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梁伯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见情已止于礼,以至于得知梁伯彦早与他人生子时,她只气愤于他枉称君子,不守承诺,如今再回首,却无半点心痛。
沈南冲只挥了挥手,“这事便说到此,莫要再说让你阿耶生气的话了。你不是还要开门舍饭吗?时辰不早了,快些去准备吧。”
这边父女正聊着,在另一边不起眼的破庙里,却有一少年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
少年今日起得很早,冬日寒冽,河面结了冰。
他硬是在河面上凿出一个窟窿,用寒彻骨的冰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换上自己唯一一身干净的衣服,束起浓密乌黑的长发,怀中揣着从王半仙那里抢回来的二十两银子,正襟危坐。
“阿厌,你弄这么干净干什么?!”另一个黝黑的乞儿从庙外走来的时候,看到少年这整洁的模样惊地瞪大了眼睛,“我们是去要饭,你这干净得像好人家的小郎君,谁还愿舍饭给你!”
黝黑乞儿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少年,急急地说道:“阿厌,你这样太白了,快去抹点泥水,我先走了,再晚了太守府的舍饭就没了。”
名为“阿厌”的少年待他走了以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庙外的泥地里,泥地旁便是晨起洗浴的清河,他凿出的冰洞还在。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河水中倒映着的自己,水中的他黑发褐眼,悬鼻薄唇,轮廓分明,肤如冷月,这明显带着西域长相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是好人家的小郎君?一看便是被人厌弃的杂种!
少年烦躁地捡起了一颗石子,“啪”地一声砸中水中连他自己也不喜的长相,一头扎进泥坑里,任由污浊的泥水将自己辛辛苦苦收拾了一个早晨的干净打回原形——
他甚至连干干净净去见她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走到沈府门口的时候,等待舍饭的乞丐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穿得厚实的小娘子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半埋在罩衣里,只一双灵动的杏眸在外转悠着,糯糯地喊道:“一个一个来拿。”
他心中一热,冷冽的眉眼也有了一丝暖意。
前面的队伍很长,可他最不缺的便是等待的耐心,他与前面所有的乞丐一般排着队,等待着她的施舍,直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包子和粥都没了……”小娘子看着空空如也的食摊,轻叫了一声,略带歉意地瞧着他。
喜枝利落地将食摊收起来,对着少年道:“今日的没了,明日还请早点过来。”
少年淡淡的眼眸里满是失落,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忙低下头,一声不吭地便要走开,却被小娘子叫住:“你且等等,我再到里面给你拿包子,可好?”
沈月溪见眼前的少年恐怕连束发之年都未到,却满身淤泥、身形狼狈,难免对他多了些同情。
少年猛一回头,便瞧到娇俏的小娘子眉目温柔、轻声柔语地问着他,他不自觉地点点头,想要上前一步,再见她一身雪白,似乎自己离她近个半步都会弄脏了她的人,忙朝后退了两步。
沈月溪拎起罩衣便要往里走去,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道:“你别走,就在这里等我。”
沈月溪穿得多走得慢,像个小雪球一般一步一步往里挪,还是喜枝看不下去,赶忙上前扶住她。
少年见着她慢吞吞的模样并没有不耐,反而低头笑了一声。
他一直在门口等着,明明快到正午,乌云却遮住了暖阳,雪风吹起他单薄的粗布衣,没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雪。原本聚在门前的人群早已被严寒所驱散,独剩他一人如松柏挺立在那。
过了许久,沈月溪才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风雪中的少年听到声响忙转过头望来,却不知他的这一转,叫沈月溪瞬间心跳漏了数下——
沾染着飞霜的浅色眼眸斜睨而来,却是与那高高在上的裴衍洲眉眼像了八分!
沈月溪紧握着喜枝的手,心中打着颤,不由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章
少年跟着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隔着一道门槛与沈月溪对望了近半刻,寒雪还在飘落,他却觉得热血翻滚,红了他的脸,瑟瑟地问道:“沈、沈小娘子是在问我吗?”
少年的声音沙哑,并不像裴衍洲那般低沉,沈月溪的心跳慢慢静下来,想来是她多心了,那个睥睨一切的新帝又怎会是眼前的乞儿呢?
“嗯,不知这位小郎君怎么称呼?”沈月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她一急,问话有些唐突了。
少年被她这般一笑,脸便更红了,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又不自觉地抬眼小心翼翼地偷瞄向眼前笑如春花的小娘子,“我、我叫……裴……”
他忽地顿住,那个“厌”字被他硬生生含在了嘴里,他可以被所有人厌弃,唯独不想被沈月溪所讨厌,哪怕他于她只是萍水相逢的乞儿。
他匆匆瞥了一眼沈月溪手中的粥,将“厌”的调微微一扬,道:“我叫裴衍洲。”
沈月溪却是听到这三个字后手中的端盘差点便砸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杏眼,眼前的少年当真是裴衍洲!
“怎、怎么了?可是我吓到沈小娘子了?”裴衍洲紧张万分地问道。
却见沈月溪以格外复杂的目光地瞧着他,她想起裴衍洲说与她不止见过一次,当时她未曾放在心上,更未曾多想,却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过面的。
若是前面就知道他是裴衍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