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虽说国朝没有明文规定,但大抵做了驸马的男子,都难在朝中再任要职。
  见陈贵妃不语,李梵清又晓之以理道:“况且,裴二郎游学数载归来,此番定然是要在朝中谋个职位的。便是我松了口,裴二郎那人肯定也不会愿意的。”
  裴玦若是寻常勋贵子弟家中那不学无术之辈,恐怕也乐得靠裙带关系谋个闲散职位。但李梵清也算是对裴玦有几分了解,裴玦那人清高的紧,从前与她话都不多说两句,深怕落了个攀附的名头。
  李梵清三言两语,也算是劝得陈贵妃放下了招裴玦为驸马的想法。不过,李梵清替陈贵妃想的那个损招,陈贵妃倒像是默认了下来,李梵清临出宫前,陈贵妃还又同李梵清确认了些细节,似乎便打算着这般实施。
  “也不必这般着急罢?”李梵清有些无奈。
  “还不是怕崔妃等不及,先于我们去同你父皇提了裴家的事。”
  李梵清扶额,思索片刻,道:“可若是我唐突地同父皇提及此事也奇怪。既是如此,贵妃不如先同王夫人通个气,待牡丹宴那日再做打算。”
  如此这般,陈贵妃方才应下。
  归程途中,兰桨见李梵清忧思甚重,不禁问道:“公主何必揽了这桩事上身。”
  李梵清轻嗤道:“贵妃费了那么大周折请我进宫,可不就是为着把这烫手山芋甩给我么。”
  桂舟听罢,不忿道:“皇后与公主待贵妃都不薄,贵妃怎地在背后算计公主?她不愿得罪崔妃,便要推给公主!”
  李梵清低眉细想,陈贵妃这人确实没什么坏心眼,这些年待自己也是真心真意,如同亲生。只可惜毕竟只是“如同亲生”,故而陈贵妃不敢与自己直接提此事,怕伤了她们二人间的情分,这才想方设法绕了个弯子,好让自己主动应了下来。
  算计谈不上,不过确实耍了个心眼。
  兰桨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贵妃若是出面,那必然是要与崔妃结梁子的。可若是换了公主出面,那便不同了。”言下之意便是,贵妃会得罪崔妃,但放在李梵清这儿,便谈不上得罪了。
  那得是崔妃想方设法巴着她。
  李梵清嘉许的眼神投向了兰桨,对桂舟道:“你这心思还得跟兰桨多学学,不然日后你被我卖了,恐怕还会感激涕零呢。”
  桂舟本就年纪小,自是比不得兰桨心思沉稳,素日里没少被李梵清调侃,此刻又被李梵清拿来开了玩笑,不由面上一红。
  李梵清又道:“上次让他们去查裴积玉,查得如何了?”
