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随自动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了。
他在他旁边坐下，看着前方。
“她刚才进去了，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这是赵书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哑，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傅随又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没地方去吗？”
这次赵书阳没有回他，傅随知道了，只有有关沈念的他才会回他。
“你在这里等着是想再见沈念一面吗？”
赵书阳不开口，直直的看着场馆门口。
见他这样，傅随知道了。
“没机会的，她等会出来直接会被保安保护着上车，你没机会的，赵书阳。”
这是赵书阳第一次抬眼看他，他的脸颊脏污，眼神却凶狠。
“你怎么知道我没机会?!!”
赵书阳恶狠狠的看着他，就像一头丧家之犬。
傅随哑然，只说：“你要等便等吧。”
“也没人拦的住你。”
说完傅随就走了，画展还未开始，沈念就收到了傅随的消息。
“赵书阳在场馆外，小心。”
看到傅随的信息的时候，沈念心里一惊，不过还是回复道：“好，我知道了。”
曾经在国内大学的那些记忆又蔓延了起来，有关于袁佳，有关于赵书阳的一切。
直到工作人员告诉她画展开始了，沈念才停止那些无谓的遐想，收拾好笑脸走了出去。
画展班的很成功，在各路媒体的掌声中今天一天的画展顺利结束。
记者还有观众们簇拥着沈念出来，因为记着傅随给她发的消息，所以沈念下意识的在外面寻找。
这一寻找，她就发现有一个乞丐坐在花坛边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这边。
沈念正在想难道这个乞丐是赵书阳?
乞丐就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那充满恶意的眼神一瞬间把它带回了之前被网暴的日子。
她看见赵书阳扯起嘴角对她笑，他还开口说了几个字。
沈念没有看清他的嘴型，直到要被保安簇拥着上车的时候，沈念才反应过来。
狠一狠心，她收回刚踏上车的左脚，转身不顾保安和工作人员的阻拦走到了花坛边站定。
这一幕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不理解沈念为什么会去理一个乞丐?
直到看到乞丐慢慢的抬起头来，记者们敏锐的嗅觉才抓到这是一个大新闻。
于是都跑了过去将沈念围起，工作人员和保安也跟着走过去。
一瞬间原本聚集在场馆门口的人换了个阵地，换到了花坛边上。
沈念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被众多人围着，被摄影机和众多记者看着，赵书阳突然有些害怕。
他害怕的想往暗处躲，害怕的想缩成一团。
甚至后悔起了今天早上的决定，他就不该来这里。
见证她的荣耀，然后看见自己的不堪和卑劣。
沈念才不管他想那么多，她一把将赵书阳拉起。
“你又想干嘛？赵书阳?我告诉你，要干什么就光明正大的来，别偷偷摸摸的。”
周边摄像机不停记录，闪光机闪个不停，赵书阳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脸颊。
闪光灯太多，他已经不适应这种暴露在阳光下的生活了。
几年的牢狱之灾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现在的他再也不复当时的意气风发，再也不复当初的荣耀。
现在的他面对这么多人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赵书阳没说话，记者们却不放过他。
一个接一个尖锐的问题冒了出来。
“赵书阳，请问你在这里是特意等着沈念吗？”
“赵书阳，请问你对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吗？”
“你特意等在这里是不是想趁别人不注意再一次伤害沈念?”
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像强烈毒辣的日头不断的炙烤着他，炙烤的体无完肤。
赵书阳抱着头不断躲避着，他不要，不要被烤。
他不要，不要被暴露在别人眼光下。
赵书阳紧紧蜷缩着神躯，抱着自己就像团成个球一样。
沈念有点看不下去，并不是她心软，而是这一刻赵书阳已经很不适了。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他现在是真的害怕闪光灯和人群。
沈念忍不住说：“我们都离远点吧，给他一个空间静静。”
记者们都好奇的看向她，然后沈念主动退了一步。
众人也都有样学样，退了一步。
赵书阳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缓了一会儿，呼吸困难的状况好了点了。
他朝沈念的方向叫了一声：“沈念…”
然后朝他摆了摆手。
众人面色各异的看向沈念，沈念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过去。
就在她要过去的时候，有记者把话筒塞过来，沈念拒绝了。
甚至还有记者让她带录音笔，沈念也都一一拒绝了。
她知道那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她自己就用过。
沈念什么都没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赵书阳面前。
离赵书阳还有半米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你说吧。”
赵书阳示意她蹲下，沈念谨慎的蹲下。
赵书阳示意让她凑近点，沈念想着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会出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只近了十厘米。
“什么事？你说吧。”
赵书阳虚弱的朝她笑笑，对她说：“沈念…我真没想到我们俩还有再见的时候。”
沈念没理他，催促道：“有什么事，你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赵书阳又笑了，他又在说有的没的。
“我记得你大一刚入学的样子，你穿着牛仔短裤，白的像个发光体一样…”
沈念皱起了眉头，示意他快说。
赵书阳又笑了，他说：“你看看现在，你被人围着，我匍匐在你的脚下，我很可怜吧，沈念，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
沈念脑筋没有他转的快，她不知道赵书阳是怎么转到她觉得他很可怜的了。
于是沈念矢口否认：“没有，我没觉得你可怜。”
“我只是觉得…”
赵书阳反问道：“你觉得我什么?”
