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是他,树杈是她。
宋檀肯定懂得的。
很好,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体现出他想她了。
赵堰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将信纸揣进怀中,正想着明日再偷偷跑出去,托人寄出信,结果等他一转身,恰好遇见举了火把巡逻的人。
“什么人!大晚上的想做什么!站住不许动!”
巡逻人一句中气十足的戒备声音,硬是生生唤醒一营帐的数人,个个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冲地就出来。
被众人围住的赵堰那叫一个无舌狡辩,背后冷汗也都冒了出来。
他尴尬而又僵硬地笑笑,“我,我这不……”
别人哪能听他说那般多,扰了他们睡觉已是最大的错。
最后,赵堰以“偷跑”之罪被罚在营帐边上蹲马步,没个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夜雾散去,日头渐升。
周围的人聚在架起的大锅前一起喝清淡得能跟白水一比的粥,赵堰还在那儿举平双臂蹲马步。
肚子叽咕叽咕叫。赵堰心高撇过头,不再去看,他不过给自家媳妇儿写封信怎么了?
一刻钟后,没人叫他起来。
赵堰实在饿得发慌,想起宋檀之前稍有几次的下厨,坨成饼的面,酸得掉牙的乌梅汤,以及还有咸得能灌大口水的菜汤。
赵堰舔了舔干裂的唇,其实还是怪好喝的。
作者有话说:
小两口分开的剧情没多少,应该下章或者是下下章男主就会回来了
第54章 、偷乐
水市。
宋檀正与一家卖衣裙的铺子浅谈好生意, 她每隔十日来此送自己绣好的荷包还有绣帕,可当做铺子所卖衣裙的配饰,老板给她配饰的价钱。
衣裳和配饰一起卖, 肯定要比她们两方单独卖的生意要好一些, 还可作为衣裙其中一个稍微吸眼的亮点。
衣裳铺子的老板听了宋檀长长的一番解释, 左右翻看宋檀带来的绣工成品,心下已有松动, 再与铺子里的另一位管事商量许久,当即决定一试。
至于价钱,到时就看宋檀带来的荷包还有绣帕数量了。
宋檀走出水市时, 斜阳正西沉,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 细长睫毛轻轻扇动。
谁说要争本事只有参军上战场的。
也就一根筋的赵堰不要命。
她也想做好,若是可以,要比赵堰还要好,日后等他回来, 让他好好瞧瞧,一眼也不能小看她。
宋檀脾气拗,性子倔, 不服输,自小如此, 何况现在,一旦决定了,势必要做到。
是以, 宋檀回了江水巷后, 除了守着那家生意有点儿寡淡的铺子, 就是埋头刺绣了。
她明白, 还得是必须要她自己的绣工好,绣品精致,铺子生意才会慢慢好起来。
只不过半个月下来,宋檀的眼睛有点不大好使,多是绣多了的缘故。夜里烛火点上,要是她一个时辰后还未睡,双眼生涩,一眨一睁,莫名多了很多重重叠叠的暗黄光圈烛影,针头也瞧不清,唯有尽早歇下。
-
很快入了夏,城外浅池里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数十朵粉色荷花从叶里支出,尖上沾有几滴清露,很是惹眼。
宋檀的生意终于渐渐好起来,不复当初一始的冷清。
于此同时的,还有莫约每隔一月赵堰就会托人带回来的书信。
宋檀一始一直以为赵堰寄的那封画了画的信,怕是他此行唯一寄回的东西,怎想竟每月有一封。
但,皆是画。
有一座又一座低矮的营帐,有层层山峦之上冒出的半轮明月,有倒立在溪流边的小人,有一把长而又宽的大刀,亦有两颗不知名的小豆……
幅幅不同,每一幅的左下角,可又都画了树杈和蹲着的小鸟。
宋檀哭笑不得,有时望着装满了一小木匣子的信封,忍不住戳两下,屋子空空,也不知她是在和谁说话一般。
“忘了字是怎么写的了吗?”
