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无力蹲在地上,从远处看去,瘦瘦小小的一只。
初始,她是真哪哪儿也看不上赵堰, 总觉得他太过拿不出手,做人再如何差,也不该是与人挤在嘈乱的地方里卖猪肉。
她承认, 她想要赵堰能读书,高中考个状元最好不过, 她夹了私心在里面,像是他要是真成了,勉强侧面算是圆了她的梦, 她也不亏。
后来, 她是真想他能出人头地, 不用再待在杂乱的江水巷。
可是现在, 她能后悔了吗?
她不想要他去争什么本事了。
她不要探花郎,也不要顶天立地和出人头地的人了。
她只想要在收摊后,会给她买糖葫芦的卖猪肉的。
眼泪砸下之际,宋檀想起家中木质圆桌上放有的一包用黄色油纸裹住的方饴糖,还是赵堰给她买的。
“宋檀。”
杨栾絮走过来,跟着蹲下身,本想说个几句安慰的人话,但以自己的这张笨嘴,只怕把人说得更伤心。
杨栾絮想了老半天,只是将手轻放在宋檀的肩头上,不知晓宋檀还得有多久才回去江水巷里面。
还是周浦和走过来,讪笑着一张脸道:“宋檀,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堰那小子的倔劲儿,力气还大,你就别担心了,真说不准,几月后回来,身后就披上红披风了。”
虽说吧,周浦和在最先知晓赵堰参军时,二人好歹兄弟一场,担心是真担心,害怕也是真害怕,怕他没了命,怕他缺胳膊少腿。
而今人走都走了,再如何,还是要往好处想。
况且赵堰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是个当大将军的料子,做兄弟的,该捧场还是得捧场,加上赵堰真当将军了,那自己不就成了将军的兄弟?多威风。
“你尽管将心揣到肚子里啊,赵堰会没事的,再回来,都是风风光光,有人吹锣打鼓了,哪儿会像今日走时这般寒碜。”周浦和再道。
淮武郡地方小人穷,整个郡县里参军人数不过一千,行军前,就最前头处,郡守老爷和杨大将军以茶代酒说了一番话,传到后面,他们这些人连郡守老爷人的面都没法瞧见。
杨栾絮当即跟着附和,狠狠点头。
赵堰哥当上将军了,那她家的鸡铺不得跟着沾上两三点光?生意都要好上几倍。
宋檀仍还是蹲在地上,因杨栾絮和周浦和蹲站在她的身侧,将她头顶上方处的光源遮得严严实实,衬得半垂着的整张小脸忧愁淡淡,
当年,翁大将军出征。
她与宋宇偷偷跑到护城墙头上站着,高处风大,狂风哐哐贴着脸颊吹过,卷起的衣裙袍呼呼作响。
城墙下,翁将军一身耀眼银色盔甲,骑着高大棕马走在最前头,他身后系着的红披风红得招摇,连人带马,从上到下皆贴合荣耀、地位、权利。
跟在翁将军身后的是大片黑压压军队,排列有一,步履整齐,声势浩大。
阵阵马蹄声,蹬蹬步伐声,是大军出征前最具象征性的一幕。
而今日,没有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天子立于庄严深红色宫殿前,没有气势如同天际边压下黑云的大军,也没有不可摧的恭送鼓锣声。
有的只是一支成立不足两月的的小军,任谁看了都是不与胜战沾边。
赵堰他又该如何处下。
宋檀隔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风一吹,衣裳贴到身上,越发显得那道背脊单薄。
杨栾絮跟在宋檀后头,小声试探问:“宋檀,那江水巷的铺子,你还去吗?”
