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有想到是一个半身焦黑的圆脸郎君,晃晃悠悠地从地道里爬出来。他靠着手中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未走几步,便大声咳嗽起来,猛地一口鲜血就从他口中喷出。
沈月溪怔怔地看着这个背影,唤道:“姚二郎?”
那个半边脸都被灼伤的年轻郎君慢慢抬起了头,眼中有不可置信,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月溪,随即他看到了裴衍洲,几乎自嘲地笑了一下。
笑容牵扯到姚仲青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捂住嘴巴又是一口鲜血从指缝中漫了出来。
他以长剑为杖,一步一步地挪到裴衍洲面前,说道:“裴将军……地道已经被我封死,敌军已无法再进来……我……”
裴衍洲盯着眼前目光真挚的姚仲青,却依旧冷酷地问道:“姚潜是为何人办事?张丛行亦或是匈奴?”依据姚潜的行为,他所猜测的便是这两方势力。
姚仲青眼眸黯淡了下去,没有辩解,过了许久方道:“是匈奴……”
那日他无意间打开了姚潜书房的暗室,看到了他与匈奴来往的密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生在汾东长在汾东,以汾东姚家为傲,却没有想到自己从小敬仰的阿耶竟是匈奴人派遣到大齐的奸细。
姚仲青不敢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只小心跟踪着姚潜,才发现姚潜正在暗中给张丛行与崔恕送信,引他们来攻打汾东,从中将大齐的局势搅得更乱。
知道张崔联军要趁裴衍洲不在时来攻打汾东,姚仲青当下慌得六神无主没了主意,他并不想被人知晓自己的阿耶是匈奴的奸细,更不想汾东毁于战火,却没有想到他的异常被姚潜所发现。平日里素来待他慈和随意的父亲转眼便变成了另一人,冷冷地说道:“你是我姚潜的儿子,我是匈奴人,你便也只能站在匈奴这一边。”
他被姚潜关在家中,后来还是并不知晓事由的兄长将他放了出来。
姚仲青被放出来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消息告诉沈南冲,他又怕沈南冲会询问他消息从何而来,便直接去寻了沈月溪。在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他担心沈月溪不信他,打算再去寻沈月溪,却没想到被姚潜给抓住,只是他与姚潜还没有回姚府,便听到了沈南冲带兵围了姚府的消息。
姚潜见大事不妙便带着他在城中东躲西藏,直到张崔联军围城,原本守在姚府的兵士也被撤走,姚潜这才带着他偷回姚府,从密道出了城。
姚仲青本想着若是姚潜就这样逃走,他们父子一场便将这事放下,却没有想到姚潜方一出城,便去寻张崔联军,为张崔联军出谋划策,甚至还将姚府密道的地图提交给他们,叫他们来偷袭汾东。
他曾质问姚潜:“阿耶在汾东这么多年,也曾是守卫汾东的一方将领,难道就忍心汾东惨遭战火摧毁吗?”
姚潜冷笑道:“为了单于的大计,区区一个汾东算什么?”
他又艰涩地问道:“那我们呢?阿娘、阿兄与阿弟在你眼中又算什么?”
姚潜看向他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感情,极尽残忍地说道:“像你们这样混有汉人血的杂种,若是乖乖听话,我还能当你是儿子,若是不听话,休怪我无情。”
在放火烧密道的时候,姚仲青终究顾念着与姚潜的父子常伦,不忍对姚潜下杀手,却反被姚潜从背后一剑刺中要害,要不是火势太大,姚潜只能无奈逃走,或许他连沈月溪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姚仲青又捂着嘴咳嗽了一声,鲜血漫出,他却没再闻到血腥味,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身在春日犹在冬日。
温和的年轻郎君看向天际的晨光,再看向那沐浴在晨光中的姝色女子,从发现姚潜是奸细时的震惊到后来的煎熬,再到如今他反倒有了解脱的轻松。
姚仲青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裴衍洲,说道:“裴将军,姚潜已经逃走了。我虽是姚潜的儿子,可汾东是生养我的地方,我不会叫任何人毁了汾东。而我阿娘、阿兄与阿弟并不知晓姚潜叛国之事,还请将军饶了他们的性命。”
他又艰难地朝沈月溪走去,裴衍洲将长刀横在了他的面前,不许他再上前,他微微一顿,从怀中掏出那块染血的玉佩,迎着曦光笑得如初见时的圆脸少年,尽管一边的脸被烧毁,另一边完好的面颊上梨涡点缀。
姚仲青笑道:“夫人,这块玉佩是从前为你备好的及笄礼物,一直想要亲手交给你,奈何总是错过,我……你不要嫌弃……”
沈月溪愣了愣,看着他温和无垢的笑容,走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玉佩,缓缓向他行了一礼,“我代汾东百姓多谢姚二郎。”
若不是姚仲青的这把火毁了地道,汾东城内便会有更多的敌军。
姚仲青盯着她面上的和善,心脏一顿一顿地抽痛着,眼中有了一滴泪水,“我担不起夫人的这声谢,我若没有犹豫便好了……”
他曾经遗憾于未能娶到沈月溪,如今他庆幸于沈月溪没有嫁给他。
所幸,今日心愿已了,姚仲青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仰去,重重倒在了地上,便再也没能睁开双目了。
沈月溪怔怔地握着手中那块玉佩,看着彩云上前探了一下姚仲青的鼻息,对她说道:“姚二郎已经没气了。”
第四十七章
上一刻还好好说话的人下一刻便没有气息, 沈月溪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响,眼角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圆脸郎君,他生得温和, 即便被毁了容颜, 看上去并不可怖。
沈月溪往上一步就要蹲下身去,却被裴衍洲一把拉住, 男子抓的力度微微用了些力,抓得她有些生痛。
沈月溪看向面色并无变化的裴衍洲,红着眼睛说道:“姚二郎与我相识一场, 我想最后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