“都忘了?也不知道把我画得好看点儿。”
“真是蠢死了。”
……
其实宋檀也想给赵堰回封信去。
想与他说,她现在的厨艺可好了,杨栾絮还夸她来着呢,她的铺子生意也好,小小攒了些银子,她才不稀罕他留下来的那些,以后等他回来,她要将他给比下去,要他对她刮目相看,好好地夸夸她,她不是什么都矫情不会。
宋檀立于轩窗边,院子里的梨树枝丫繁茂,上面结有好些拳头大小的果子,日头透过梨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映在素净小脸上,又是别样风景。
摊开在书桌上的素白信纸,上面暂且没有写上一字,白得晃人眼。
宋檀一手扶袖,一手提笔,一举一动,恍然如画。
可良久,笔尖仍是顿住在半空中,明明满腔无数想说的话,凝聚于狼毫笔尖之际,下笔迟迟。
她不知道怎么开头第一句,如何写下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
顿的时间良久,手腕都作酸痛,宋檀紧紧抿唇,还是不知如何落笔。
笔尖的浓墨聚成硕大的一滴黑色墨滴,啪嗒一声地坠落下,方才还素白的信纸一下被弄脏,恰是正中央的位置处。
宋檀去擦,怎知半分不奏效,甚黑色墨迹越弄越脏,好端端的一张宣纸完全不能再用。
宋檀心中不耐烦,索性将其揉成团掷出窗外,反正她写的他也收不到。
山高风大黄沙漫天飞的贫瘠之地,怎能收到她寄出的信件。
何况他们这些做最是无名小兵的,今日在山东,明日就能在山南山北,不是只在一处地儿。
说得不好听,都是他自找的。
“铛”的一声,小木匣被人用力合上,连木锁也落了。
-
转眼夏末,暑气不再盛,秋意渐起。
这段时日里,宋檀还是会每月收到来自赵堰寄出的信,依旧是画。
虽赵堰的画工确实不好,很多时候画都不能称之为画,勉强算是无数条线条拼凑起来,至少每个月的又都不一样。
宋檀着实想象不出赵堰绞尽脑汁或是一板一眼给她画画的模样,但应该没有再咧嘴傻乐的吧。
她都不在身边,量他也笑不出来。
就在宋檀快觉得赵堰是不是真把她昨年交给他的字词全给忘干净了,哪儿能想着画这么多的画时,九月中旬,她收到了赵堰唯一写有黑字的信件。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点儿的污迹也没有。
信上短短三字,写得工工整整,半点不见当初他握笔乱刨的字迹。
“半月归。”宋檀第一次收到赵堰写了字的信,一时跟个慢了拍似的,一边看,一边念出声。
她念时未觉有半分不对,眼波淡淡,没有起一丝的涟漪,但念完半晌,忽地一下反应过来,半垂着的眼帘一下掀开,仿佛里面有了光。
“半月归。”宋檀跟着又念了一遍,道出口的嗓音在不知不觉间竟也拔高,分外透着□□分的喜色,只是她自己不觉,转头给一旁的杨栾絮传话道:“赵堰说他半个月后就能回来了!”
杨栾絮笑着捂了捂耳朵,眼底也是点点的喜悦之色,“知道啦,知道啦,我听都听见了。”
今日杨栾絮本想着来宋檀这儿串串铺子,寻个心仪的绣帕,不得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宋檀启信。
杨栾絮早就是知晓赵堰每回都画画的,这回她凑过去想看看赵堰又画了些什么回来,结果听见他半个月后要回来的消息。
“宋檀,这下你终于可以正儿八经的见着赵堰哥,是不是要偷乐好几日呢。”杨栾絮打趣道,哪儿有人不喜见心上人的。
比如她有时看见谢温瑜路过江水巷,虽说是她和他已有好久没有说过话,可她还是会紧张,想照照镜子,想再理一理根本不乱的衣裳,目光忍不住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也想着,他能不能朝她这儿看一眼。
宋檀听见“偷乐”二字,方才不着痕迹弯起的嘴角,在一瞬,倏地生生压得平下,她折好信纸,佯装淡定,“什么偷乐,迟早都是要回来的,不过是提前了两三月罢了。”
为显自己的浑不在意,宋檀捋了捋垂下的头发,视线偏向另外一边,俨然一副当真无所谓。
殊不知她这般,落了旁人的眼里,十足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杨栾絮悠着调子说:“宋檀,你敢说之前不怕赵堰回不来的?跟我还假意什么?”