  好容易有个机会,桂舟忙道:“未见异常。这三年来,裴二郎的行踪乃是天下皆知,晋国公府出事之前半个月,裴二郎确实是乘船出了海,去了东洋。”
  李梵清翻看过裴玦的行踪记录,也不是不信裴玦出海,只是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了。
  “他去的那些地儿,不是人迹罕至,便是相去万里,像是躲着什么人、什么事似的。”李梵清总结了一番,说难听些,她就是觉得裴玦行迹鬼祟,不怪得她怀疑。
  桂舟又奇道:“可裴二郎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啊?”才刚一说完,桂舟便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掩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望向李梵清。
  李梵清促狭一笑,那眼神与神情分明是在说,看吧,我怀疑他怀疑得不无道理吧。
  兰桨神色也是一紧,慎重道:“可若裴家当真……那就算查下去,也不见得能替国公府翻案。”兰桨还有半句未敢说出口,她觉得李梵清当局者迷,这番猜测有些急切武断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个新思路。”从既得利者入手,或许会更快一些。
  晋国公府谋逆一案,起初,李梵清以为是她父皇忌惮晋国公府功高震主,可后来想想便马上发现了不对,若当真忌惮,燕帝又何必同意虞让做自己驸马?万一晋国公府真有反心,燕帝此举便是让李梵清以身涉险了。况且,晋国公府既也同意了尚公主之事,便是与燕帝有了君臣默契,自虞让之后,国公府便只做寻常勋贵世族。
  后来,李梵清便觉得此案乃是栽赃陷害,那自然便要查查晋国公府这些年有无树敌。老晋国公年逾古稀,早已不问朝政;晋国公府当家的乃是世子虞涌,虞让的父亲,当年的证据也都是直指虞涌有不臣之心。可问题是,晋国公府一向风评甚好,便是有些政见不同,可从未听得与谁家有龃龉,加之虞涌乃是武将,常年不在京,也不大可能与朝堂中人结仇结怨。
  李梵清里里外外查了一两年,还是走入了穷途。
  李梵清暗叹,一则因为她这人确实是不大聪明,二则面对的又是件震惊国朝的谋逆案,总有蚍蜉撼大树之感。不过,除却这两则原因,李梵清手下人脉有限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方面。
  她这两年拿男宠做幌子网罗了些人,可到底根基浅薄,她真正要查的事情深在朝堂之下,便是招揽了这些人才肯为她卖命,那些人也无法结到朝中人脉,更不必提去查谋逆案隐秘。
  所以李梵清今日肯答应陈贵妃,也是存了亲近裴玦、亲近裴家的意思。她倒要看看裴玦与裴家到底有没有嫌疑,若是与谋逆案有关那便是她心思机敏,找对了路子;若是与谋逆案无关,那以裴玦与虞让昔日的交情,李梵清相信,他也一定希望查出此事的真相,还虞让以清白。
  初九日,东风吹柳,烟水初销,晓来牡丹,更比昨日娇。
  因着牡丹宴,李梵清前一夜便入了宫,歇在了她从前在宫中所居的云居阁。又因今年牡丹宴乃是陈贵妃操持,故而陈贵妃清早便亲自来了云居阁,李梵清今日穿着打扮,由头到脚,都要先过了陈贵妃的眼,经陈贵妃点头,方才呈给李梵清拣选。
  连兰桨也不由咋舌,陈贵妃这举措,未免太过隆重了,讨好李梵清的意图也过于明显了。
  李梵清瞧了眼宫娥呈上的衣裙,一着眼,悉数是大红大绿的颜色,如意团花的纹样,投的是她素日里的喜好。
  桂舟在一旁看了直摇头,最近是什么时日,她身为近身伺候公主的婢子,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不明摆着勾起公主的伤心事么?
  哪知李梵清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扫了一眼,便信手点了几样,赤色绣牡丹的八宝如意襕裙,略深一度的同色小团花纹锦衫,并一道杏黄色披帛。
  陈贵妃今日还领了自己的嬷嬷过来帮李梵清梳发髻。那嬷嬷也确实巧手,双鬟望仙髻挽得一丝不苟,帮李梵清挑拣头饰的眼光亦是毒辣,李梵清索性由着那嬷嬷给自己选了套十二月令金丝累宝石花簪。
  李梵清乃是一俗人,若换了她自己来选,定还要在髻上簪朵枝头新剪下的牡丹。
  待得李梵清选完其余一应佩饰,时辰已近巳时三刻。内监来秉陈贵妃,说是王夫人已至陈贵妃翠华殿,陈贵妃与李梵清一对视,二人皆是了然。
  陈贵妃性喜朴拙,但今日却将李梵清妆点得如天仙子一般,比李梵清素日里的妆扮还要华丽三分。以至于李梵清今日踏足翠华殿时,总觉得自己与殿内陈设格格不入,瞻前顾后的,从头到脚都觉不自在。
  只是李梵清这番举措落入王夫人与裴素素的眼中,便不一样了,娘俩瞧着李梵清只觉得如古画中误入凡尘的神妃仙子般,眼下的瞻前顾后不过是开眼看凡间罢了。
  尤其是裴素素,她从前自然是见过李梵清的,也知李梵清自幼是美人胚子,这些年来也听说过李梵清长安第一美人的头衔。只是毕竟几年未见,以裴素素对李梵清的印象,总觉得这头衔过于夸张,不免有谄媚嫌疑,哪知今日之李梵清如此惊艳,也令裴素素咋舌。
  想她上个月问及兄长裴玦在雅集上的见闻,裴玦也说见到了承平公主,却未曾提及其他。裴素素此刻在心头也不免埋怨裴玦,早知李梵清确如坊间传闻,名副其实,她今日决计会好好拾掇一番再进宫的!