他眼睛里亮出了光，而当沈念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眼里的光熄灭了。
沈念这样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自作自受。”
赵书阳突然笑起来，这次他笑出了声，他的声音很哑了，像破了的风箱一样。
他咳出了声，却依旧笑的很开心。
赵书阳道：“沈念…”
沈念专心去听他接下来的话了，于是在记者大叫着：“他有刀，快跑”的时候，她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赵书阳的刀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边上。
一瞬间围观的人群一片骚动，抽气声频起，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时候还有人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对于媒体来说，这可是大新闻，当然不能错过。
当然，也有人赶紧疏散人群拨打了报警电话叫大家赶紧离开的。
一瞬间周围人群嘈杂声，记者们的闪光灯声，以及各种汽车鸣笛声响在一团。
赵书阳挟持着沈念从地上站起来。
沈念被他要挟着，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安抚他的情绪。
“赵书阳，你别冲动，警察等会儿就来了，你别做傻事！”
赵书阳在他身后咧嘴一笑，此时的他恢复了他最本来面目的样子。
他用另一只手箍紧沈念的脖子直到把她勒的喘不上气才稍稍松开了点。
他咧嘴笑道：“沈念，我等你好久了。”
“我很想你，在狱中的每一刻我都在想你。”
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傅随刚回去不久就觉得心头跳的厉害，他直觉是沈念出了事。
可这个点她应该已经在保安的保护下应该已经早就上车了。
傅随给沈念打电话，一次，没接通，两次还是没接通。
等打到第三次的时候还是没接通。
心里的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大了，傅随转身就往来路赶。
总觉得有什么要出事，傅随坐在车上的时候不住地祈祷，希望沈念没事。
第69章
傅随坐着车终于赶到现场时，赵书阳已经挟持着沈念退进了场馆。
警车及警察们都来了，场馆外面的那条路上被各种车子围的水泄不通。
警察拿着对讲机对场馆里面大声讲话。
“赵书阳，你不要做傻事，有什么我们好商量。”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傅随看到狙击手已经就位了，只等他露头，就能一枪击杀。
赵书阳挟持着沈念退到了场馆深处，此时画廊里面的画还没撤下来。
她的《反叛者》还在墙上挂着，明晃晃的。
明暗相间的黄刺痛了赵书阳的眼睛，他看见了那株独一无二的向日葵。
那株向日葵背朝着所有的向日葵，背朝着太阳依旧挺直腰肢，绽放的绚丽。
突然，赵书阳问道：“这是你画的？”
被他挟持的沈念点了点头。
赵书阳叹道：“真漂亮啊。”
以前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实物。
果然不愧是《反叛者》，不愧是她。
赵书阳挟持着沈念站到了《反叛者》的面前。
场馆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哦，不，除了人质和绑匪，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赵书阳突然问道：“你怕我吗?”
不知怎么的，沈念突然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点了点头。
赵书阳追问道：“到底怕不怕?”
沈念觉得有些别扭，她是应该怕的，可是又觉得不应该怕。
沈念纠结了半天说道：“我总觉得你不是真的想要我死。”
赵书阳笑了，他道：“哪里不想?”
沈念：“我说不出来，总之我觉得不像的样子。”
外面人还在急得热火朝天，里面绑匪和人质已经聊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赵书阳突然问道：“那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沈念看了看他，即将出口的话语由闭了起来。
赵书阳：“说！”
沈念被吓到了，连忙认真道：“我觉得你想自杀。”
赵书阳突然笑了，他把刀架在沈念的脖子上：“还是你懂我。”
这下换沈念不解了：“你有大好人生，为什么要自杀?”
赵书阳看了她一眼，居然和她平和聊了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
“…大好人生?”
沈念吓的一抖，怕激怒他，只得慢慢解释道。
“虽然你刚从狱里出来，但是你的人生才刚开始，真的，赵书阳，不要那么绝望。”
赵书阳苦笑道：“你不懂。”
“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沈念觉得和他说不通，又怕说得多激怒他也就懒的说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谁都没有再说话。
望着脖子上架着的刀，说不害怕是假的。
沈念吞了吞口水问道：“你真会杀我吗？”
赵书阳残忍的笑了起来：“为什么不？”
“沈念，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在狱中的每天每夜我都在想你。”
说着，刀锋近了一分，沈念鸡皮疙瘩渐起。
此时她只能寄托门外的警察们快点把她救出去了。
傅随在场馆门口急的团团转，好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保安拦住了。
此时他只能在门口等着警察的部署。
所幸很快，警局那边很快出了行动。
两个特警猫着腰悄声朝场馆里前进着。
赵书阳听出来脚步的声音，有人在慢慢接近他们的位置。
他偏过头对沈念说：“可能我真要失败了。”
沈念还没反应过来，回了一句。
“什么？”
赵书阳重新扣紧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祝你好运，沈念。”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当然…也在恨你。”
突然赵书阳作势要拿刀捅沈念，就在刀子即将捅入沈念胸口的时候，他又在最后关头把沈念推到一边。
特警人员忍不住开了枪，几梭子弹破空的声音传来。
沈念这才注意到埋伏在周边的特警。
她扭头朝赵书阳看去，赵书阳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沈念几乎是呆着迈出了脚步走到他面前缓蹲下。
颤抖着手去摸了摸他的鼻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耳边仿佛传来赵书阳推开她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你。”
“也恨你。”
由于特警扣出扳机射杀赵书阳，血迹呈散开的姿势落在他们身后的画上。
他们身后站的正是沈念今天刚展出的那幅画——《反叛者》。
血迹溅落的姿势也很巧妙，呈散开来的状态，除了中间那朵特立独行的向日葵没有沾到血。
其他的地方都沾到了，幸好画上有玻璃框罩着。
那株向日葵背朝着所有的向日葵，背着太阳，站在阴影里，但它依旧挺直腰肢，盛开绽放。
就算只有它一个人它也活的很精彩。
沈念被人扶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傅随更是把一颗心重重的放回了肚子里。
