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后的她眼见身边几个宫娥欣喜的神情,整个人有些恍惚。
正想着发生何事时,便听一旁熟悉的声音响起。
“静姝,你终于醒了。”
“殿下?”关静姝看着坐在床边的长公主,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你方才吓坏我了。”长公主道,“话说的好好的,忽然就闭眼昏过去。好在没什么大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关大人交代了。”
交代?
关静姝不明白。
“我怎么会忽然晕了?”
直到现在,她都只想起先前自己似乎是和长公主说着说着就觉着不适,接着眼前一切都变得天旋地转起来,即便是坐着,也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上,整个人飘飘然,恍惚中似乎听见长公主在叫她,可自己刚张了张口,还没回应,眼前便忽然变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是因着刚醒,她一时忘了原本的自称,反倒像儿时一般,和面前的长公主问了句。
“殿下,我睡了多久?您说的交代又是何意?”
“你睡了一个多时辰。”长公主回道,“至于交代……”她轻叹口气,“先前你一直喝那荥阳紫笋时我便应该制止你的。原本那茶便属寒性,这明义殿又凉爽,殿内还盛着大块的冰,你也不似我这般畏热,几样堆积下来,倒一下叫你身子受不住,这才忽然昏过去了。”
“才刚尚药局的人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开了方子,回去熬了药喝下好好养养便是。”
原来是因为喝多了那荥阳紫笋吗?
关静姝听后便也没多想,因而也没注意,长公主面上些微不自然的神色。
并非她想瞒着对方那药的事。
若是可以,长公主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将真相跟关静姝和盘托出,这样才能让对方知道宁成业的真面目。
可偏偏……
尚药局的人方才瞧了关静姝的身子后曾说,因着对方连着喝了这么几年的避子药,即便已经极力规避伤害,可是药三分毒,如今关静姝的身体内里虚得很,因而才会变得畏寒起来。
这样情况下,就算是停了避子药,想要孩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简单来说,就是关静姝的身子被宁成业给她的药掏空了,日后只怕难以受孕。
最先听到这消息的是天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那样生怒。
只是怒意之后他还记着关静姝的情况,知道自己这个皇姐性子急,嫉恶如仇。因而在关静姝尚未醒来时便又派了周成来,特意嘱咐了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关静姝。
日后找了合适的机会再慢慢跟她说。
否则说得急了,关静姝只怕接受不了。
至于她的身子,天子吩咐了尚药局,开了最好的方子,配了最好的药,届时让关静姝带回侯府,慢慢调理。
思及此,长公主便又强调了句关静姝回去了定要按时喝药。
关静姝顿了顿,似是觉着对方有些太过认真。
“殿下,您自己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这药喝一两剂便够了,哪还有长时间喝的道理?”
许是因着先前那几年喝了太多药,故而关静姝十分不喜喝药。
长公主见状劝了她几句,最终也还是没能说服对方。
只能守在关静姝身边,眼瞧着她喝完了这一回的药后,才换了云隐进来,接着又特意派了人将对方送出皇城,才放心去了偏殿。
“走了?”此时的天子正在上药,先前被他刻意踩在碎瓷片上的脚掌已经皮肉外翻,可当尚药局的人替他上药时,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看见自己皇姐进殿后抬头问了句,“那药她带了吗?”