  比之裴素素竞相攀比的小女儿心态,王夫人作为年已四旬的中年妇人,便平和得多了。
  陈贵妃前日已托人传过话,王夫人知道陈贵妃请了承平公主出面,虽未细说,但王夫人这两日大抵也猜到了贵妃与公主是何打算。
  王夫人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的。承平公主下了场,没安她的心,反而教王夫人这两日愈发惴惴不安。无论是裴氏还是王家,都是簪缨世族,诗书传家,若好容易应付走了崔妃,反又黏上了承平公主,王夫人恐怕宁愿把裴素素抬进代王府。
  毕竟代王还是有机会荣登大宝的,届时裴素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他们裴家亦可沾光。而若是裴玦尚了公主,岂非是断送了裴玦这辈子的荣迁之路?加上承平公主又是这样的放浪名声,于他们裴家而言,王夫人若是允了承平公主进门,只怕她百年后魂归黄泉都无颜面对裴家列祖列宗!
  其实王夫人亦不是第一回 面见李梵清,前年李梵清的生辰宴,她作为命妇,便入了宫,当然也就拜见过公主。但王夫人总觉得,今日的李梵清较之从前,反而容色更胜,不似她这般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妇人,颜色一年衰过一年。
  王夫人也不由惋惜,若李梵清不是那样的名声,与她家裴二郎站在一处,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呢。
 
 
第6章 宴饮
  不知陈贵妃与王夫人有何不可对人言,而李梵清从来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并不恼,便与裴素素同行,共乘一舟往太液池中央蓬莱岛去。
  蓬莱岛位于茫茫太液池中央,岛上有一水殿,名曰“观风”,由九曲仙桥相连。与观风殿相对处原是一土丘,后来在几代燕帝的修葺下,运来镜湖石,雕琢成形态各异的石雕,有如奇珍异兽者,有如奇花异草者,形成了一处石林,名曰“万象”。万象石林之上,便是蓬莱岛最高处,设有一亭,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名曰“逐日”。
  李梵清与裴素素自白鹭渚靠岸下船,内监见是承平公主凤驾,忙不迭来接,一路引李梵清与裴素素往观风殿去。
  由白鹭渚往观风殿一路,过九曲仙桥,裴素素见蓬莱岛处处花满莺啼,牡丹缀锦,饶是她出身世家大族也不免暗叹豪奢。才过九曲仙桥,先入观风殿暖阁,宫娥打了水晶帘引她与李梵清入内暂歇。
  未及落座,裴素素就见李梵清凝眉,她身旁宫娥最通察言观色,立刻命人又揭了帘子,水殿风送暗香来,裴素素见李梵清临着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盒鱼食,白釉般的手指撮了一星子,信手洒在了水面上。裴素素一探头,果然见那清波之下,有红白双色的锦鲤摆动着柔纱般的鱼尾,争抢着鱼食。
  李梵清似是被那鱼儿争食逗笑,发出了浅浅的一声笑意,引得裴素素移了眼去看她。
  在裴素素的印象中,从前的兰陵公主是个爱笑的性子。虽说她们这些世家女不喜她娇蛮跋扈,但也不得不说,兰陵公主这般恰是恣意烂漫,不似她们在世家高门大院里,被那些诗书礼教的规矩束缚得紧。
  然而裴素素总觉得,虽说李梵清如今也是笑着的,却远不及从前那般开怀。
  李梵清不知裴素素心底思绪,只正好一瞥,瞧见她嘴角朝下,似是苦闷,还以为是自己冷待了她,便只好与她寒暄起来:“五娘子平日在府中都玩些什么?”