继上回宋檀和赵堰将铺子改成可以卖荷包的铺子后,已过去整整快十日,期间宋檀确实再去过江水巷,不过搬些杂货东西,铺子到底没正式开张。
宋檀止住鼻尖,顿了会儿,淡淡答道:“要去的,就明日吧。”
“行,到时我们来给你捧场。”杨栾絮一口应下。
周浦和一笑,他和宣姿定也是要去的,他道:“这事儿,我最熟了,想当初赵堰支起铺子时,第一个买家还是我呢。”
宣姿一拧周浦和后腰,使劲儿给他眨眼,人都走了,他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浦和疼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扇子一摊,立马挡住嘴。
宋檀没往心底去,她垂颈点了点头。
她自己,还是要过好的。
-
几个时辰后,天边落日方换成银钩。
赶了一整日路的军队终于在另一座郡县外的城河边安整停顿下。
上头杨将军似是突有别的决策,原本该再快马加鞭的队伍不得不在出发的第一日暂且先安营。
直至快子时,城河边才隐隐安静下,仅远处几簇方熄火堆在腾白烟,巡逻人举起的火把一闪一闪。
冬日夜深露寒,营中睡觉的地方远比不得家中炕头。
加之是离开淮武郡的第一日,此去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人能知道。整个军营里,几乎全是未眠人,白白睁着眼感慨人生不易路。
赵堰也睡不着,两手枕在脑后,眼睛睁得溜亮。
此时此刻,赵堰的内心里全然没有之前在淮武郡校场里曾试想过无数遍的上阵英雄气,有的只是无数广阔空落落。
以往这个时辰,他老早就睡着了,怀中还抱着人,软的,香的。
而现在,就身下一卷凉得快结冰的席子。
啧,明日定是有冰渣子。
赵堰向胸口处一摸,摸出早间宋檀给他系上的荷包。
若是以前,要他系这种东西,比要他的命还难,一个大老爷们的,谁戴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
但,是宋檀亲手做的,赵堰又觉真香了,恨不得宋檀再给他绣几个搁身上。
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扯时,赵堰捏着荷包往鼻尖凑,嗯,还是香的。
赵堰靠在边上稍稍坐直身,指腹重重摁着荷包上绣有的纹路。
荷包口子上有个绣错了的小口,赵堰这才发现,怪不得在临走时,宋檀又将荷包给收回去。
赵堰脑中一下想起宋檀追在后头的模样,好不容易卸去的一身疲惫顿时又再揪起,心底就跟有个绣花针似地在往死里扎。
他索性重新将荷包揣回去,正欲躺下,身侧有人突然吱声。
那人离赵堰最近,他瞥见赵堰如此宝贝这东西,懒懒地掀了眼皮问,“心上人送的?”
赵堰摇头,拍拍胸膛,确保荷包在里面好好的,摇完头,赵堰猛地又想起来宋檀不正是心中之人吗?于是赵堰又点头。
“你这到底是是还是不是?”那人名叫刘丘,被赵堰弄得摸不着头脑。
赵堰吐出一口长气,没打算藏着掖着,“是我媳妇儿送的,肯定算是心上人了。”
“怎么样?好看吧?手巧吧?”
赵堰方说完上一句话,底子里的那股爱嘚瑟劲儿,又冒了出来,好似不论何时何地,始终不会改。
凡是有机会,皆会炫。
当初念书时,逢人就说自己是个要当秀才的料,参军后,又说自己是个要当大将军的料子。
如此,遭人看见了媳妇儿给自己绣的荷包。那如何?定然是显摆啊。
可惜刘丘似乎很没懂赵堰话语中的意思,惊讶问,“你都有媳妇儿了?还跑出来参军做什么?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那岂不得不偿失了?对了,你有娃的没,再有个不适,娃都得唤别人爹。”
赵堰的脸黑到极处,晦气,真真是晦气,还没人这般说过他,他几乎是磨了磨牙地道出两个字,“没有。”
刘丘点了点头,兴许是年纪小,好奇事儿多,话也多,哪怕是都听见赵堰这般回答,他还继续问道:“对了,你媳妇儿长得好不好看的?家中与你般配不?你怎么说到亲的啊?我都快十八了,村子里连个帮我提亲的人也没有。我阿婆说我来当一回兵,再回去后,保准有媒婆来帮我说亲。”
凡是有人问宋檀长相的,赵堰那叫一个直爽,彻底将片刻之前的那点子不快抛到脑后,因为没人能比宋檀长得还好看的了。
他坦坦荡荡道:“我媳妇儿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那眼睛,跟个天上的星星似的,诺,就天上挂着的那种。心灵手巧,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以前还进学堂认过字识过书的,妥妥大家闺秀。”
“照你小子这么说,你媳妇儿既然这般好,那干嘛还嫁给你?别是吹的吧。”这下周围有好几人忍不住插了嘴。
“你们一个个的懂什么?”赵堰道。
赵堰听见对方那边依旧传来是极浅的笑闷声,摇头整人躺倒下来。
过了会儿,赵堰似是透过夜色里,看到了和往日毫无差别的宋檀。
“我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赵堰小声叹气,“爱哭,也不知道今日我走后,她怎么样了。”
赵堰说完话,胸膛里一阵接一阵的烦闷,堵得他发慌,尤其是怀中荷包盖住的地方。
灼热又发烫。
赵堰捂住堵得难受的胸口。
对啊。
她那般爱哭的,也不晓得明日起来后眼睛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三次元确实有点太忙了,总是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应该在7月5号之前都闲不下来吧,更新就先缓一缓,大概隔日更,或者三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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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做梦
淮武郡, 今夜无云也无月。
子时时刻左右,整座郡城安安静静,丝毫不见白日里那番喧哗, 好似淮武郡里少了那群即将上战场的人后, 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往常的老样子。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落下的纷纷扬扬大雪了。
淮武郡地处南边儿,往些年的冬日不会下雪, 顶多飘几粒冰雪渣子,一沾瓦片即化,宛如镜面的湖水也不会结冰。
今夜的雪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 枝头裹上如盐白色的一层雪, 被压弯一寸, 最后实在受不住,啪嗒一声地落下雪团。
檐下石阶被打湿,屋内人未醒,甚似做了噩梦, 好看的两道柳眉拧在一起。
宋檀梦见赵堰了。
一会儿是她自己出现在和赵堰一起的战场上,对方拿着枪握着刀朝赵堰刺来,而赵堰一个卖猪肉的, 怎会知道如何反抗,呆呆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眼也不眨, 白色的锋利刀刃就这么刺入他的胸膛,再一把抽出时,刀刃变红色……
一会儿是她守在江水巷, 别人跑来给她说赵堰没了, 山高水远, 尸骨都没办法带回来, 需得她自己去寻……
一会儿又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好好地坐在圆桌边,门外响起砰砰砰的捶门声,伴随着在一起的是赵堰高昂喜悦的两三声“媳妇儿”,她跑过去拉开门,门外赵堰确实在,可却又是不完整,缺了一条胳膊还缺了一条腿,红色的血直淋淋地淌着,身下一片红……
“媳妇儿!”