“那是以前。”宋檀如今想起赵堰出征前,她追在后面的样子,就恨自己那日为何没有从一睁眼时就病倒的,如此就不会去送赵堰,更不会当着多人的面落泪了,脸都要丢没了。
“行吧。”杨栾絮轻笑两声,不再逗宋檀,自行寻着想要的帕子。
宋檀收拾了别扭劲儿,好一副如同一始未曾收到过赵堰的来信,帮着杨栾絮挑配她的绣帕。
但待到铺子里的人一走,宋檀还是将那张信拿出来再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好似这三字她要是再看得仔细些,“半月”二字就能缩短变成“一日”。
她心下算,半月,半月,除去信纸在路上的几日,算下来,应该只有十日左右吧。
第55章 、慌乱
赵堰是在九月二十七这日回来的, 时辰是正午,日头恰好最盛,耀眼薄光照下, 衬得他眉眼之上的坦荡喜色遮不住, 甚越显激动。
时隔快九个月近两百七十天的日日与夜夜, 而如今,当真一回来, 眼前所见,终归是和梦中不一样。
赵堰一走进江水巷,发生似感慨的一声, 其中滋味和情绪他自己也道不明到底有哪几种, 感觉这儿变了, 那儿也变了,哪哪儿都和他当初走时的不一样,可大致模样又是一样,也不知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出现错觉变得模糊还是江水巷当真变化许多。
心中千绪万慨如沸腾的热水, 赵堰翘起的嘴角始终没平下过。
不过赵堰心中最最重要的,还是得当属独宋檀一人。
他也晓得宋檀现下怎样,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宋檀对他说的话, 说若是他死在外头了,她就重新嫁个比他还好的男人。
可以说在刀剑不长眼的战场之上, 赵堰一身戎装,两手握紧刀柄之时,支撑着他手腕力量不减的, 就是脑海之中闪过的一幅幅宋檀的模样, 有她垂下头红着眼、有她受了气倔强地扭过头、还有她恨铁不成钢地守着他读书……
他完全不敢想象, 若是他真回不来, 宋檀就要扑到别人怀里抹眼泪的场景。
刺眼,除了刺眼还是只有刺眼。
唯有他自个儿拼了命地回来,媳妇儿还是得自己哄才舒服。
赵堰似是又想起在很多个夜深人静夜黑风高的夜晚里,自己和某人酱酱酿酿的画面,整人腾地精神抖擞数百倍,仿佛连夜赶路的肩背酸痛感瞬地消失不见,背脊如松挺拔,裂开的嘴角简直能上天和云并肩。
“宋檀!”
“媳妇儿!”
“我回来了!”
这不,赵堰方才还好好走,这下,都用起跑,只想快些见到人。
他的嗓门本就大,在街上宛如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地大喇喇喊,别人就是不知道他当了兵刚嘚瑟回来,也该被迫知道。
这会儿江水巷的人多,周遭的乱哄哄嘈杂声吵得人耳朵疼,再生生插入赵堰的大嗓门,众人纷纷朝着赵堰的方向不悦瞪去。
谁啊?这般不讲静?真要吼,干脆拿上鼓敲去。
赵堰压根儿没将旁人的眼神和目光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他连一眼也没看,直直朝着自家的铺子跑去。
宋檀要强,大白天的,她肯定要在铺子里守着生意,才不会待在家中。
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懂宋檀。
赵堰满足笑笑,在距离铺子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处,停下,清清嗓,第一次难得地整理整理仪容,郑重而又迫切地大跨步。
“媳妇儿!”
赵堰立在铺子前方,没来得及瞧清铺子里究竟有几人,率先看到属于宋檀的那道熟悉身影后,心底没来由地滋生出一种类似望而却步的退意,唯站在铺前,道完那声不言任何修饰的媳妇儿三字,一个大老爷们的,大白天的,竟红了脸,外加再垂个头。
都快九个月没这样喊,多不好意思啊。
赵堰心中偷笑,偷偷又缓缓地抬起一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突然给宋檀的一个惊喜,她会怎么样。
然而,窄小铺子里除了宋檀共有六人,六人齐刷刷侧身往赵堰这儿看来,宛如石化,眼睛也忘了眨。
还是衣铺的老板最先不信般地问,“宋姑娘,这是,这是你家相公?”
“相公”二字一道出来,铺子里其余人,眼睛更瞪大,干脆将目光投向了铺子里的主人,宋檀的身上。
宛如大家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绣工还好的老板娘,她的相公竟就是这个粗鲁之人?
赵堰就是再傻愣,也该明晓眼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他朝着站于门口的宋檀的看去,见其丝毫没有同他一般灼热的期盼与喜悦,赵堰抿抿唇,得了,怕又是给她扫了面子。
果然,有时候媳妇儿长得太好看了,也不全是好事一桩。
宋檀手中还拿着方才给人介绍的新颖款式绣帕,忘了放下,铺子的地石要比街道上的稍稍高一些,她站于铺子里,赵堰站于铺子外。
她清清楚楚的能看见他。
他是面朝着她的方向,身后暖色阳光打在他的背后,硬朗坚毅轮廓依旧是走时的模样。
恍惚间,好像他只是刚刚出去给人送了猪肉回来。
宋檀动了动唇,明明之前还盼,如今人整整比她预估的提前了两日到,她倒迈不出这道坎儿。
“宋姑娘?”身后,衣铺老板蔼声唤。
宋檀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会儿站着不动的赵堰,侧头回去看众人,缓缓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一张好好的绣帕,在她的手里被拧成一条,掌心薄汗沁出。
怦怦心跳声渐起,她忽然不敢再转回去看赵堰。
他给她寄了九、十封的信,她一次也没有回过他,也不知道,也不知道……
忽地,右手被人握住,宋檀惊得小小出声,赵堰将手握得更紧,十分的喜色其中有四分都被心酸给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