长公主摇头。
“劝过了,她说不需要,怎么都不肯带。”
对此天子似乎并不惊讶。
“喝了这么几年的药,听见要继续再喝自然不愿意。”天子的指尖在身旁的桌面上轻点着,“日后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着看向长公主。
“日后皇姐多召她入宫,再找机会把那药劝她喝下便是。”
眼下的天子看起来正常极了,全然不似先前往碎瓷片上踩的阴郁模样,就连眼底原本泛着的血色,也早已散去,变得同往常一样幽暗深邃起来。
可长公主心里清楚,今日的事,不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
宁成业其实早就想回侯府了。
自打前几日他被永阳坊这边的人叫来后,便一直在这儿待着,就连工部的差事他都暂时不去了,叫人替他告了假。
只因原本稍好些的大郎不知怎的,又开始高烧不止。
宁成业赶到时,大郎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双颊看着通红,身上皮肤更是滚烫得吓人,口中也不停念叨着什么。
宁成业仔细一听,才听出是儿子这是在叫他。
身为母亲的云柳在一旁不住地啜泣,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大郎,还说大郎病着时便一直说想见父亲,可她都压着不叫人去侯府,就是不想打扰了宁成业。
这回眼见大郎高烧不退,口中却还是一直念着要父亲,她实在心中不忍,这才叫了人去侯府。
宁成业来不及计较,看着儿子这样难受,他心中也着急,因此在旁陪了一天一夜,大郎的烧才开始慢慢退去。
又过了一日后,眼见大郎已经好转了些,不再似先前那样烧得意识都不清楚,他便想着先回侯府。
毕竟当时出来时他就答应了关静姝,很快回去。
云柳见他着急着回,也很善解人意地说这里一切有她,让宁成业不必担心。
于是定好的,待第二日大郎再好些他便回侯府。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巧。
当天夜里,原本已经好转的大郎又开始发作起来,这回不只是高烧,还连带着上吐下泻,瞧着十分骇人。
那一直替大郎看病的大夫大半夜被拉了过来看诊,小院中丫鬟仆妇小厮来来往往,脚步不绝。
而身为母亲的云柳眼见儿子如此,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过去。
如此情况下,宁成业实在不好离开,便暂时熄了回侯府的心思。
可工部的差事不能一直停着,宁夫人那边也没办法一直瞒。
因而他只能派人回去跟母亲说明原委,同时日夜陪着大郎,想着待大郎不烧了,便回工部报道。
但他的心中始终还惦记着件事,想要回侯府亲自问自己妻子。
可他没想到,在大郎彻底退烧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工部,便等到了御前的人来召他入宫。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九章
宁成业不知发生了什么。
朝堂同僚都说他年轻有为,如此年纪便得了圣上赏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宁夫人也是这样认为。
可只有宁成业自己清楚,这赏识有多虚无缥缈。
靖远伯的爵位,是今上继位后便封的,同时还封了他的妻子关静姝为三品诰命。也正是因此,待三年孝期后,他才能继承他父亲的都阳侯位。
但宁成业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点入了天子眼。
外人提起他总说是圣山跟前有分量的人,可谁也不知,他从未去过紫宸殿。
天子近臣,那不过是外人以为的罢了。
以往宁成业每每想起旁人对他的羡妒便觉着心虚,很怕别人看出了他其实在圣上心中根本什么都不算。
若是以前有入閣的机会,他不知会多高兴。可今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到天子召他入宫的消息,宁成业心中说不出得慌乱。
只因那来宣旨的内侍,并非去侯府寻得他,反而直接到了永阳坊这边。
这地方隐蔽,就连老侯爷都不知道。
且宁成业每每过来,总是各种小心,因而五年来,除了宁夫人和她身边亲信,竟也无人发现宁成业在永阳坊还有一处住处。
自然也就无人知晓,这永阳坊住着的是谁了。
可偏偏,今天来宣旨的内侍,直接到的永阳坊。
宣了陛下口谕后,便催着宁成业赶紧入宫,说是圣上正等着。
宁成业领旨后想多问句是何事,那人却略一撇眼,眼中的神色让宁成业骤然一怔,顿时压下满腹言语。
跟着那内侍往外走时,原本在房内陪着大郎的云柳不知怎的听见了这些动静,竟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大爷”。
宁成业见了心中暗叫不好,正要说什么时,却见那内侍转头看了云柳一眼,接着道。
“宁大人快些走吧。”
竟丝毫不将云柳放在眼中。
云柳还想再喊,却被身后跟来的人拉住了,宁成业没法子,只能吩咐人将其带回屋里,接着对走在前方的内侍说了句抱歉。
“小的担不起大人这声抱歉。”原本不怎么开口的内侍竟罕见地又开口说了句,“宁大人还是想想,进了宫在陛下跟前怎么说吧。”
说这话时,对方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听上去也说不出的刺耳。
宁成业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涌上。
