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白用衣袖将胡牀擦干净, 摆在沈月溪的面前,窘迫地说道:“夫人坐,我……我去给夫人煮些茶水……”
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厨房, 茫然环顾了一圈,这里不是从前姚府, 什么都没有更别说茶团, 又谈什么煮茶。狼狈不已的少年靠着灶台站立许久, 红着眼睛自嘲而笑,他已一无所有,又在苦苦挣扎什么?
直到难堪与羞涩被彻底压下去,林季白才缓慢从厨房里出来。
当他站在沈月溪面前,又是那个从容老成的林三郎,“抱歉,我方搬来没多久,竟忘了家中并无茶团。”
“无妨,我不爱吃茶,”沈月溪摘下帷帽,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她朝着林季白弯眉浅笑,一双杏眼似藏着月落星霜,耀眼得叫人不可直视。
她身姿端正地坐在矮小的胡牀上,未见半分拘谨,任由长长的纱裙堆在她的脚边,如踏云而来的仙女,与陋室格格不入。
林季白晃了晃神,眼前的女子一直在云端之上,而他早已不再是姚将军的小公子了,从未滋生过的卑怯在他心底蔓延——
可他依旧想要看看她,同她说几句。
林季白的视线在彩云身上打量了一瞬,从容地席地而坐,又真挚地看向沈月溪,说道:“我知道于礼不合,可我想同夫人单独说几句,可否?”
眼前的少年有着和姚仲青极为相似的温和长相,不同的是,他的眉眼要比姚仲青更深邃些,比起憨厚的姚仲青多了几分狡黠,而当他做出可怜的表情时,又叫人不知不觉心生怜悯。
沈月溪握着衣袖的手紧了紧,她对上林季白那双祈盼的眼眸,终于是心软地朝彩云点点头。
彩云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林季白一眼,见对方是个文弱书生,便对沈月溪说道:“我就在门口,若是有事,娘子只管唤我。”
室内只剩沈月溪与林季白。
沉默了一会儿,沈月溪娓娓开口道:“你兄长的事我听说了,他人说什么都是惘然,只是你阿兄拼命保住你的性命,必然不希望你这般颓然。”
林季白望向眼前的女子,她的目光澄清,与他的二哥一般都是这个世上顶干净的人,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心龌龊。
他眼中慢慢生出了恶意,干涸着嘴唇说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猜裴将军为何要让我与兄长去?”
看着沈月溪的呆愣,林季白磨了磨唇,又道:“水匪头子是姚潜,这事裴将军早就知道了吧,而我们不过是引姚潜出来的诱饵罢了。”
沈月溪从来都知道裴衍洲不算什么好人,她见过他的杀伐果断,也见过他的霸道强行,当林季白和她说这事的时候,她竟也只是愣怔了一会儿,便开口道:“郎君亦派了公孙将军前去接应,他绝无要置你们死活不顾的意思。”
“夫人当初与我二哥已经谈婚论嫁,是裴将军带兵围困了沈府,强娶了夫人,夫人就一点不怨恨吗?”林季白尖锐地问道,“彼时他还是沈家的养子,却恩将仇报,夫人就没有想过往后他到更高的位置,会怎么对待夫人?”
“这是我与郎君之间的事。”沈月溪倏地站起身来,这些话是实情没错,可她却听不得旁人对裴衍洲的质问。
她居高临下地望向跪坐在地上的林季白,冷下了面孔,“你身为郎君的手下,也不该说这些话。”
素雅清丽的女子此刻眼中有火,如傲然枝头的白梅,林季白没有起身,只抬头仰视着沈月溪,近乎呢喃地问道:“夫人当初为何要将我引荐给裴将军?”
沈月溪认真答道:“我也不过是将你的答卷转交给郎君罢了,用不用你,将你从牢里放出皆是郎君的意思。”
她垂眸对上林季白迷乱寻不到方向的眼睛,“林夫人大义,你二哥舍生救汾东,凭着这些,我愿意保你的性命……而你还愿意留在汾东吗?”
林季白猛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夫人什么意思?”
他对上她的眼眸,里面尽是对裴衍洲的维护,他难掩心中的酸涩,用力低下头去,轻声问道:“夫人今日为何来见我?是因为我阿娘还是看在我二哥的面上?”
“只是单纯地想要来看望你,”沈月溪坦诚地说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我相识一场,若我能予以你帮助,我定倾囊相助……”
林季白猛一抬头,眼里绽放出光芒,便又听她说道:“可衍洲是我的夫君,你若对他有二心,我绝不会将你留在汾东。”
他盯着沈月溪,柔弱的女子此刻格外认真严肃,林季白微动喉结,别开眼睛,“夫人,汾东是我的故土,我从未想过离开,更无背叛裴将军之意。请原谅我方才的放肆。”
沈月溪认认真真地看着林季白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回头与她对视,眼里的迷茫已经散去,少年郎的目光坚定而清澈。
她缓缓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将大袖中的画卷拿出,递给林季白,“这是你二哥从前作的画,如今我将它赠予你,且寄一抹相思。林三郎,我来看你,还因你我皆是被家人所护之人,所以……莫要辜负了家人舍命相护。”
“夫人……”林季白轻轻唤了一声。
沈月溪对着他浅笑了一下,重新带上帷帽,“我不便久留,今日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在将军府看到你。”
林季白跟着站起身,“我送夫人。”
他默默跟在沈月溪的身后,将她送到了门口。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就见到同是一身苍色的裴衍洲立在屋檐下,也不知来了多久。
沈月溪乍一见他,竟有了一点心虚,忙上前笑道:“郎君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