“媳妇儿!”
听见院子外面传来赵堰实打实的声音,宋檀猛地惊醒,嘴唇微张,口中呼着气,额间两三滴薄汗,完全不像是在落了雪的冬日里。
“赵堰。”
宋檀来不及思考,掀开棉絮直直朝着门外跑去,时间来不及,太过匆忙,脚下的绣鞋只穿了一只,哪怕是踩在充满凉意的地面上,宋檀也浑然不觉。
房门被拉开的那片,冷风夹雪瞬地袭来,吹起宋檀脑后的一缕秀发,飘啊飘的。
双颊被冷风刮得生疼,衣裳袖口都是风,宋檀终于回过些神来,一手摁在门框边上,虽仍是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子,眼底的落寞却是冒出了几分。
宋檀垂了垂颈,望着脚边落下的细雪。
今夜是他走的第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会赶得回来,不过皆全是她自己的幻听罢了,都是假的。
没个半年一年,赵堰他,到底回不来的。
-
江水巷。
和昨日宋檀对杨栾絮说的一样,她的荷包铺子也该是时候开起来了。
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宋檀起得格外早,眼下小片青黑,邻铺杨家的铺子还未支起来,她就将铺子给打扫干净,摆上前几日自己缝制的一些绣帕还有荷包等小玩意儿。
铺子之前被她和赵堰彻头彻尾的打扫过,今日她来,不需要再额外的多做什么体力活。
只是赵堰以前用过的两把刀,宋檀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赵堰之间没有把它们俩给带回去,到现在,两把刀还摆在铺子里木柜上,像是下一刻,依旧会有人来将它们俩握起。
宋檀想了许久,将两把刀插在刀柄里,挂在了铺子的墙头一角处。
铺子是赵堰的,再如何,铺子里也该有点儿他原本的东西。
杨栾絮赶来江水巷,是杨家夫妇在支起铺子的一个时辰后。
杨栾絮本就年龄小,再加上是杨家夫妇老来得子的一个幺闺女,其实他们从未要求杨栾絮要做些什么事情,她自己愿意开心就好,是以每回都是杨栾絮自己要来江水巷帮忙。
杨栾絮路过宋檀的铺子,宋檀已在门槛边的小木凳上坐了有好久,她的脚旁放着一个小巧暖炉,一双手不时会放上去暖一暖。
“宋檀。”杨栾絮走近唤,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我正好缺一个与我这身新衣裳相配的荷包,我也来你这儿挑一挑。”
“好。”宋檀点头,站起身给杨栾絮腾个更大的位置出来,方便她看。
杨栾絮毕竟年纪小,憋不住事,好奇心又重,她掂着手中的藕色荷包,意有所指地问:“宋檀,赵堰哥走了,昨晚你想他吗?”
宋檀被杨栾絮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总不可能直接对人说昨晚她产生幻听了不说,鞋也没穿地就跑到外边给人开门去吧。
谁想他想得丢人啊。
宋檀将耳侧的碎发别到后面,给杨栾絮挑了个另外颜色的要稍小一点的荷包,轻咳两声道:“我才没有。”
“真的?”杨栾絮不信般地问,眼底点点笑意,摆明了要笑话人。
宋檀为防止杨栾絮再问,赶忙再给她挑一个好看的,佯装严肃地答道:“真没有。”
若不是宋檀的耳朵尖泛起滚烫的红意,杨栾絮当真要信了宋檀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