  裴素素答道:“读书习字,或是学些女儿家的手艺。”
  “女儿家的手艺?”李梵清想,不会是针线女红那些罢?
  见裴素素果然说出了“女红”,李梵清又想,那多半她读的书也不外是《女训》《女诫》,也着实是有些无趣。
  李梵清不由对裴素素流露了些同情的目光,但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套,“是了,女子就该如此,日后成婚便可孝敬公婆,伺候丈夫,裴氏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女儿果然不差。”
  裴素素简直难以置信,浪荡如斯的李梵清口中竟也会说出这等规训女子的话来,总疑心此刻的李梵清乃是被什么山精妖怪附了身。
  见裴素素与她客套,说了些诸如“公主谬赞”之类的话,李梵清只得又转了话锋,索性直截问道:“五娘子如此知书识礼,蕙质兰心,不知可许了人家?”
  果然,裴素素双颊飞虹,螓首微垂,那般含羞带怯,一看便知是还未有许人家的小女儿娇态。
  来前王夫人已教导过裴素素,今日入宫便是为求承平公主与陈贵妃帮忙摆平崔妃,无论是承平公主还是陈贵妃,必然会问及此事。
  李梵清呵呵笑着,又问道:“那可有心仪的人家?”
  裴素素双眸一转,头垂得更低,李梵清只瞧得她耳根子都羞得通红,看得李梵清都有几分恍惚。
  她依稀记起,燕帝当年问及她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时,自己好像也是这副神情,甚至比裴素素还要更娇羞。
  只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般,如今的李梵清哪会再有这般神态。床笫之间,喁喁细语之夜,反而是她满口荤话,羞得她那班男宠都抬不起头。
  李梵清总有些恶趣味,偏想逗弄人,见裴素素羞于开口,于是便道:“你有心仪之人,便得及时开口,你若是不开口,那人便不知你心意,家中长辈亦无法替你做主。若是因此造成了有缘无分的结局,便是悔不当初,亦有何用!”
  裴素素闻言,心中一惊,忍不住抬头望向李梵清,却见李梵清毫不知羞,泰然自若,手中还捧着斗彩缠枝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你若是没有心仪之人,本宫那愚弟代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年纪轻,还未立侧妃,你嫁过去便是正妃,日后没准还有机会做太子妃呢。”李梵清素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讲究什么口舌忌讳。
  李梵清此言唬得裴素素双膝一软,当场便给李梵清跪了下来,李梵清也是未曾料到裴素素会冲她行如此大礼,也不由“哎”了一声,赶忙让桂舟将裴素素扶了起来。
  “求公主替臣女做主……”
  李梵清一哂,道:“你也得先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胜过了本宫那愚弟,本宫才好替你做主呀!”
  裴素素嗫嚅,半晌后才道:“是……陈家表哥。”
  李梵清秀眉一挑,这确实有些难以启齿,难怪王夫人因着这点事便来求陈贵妃,也难怪陈贵妃觉着此事乃是个烫手山芋,想方设法又甩给了李梵清。
  若知道还有这个内情,李梵清当初也就不会答应得那般爽快了。
  裴家婉拒推辞了崔妃不打紧,兴许外人还会觉得裴相高洁,无意攀附结党。若是没有崔妃这档子事也就罢了,王夫人与陈家本就有些姻亲关系,两家结亲也是亲上加亲,再正常不过。但眼前有了崔妃的属意,裴家转过头再将女儿嫁进了陈家,陈贵妃的娘家,这不明摆着打崔妃的脸,也相当于昭告天下,裴家与陈家绑在了一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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