗!当我稀罕!”
有了这句话,沈月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没了力道支撑,秦媚萱抽手时摔了个踉跄,瞪着沈月,真是又气又不甘又忌惮又无可奈何,直到沈月带着阿碧光明正大的出了怡红楼,气都没敢出一声。
阿碧看惯了秦媚萱以前趾高气扬占便宜没够的样子,她在怡红楼专门祸害姑娘,稍微让她不顺心就打击报复,哪一个不是清清白白的进来最后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她自以为在这里她最大,何曾见过这老鸨在自己的地盘吃过这么大亏,见她那脸色憋得一阵青一阵白,不觉有些好笑,乐颠乐颠的跟在沈月后面出门了。
沈月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俩人在附近酒楼点了三碗牛肉面,一叠东坡肉,一叠狮子头,一盘红烧肉还有一盘梅子排骨,全是大荤!
阿碧只吃了半碗面,眼睁睁的看着沈月把两碗牛肉面一扫而空,又将所有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后,天已经黑了。
夜凉如水,沈月先带着阿碧回到了沈家,俩人站在台阶下望着冷冰冰的大门,眼前黑漆漆一片,果然是封着的。
沈月纵身一跃爬到了墙头往里面瞥了一眼,以前四季常青人来人往的偌大宅院,此时空荡荡的只剩下黑暗中茂密的枝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沈月自小便有夜盲症,周围乌黑一片,冷风吹过来望着月光下暗沉沉的宅子,脑海中竟是那些被抄家灭门的鬼宅,竟然感觉后背阴森森的,更加心悸不安。
这时,只听见阿碧站在墙头外面惴惴不安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找个客栈住吧,这么高的墙,你翻得上去,我可不敢……再说,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里头就咱俩人,你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