当入了皇城,到了紫宸殿外,那内侍才略一躬身,说了句告退,便径直离开。
徒留宁成业孤零零站在殿门外,颇有些尴尬。
紫宸殿外站了不少内侍,可偏偏谁都跟没瞧见他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全不作声。
宁成业也是第一回 来,根本不知是个什么规矩,也不敢去问,只能站在原处,一双手垂在袖中,不停摩挲着。
紫宸殿阶沿下偶尔有宫人内侍来来回回,见了站在殿外的他都不由地多看一眼。
宁成业被看得愈发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殿内忽然有了些动静,几息后便见一人从殿内走出。
“唷,宁大人来了?”来着正是周成,“大人跟臣进来吧,陛下正等着呢。”
竟绝口不提宁成业在殿外独自等了这么些时候却无人通传的事。
在见到周成的瞬间,宁成业眼前一亮,正想开口问,却听得对方的话,只能收了声,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入殿。
殿内很安静。
除了前方引路的周成,竟见不着一个内侍。
可见都留在了殿外。
宁成业从未来过紫宸殿,再加上心中的不安,竟愈发紧张,还未面圣,掌心便已被汉湿。
“陛下,宁大人到了。”
恍惚间,宁成业听得周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子理政之处。
眼见上首的陛下手中拿着道折子,头也不抬,宁成业响起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行礼,心中一紧。
“臣参见陛下,陛下大安。”
他往前躬身,语气恭敬。
可许久都不曾等到天子开口让他起身。
而周成早已退至一旁,没再说话。
原本因着宁成业的到来而稍微不这么安静的殿内再次变得氛围凝滞起来,偌大的殿内,只听得上首天子翻阅折子的声音,和宁成业自己小心翼翼地呼吸声。
“周成退下。”过了许久,天子冷淡的声音才响起,却并未叫宁成业起身。
因而待周成退出殿内后,宁成业仍旧维持这眼前的姿势,不敢抬头。
小臂已经因为长时间举着而酸痛不已,可他却连动一动指尖都不敢。
“听得说,你在永阳坊还有一住处?”
直到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且就从跟前传来时,宁成业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方才周成退下后,天子便从御案后起身,走了下来。
只是他全身心都在自己酸痛难忍的小臂上,一时没能注意到。
听得天子的话,周成呼吸一窒,正要说话,对方却又道。
“前几日,安阳长公主召了你夫人入宫,接着她找到朕,说了件事。”天子看着他,“与你有关,你知道是什么吗?”
“臣……愚钝。”
“伯夫人骤然昏睡,长公主心焦不已。你知道的,她二人幼时的情分。尚药局的人替伯夫人探了脉后,说了她的情况。”话说到这儿,天子本就不辩喜怒的声音骤然变冷,“成婚五年,给自己夫人喝了五年避子药,你倒是狠得下心。”
“陛下,臣……”
“怎么不说了?”见他第一反应是解释,可话一出口便又滞住后,天子笑了声,“朕还等着你替自己辩解,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因,能让你宁愿不要嫡子,宁愿让自己夫人伤了身子也要偏她喝了这几年的避子药。”
宁成业确实不知该怎么辩解。
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可当听得伤了身子这句后,他不由地脱口而出。
“阿姝怎么了?”
听到这句“阿姝”,天子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朕在问你话,你倒好,反问起朕来了?”
“陛下恕罪,臣是一时情急……”
情急?
“你既情急,怎的又诓自己夫人喝了这么多避子药?嫡子都不在意,是觉着有个外室子便够了,日后都不需要再有子嗣?”
原本还想着天子为何会插手他私事的宁成业听得这话,登时背后一凉。
看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得对方为何在说起这事时竟像是带着怒意,整个人猛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隐瞒!臣只是……”
“只是什么?”天子截断他的话,“只是情难自已,只是舍不得外室,舍不得孩子,故而金屋藏娇,还让自己妻子喝了四年的避子药?”
“宁成业,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桩婚事是先帝亲赐的。谕旨赐婚,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宁成业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天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关氏一族于先帝,于朕,于整个朝堂都是肱骨,关府嫡长女嫁到你都阳侯府,你不说以礼相待,反倒如此算计磋磨她?你知道安阳怎么跟朕说的吗?她让朕废了你,再问罪整个都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