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每个月初八皆会在大门前摆摊舍饭,救济穷苦,到了年关前夕,更是会多设几日施舍的摊子——这事还是沈月溪一手操办起来的,只是嫁到京都以后,梁家称世道太乱,刁民太多,也不必沈月溪做这些有的没的去挣名声。沈月溪争了几次,她不是挣名声,是真的想要行善,梁伯彦却道:“月娘,天下可怜之人从来都有可恨之处,你今日接济他们,日后他们便会像水蛭一般恶狠狠地吸食你,莫要给梁家惹麻烦。”
沈月溪恍惚了一下,想起方才少年瘦骨嶙峋的背影,忍不住同情道:“既然已是腊月,也不必等到初八了,待明日我便在门口摆摊舍饭,周伯代我同阿耶说一声。”
她在喜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路朝兴国寺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在下马车的时候,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依旧远远地躲在角落里,与她目光尚未触及,便像是害了羞一般猛地转头离去。
“喜枝,我又看到前面那个乞儿了。”沈月溪杏眼迷蒙,略带疑惑地说道。
“娘子,您定是看错了,从府宅到兴国寺有十里路呢。”喜枝非常肯定地说道。
沈月溪眼眸微垂,她自是知道这些,她们坐马车过来都行了大半个时辰,莫要说走路了,只是那少年她总觉得与先前在沈府门前看到的是同一人……
沈月溪轻轻摇了一下头,这些并无紧要,倒是她如今最该想的,是如何护住沈南冲和沈家——可惜那时候,她病得头昏脑涨,听到沈南冲死讯时更是昏迷了好几日,全然不知道她阿耶是如何遇害的,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五年后阻止沈南冲去河东。
可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事难料,也不知道她直接说于阿耶听,阿耶信还是不信,可她自十二年后重生而来这样的事若非亲身经历,便是她自己也不会信,何况阿耶这等素来不信鬼神的大丈夫……
她心思辗转,想这未雨绸缪的法子想得有些头痛,便也将少年之事抛在了脑后。
她在佛前诚恳拜谢,又虔诚地为沈南冲祈福——
既得神佛恩赐,再来一世,她愿这一世阿耶平安到老,愿这一世无病无灾,愿这一世天下太平……
想到天下,她又想起了那一身戎装、腰挂双刀的冷厉男子,那双犹如琉璃的眼眸在眼前一闪而过,惊得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再定睛,她依旧跪在兴国寺的大雄宝殿里,面容祥和的金佛不悲不喜地垂眸凝视着她。
沈月溪轻呼了一口气,再重重地磕了个头,只愿此生在阿耶身边安稳度日,不远嫁京都更无裴衍洲!
从兴国寺中出来,喜枝悄悄地拉了拉沈月溪的衣角,见沈月溪和孙嬷嬷都齐齐看向自己,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听闻前面的庙会上有一算命先生,人称王半仙,算命极准,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沈月溪愣了愣,想起前世这一日自己大病初愈,沈南冲让自己在家再歇息几日,等到了十五才来的兴国寺,那时候喜枝亦曾提起这位王半仙,可惜的是,当初的腊月十五这位王半仙已经不在庙会摆摊了。
她瞧着跃跃欲试的喜枝,心思微动,她心中正乱,倒不妨去听听这算命的有什么说法,转眸看向另一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想着,若是沈月溪是蛮横无理的大小姐,便是再多银两她亦不做这教养嬷嬷,只是眼前的沈家小娘子,眸光流转,似只娇小的狸奴期盼地瞧着自己,莫说沈家人承受不住,便是她这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也顶不住软了心肠,淡淡说道:“小娘子去见识一下也无妨。”
沈月溪眉眼一弯,笑得可人,软声道:“嬷嬷真好。”
腊月初一的庙会已初初有了年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喜枝所说的算命摊前有三四个人排着队,沈月溪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
那王半仙只看了一眼沈月溪一左一右的孙嬷嬷和喜枝,便知这是个有钱的主,来了劲,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道:“还请小娘子摘了帷帽,让老夫看一下你的容貌。”
沈月溪缓缓摘下帷帽,露出白纱后那张尚未全然长开却已不俗的容颜,莹白赛雪的肌肤与晶亮如星的眸子看得王半仙晃了一下神。
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叹道:“小娘子容貌虽好,前半生享尽天下福,但这后半生……”
“后半生什么?”喜枝揪着心问道。
“红颜薄命,客死他乡。”王半仙说道。
“呸——你这是什么狗嘴,吐不出象牙!”喜枝当场便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沈月溪愣住,反倒拉住还欲再骂的喜枝,轻声问道:“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也不是不能破解,只是天机不可道破……”王半仙又道,“罢了,你我还算有缘,我便为你破一次例,这里有一护身符,老夫只卖你十两银子,若是遇到大难时,你便打开它。”
“你这江湖骗子,还想骗钱……”
“喜枝,”沈月溪叫住了喜枝,盯着他手中的护身符看了一眼,“给他十两银子。”
“娘子,他那一个粗布封的囊袋,哪里值十两银子……”喜枝嘟囔着,还是为沈月溪付了钱。
王半仙面上一喜,拿到银锭子咬了一口,笑道:“小娘子爽快,我再送你一本我道家独本心法《九九养息大法》,只要你按此法生养作息,二十岁前不离汾东半步,可保长命。”
沈月溪感激地接过来,是真信了这王半仙的话,还询问道:“还想为家父问一声……”
王半仙道:“小娘子平安无事,令尊亦会逢凶化吉。”
得此判词,沈月溪喜上眉梢,又给王半仙加了十两银子。
喜枝欲言又止,反倒是孙嬷嬷淡然言道:“江湖术士的话信他一次倒也无妨,娘子也是花钱买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